傳承(3 / 3)

六耳並著腳背向河麵,像站在十米跳板上的跳水運動員,往後倒去。在碰到河水之前,“砰”地濺起許多水花。

他手腳並著仰天躺在水裏,頭兩邊,手和腿外沿的毛發豎了起來,向上升起變成密不進水的船舷。

“你看,隻有想不到,沒有做不到。”六耳躺在水裏對我說。然後這條“人船”的顏色迅速變成了淡淡的木色,居然還有木紋,和真的小木船一般無二,但在船頭的地方,卻嵌著六耳的一張人臉,很是詭異。

“上來吧。”這張臉說。

我踩上應該是他胸膛的位置,“人船”向下一沉,不過船舷足有兩尺多高,再上一個都能支撐住。

向右是順水而下,但六耳嫌水流過慢,估計讓他的那些小家夥充當船槳,破水行去。

我穩穩站在船上,行不到五十米果然是幅三兔圖,再過三十餘米又是一幅。要是以三兔圖為指路標,那麼過不了多久,就會看到什麼吧。

又行了百多米,過了四幅圖,前麵一個黑黑的洞口越來越近。

我換了手電照去,不禁驚呼出聲。

六耳仰天躺著,什麼都看不見,連忙問怎麼回事。

“前麵有個石洞,而且洞的上方刻著字。”

“什麼字?”六耳問。

“齊天歸所。”

那四個繁體正楷,就是“齊天歸所”。在“齊天”和“歸所”之間,還隔著一幅三兔圖。

“人船”很快靠上這“齊天歸所”。我一步跨進洞裏,六耳也恢複了人型,雙手一撐洞沿,從水裏躍出。

他全身毛發一陣狂抖,騰起一團水氣,接著重新緊貼皮膚,變成衣褲,就好像他沒把衣褲脫在前一個洞裏似的。

這洞走進去和此前走過的都不太一樣,沒有突兀而出的石頭,都比較平整,像是被那不知多少年前的洞主人簡單打磨過。三兔圖接二連三的在洞壁兩邊出現,行不多遠,就進入一個環形石洞。

一個矮矮的黑影斜靠在石洞一側。六耳忙把手電光柱移過去,是具森然白骨。

我心裏突然閃過一個念頭,這洞叫“齊天歸所”,而眼前的人死在這洞裏,難道說,“齊天歸所”的意思就是齊天的墓嗎?

我的心髒怦怦直跳,一個荒謬的念頭克製不住地浮出來。齊天?是齊天大聖嗎?

飛快地用手電照了一圈。這個不大的石洞沒有別的出路,除了這個死人,沒有其它值得注意的東西。哦,石壁上到處三兔圖,有一塊地方還刻著字。

我把一個節能燈放在石室中央,六手打開另一個,頓時洞裏亮如白晝。

靠進白骨一看,我目瞪口呆。這具坐在地上的白骨之所以不倒,是因為他左手的指骨,硬生生插進了旁邊的石壁裏,直深入到指骨根部。我這才真正相信,那些三兔圖都是他用手在石頭上直接刻出來的。

再看他的頭,上下顎骨分的極開,顯然死前張口大呼。這樣一個有著不可思異本領的人,竟是在極端痛苦之中死去。

可他的骸骨看上去相當完整,並沒有刀劍加身的痕跡。

我正要問問六耳的意見,卻見他直愣愣地看著石壁上的留字,張大了嘴,已經陷入極大的震驚中。

這人死前到底刻了些什麼,我從未看見六耳有這麼驚訝的時候。好奇心頓時熾烈到極點,趕忙把視線轉到石壁上。

一行行的鐵勾銀劃,和洞口的“齊天歸所”是同一手筆。

“餘自廿六歲驟逢異變,形容大改,卻漸悟變化之道,周身十萬八千毫毛,曲折如意,軟硬隨心。遂先豪俠鄉裏,又行走中原,會天下英雄,能人異士,未有敵。其間神圖偶隨手自出,略平胸中鬱氣。四十八歲母亡時,足跡已遍華夏,心猶不甘,遙想海外風光,急迫之情日漸難耐。終與弟別過,駕船出海,才方知天下之大,煌煌神州,亦僅占一偶。轉眼離故土已逾甲子,曆數十番國,見千萬人傑,天賦神通一日強於一日,體內氣血翻湧,雖神圖頻出難止矣。知大限將近,回返故土,天下竟已是朱明之朝,弟亦早成白骨,歎白駒過隙間蒼海桑田。餘自忖非凡人,不願如土雞瓦狗,沒於田間,尋到幼時偶得之秘洞,號齊天歸所,取之元時舊稱齊天大聖,就此歸於天地間也。

又及,最後些許時光,竟不能自克,神圖急出。父幼時在田間曾掘出一碑置於家中,上有神圖,想來吾之異變,與神圖必有關聯。餘一生留下神圖無數,神圖有靈擇主,或千百年後,又出齊天大聖,也未可知。

孫漁絕筆”

短短三百餘字看完,我也和六耳一樣,呆在那裏。

真的有齊天大聖,隻是不叫孫悟空,叫孫漁。那著名的七十二變,其實又何止百千變,肯定有人見過這孫漁的本相,才有實為猴子的傳言。

“原來我是齊天大聖的傳承者。”六耳喃喃自語。

孫漁所寫自己異變的特片,什麼“變化之道”,還有“周身十萬八千毫毛,曲折如意,軟硬隨心”,不是和六耳的情況一模一樣嗎?而六耳在異變之前,也恰好見過三兔圖,我還記得那時所有人都已經離開雙聖廟,而六耳還一個人留在廟裏,摸著三兔圖出神呢。

原來一切的根據就在這張圖上。並非是什麼遺傳基因搞的鬼。這張圖竟能使一個普通人,變身成為幾近無所不能的齊天大聖!

“齊天大聖的傳承者。”六耳猶在念叨著,聲音越來越響,從最初的震驚到現在的興奮,他的情緒溢於言表。

當年三兔牌內衣那麼多人用過,竟然沒有一個人發生異變,反而是偶然在雙聖廟裏見到三兔圖的六耳,成為了現代版二十一世紀的齊天大聖。而給遊宏起的這個外號,現在想來也極是恰當。六耳獼猴王,同樣精通變化,和齊天大聖最接近的生物。

我感歎著,再看看已成白骨的上一任齊天大聖。有上一任,自然還有再上一任,孫漁的父親從地裏挖出來的石碑上,就是再上一任齊天大聖留下的圖,每個齊天大聖四處留下三兔圖,即便機率再低,多少年後,也還是會有後繼者出現。

我眼光從白骨上移開,卻發現白骨附近的石壁有些奇特,走近一看,這石壁上密布著一個個極小極小的細孔。

“六耳,你來看看這是什麼。”

這孔在白骨邊最是密集,往外麵慢慢擴散開。

再看看孫漁張大的嘴,想到他臨死前的痛苦,一個可能掠過心頭,脫口說:“是他的毛,他的毛在死的時候向四周炸射出去。”

六耳一震,顯然想到了發生這種情況時的痛苦。

我跑到另一邊白骨對麵的石壁,果然找到了同樣的細孔。我又用手電照著孫漁頭骨的正上方,讓六耳看洞頂有沒有。

“有。”六耳點了點頭。

“那就沒錯了。”

“能夠換來這身本事,就算死的時候痛苦些,也不枉了。而且,這孫漁活了一百多年,怎麼都值的。”六耳不以為意地說。

對著孫漁的白骨又唏噓了一番,我們原路返回。

爬過碎石洞口的時候,頂上突然掉了塊大石,幸好沒有砸中,隻是被彈射的碎石打中臉頰。急忙手腳並用加緊速度通過,六耳也跟在後麵竄出來,又是一塊石頭在他身後落下。

腳踩實地,感覺微微震動,這不像是大石頭掉下來引起的,要更強烈。

“地震!”我驚呼。

我們兩個人立刻飛奔起來,尖銳的鍾乳石時而從頭頂掉下來。從小怪石廣場到大怪石廣場,我們隻用了三分鍾,地震有所減弱,身後的通道應該已經有好幾處被堵死了。最危險的一次,一塊上百斤的石頭當頭掉下來,沒有閃避的空間,六耳大喝一聲,一拳把石頭擊飛。

奔到繩下,六耳彎腰急道:“趴上來。”

我撲到他背上,大口喘著氣。六耳雙手交替順繩而上,幾秒鍾就到了上麵的洞口。好在最糟糕的事情沒有發生,這個窄洞口要是被堵住就完蛋了。

剛進上麵的洞,震感再次傳來。這段的空間很小,六耳幾乎是貼著地跑出去的,身後“卡啦”一聲響,轉回頭去,拴繩子的鍾乳石已經斷裂,一米五高的空間隻剩不到五十厘米,山體下壓,真的把空間擠沒了。

再次回到懸崖上的時候,六耳大字型趴在地上,我也從他背上滾落一邊,兩個人全身癱軟,再沒半分力氣。

事後我們知道,這次地震的震級是裏氏四點七級。順昌城所受的破壞很小,但那水簾洞裏的齊天歸所,卻再也回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