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吃驚地抬頭一看,哭喊聲來自與蔣介石並肩坐在首席的國民黨政府主席林森。隻見這位身著長袍馬褂的古稀老人顫巍巍地站起身來,然後慢悠悠地轉過身去,背朝鋪著蔚藍色桌布的長形會議桌,麵向掛在牆上的孫中山遺像,一邊磕頭,一邊痛哭道:“倭寇侵吾華夏,國土淪喪,生靈塗炭,子超身為國府之長,殊感罪孽深重,嗚,嗚,嗚!國父呀!祈在天之靈,迷津明示啊,嗚,嗚,嗚……”
會議廳裏,充滿了悲哀淒涼氣氛。
人們以為林森對孫中山無比崇敬,其實不然。一九二五年孫中山逝世後,他與鄒魯、謝持等人在北京西山開會,公開反對孫中山的聯俄、聯共和扶助農工三大政策。這時與其說他在痛哭孫中山,不如說他在痛罵蔣介石。林森自從一九三二年擔任國民黨政府主席以來,黨政軍大權由蔣介石獨攬,他一直無權過問,認為造成國家支離破碎的局麵,是蔣介石獨裁的惡果。他剛才哭出的懺悔之言,是影射蔣介石而發的。
受蔣介石排斥的汪精衛深有同感,認為林森影射得好,他感到痛快極了。
蔣介石雖然理解林森所哭的複雜內容,但毫無懺悔之意。他認為林森此舉渲染了一種悲觀情緒,很不滿意,可是,麵對這位比他整整大二十歲的長者,又無可奈何。他隻好站起身來,恭恭敬敬地扶林森坐下。“子超老!不必這樣,唵,不必這樣。”他掏出自己的手帕,給林森揩去滿臉滿須的涕淚。蔣介石的這一行動,博得與會者中的好些人的好感。
林森的心情漸漸平靜下來,感到哭也無用,就慢吞吞地說:“子超年邁,朽木不可雕也。華夏危難,首都危急,甚望諸位同誌秉承國父遺訓:和平奮鬥救中國!”
他很欣賞汪精衛的才華,說完,麵向與他對角而坐的汪精衛:“兆銘賢弟!你先說說。”
汪精衛正想借題發揮,見林森一點將,馬上開口:“剛才,子超老囑我們秉承國父遺訓,和平奮鬥救中國,殊屬至理,本人衷心擁護。國父說的救國方針,一為和平,二為奮鬥。以當前局勢來理解,一為和談,二為抗戰。我還是五年前的一月二十八日,那次就任行政院長時說過的兩句話,對待日本的進攻,外交上交涉,軍事上抵抗。”他環視一周,見福根霍遜在頻頻點頭稱讚,其餘的人也都在用心諦聽,就提高嗓子繼續說:“可是,如今有一種論調,和談成為漢奸的代名詞,誰和談誰就是漢奸。難道能夠把國父遺訓說成:漢奸,奮鬥救中國嗎?難道能夠把古賢先哲的遺訓說成:忠孝仁愛,信義漢奸嗎?總不能吧!”
對汪精衛的漢奸邏輯,大家不置可否,隻有五戰區司令長官李宗仁表示異議,他說:“我不同意兆銘兄的說法。國父與先哲們講的‘和平’,與今天日本提出的‘和談’,其含義完全不同,絕不能混為一談。”
汪精衛薄薄的嘴唇一張,正要辯論,卻被三戰區副司令長官顧祝同把話題岔開了:“聽說日本提出五項條件與我們和談,確有其事嗎?”
“啊,啊!”林森吃驚地望著顧祝同,“墨三賢弟!是聽誰說的?”
沒等顧祝同回答,軍政部長何應欽接腔:“共產黨的報紙還登了消息呢!不知是不是謠言?”
“如果確有其事,建議提出來,大家商討商討。”軍委辦公廳主任徐永昌說完,有好幾個人附和他的意見。
汪精衛不作聲,有意讓蔣介石難看。
蔣介石原想討論南京怎樣防守,萬一南京失守,首都遷往哪裏,想不到汪精衛發言把中日和談引出來,因事先沒有準備,一時不知如何說好。
“有這回事嗎?介石賢弟!”林森半信半疑。
“有這回事。”蔣介石隻好將日本提出的五項和談條件說了一遍。
“這個,唵,因為近一向忙於應付前方戰事,來不及提請諸位討論,這個,這個,也來不及向子超老報告!”
“日本的條件是哪一天提出來的呀?”林森問。
“十一月四日!”汪精衛把嗓子提得很高,又有意在“四”字上加重語氣。
“啊!已經十六天了!”林森認為自己身為國民黨中央執行委員、國家主席,這麼重大的事情,發生這麼久了,還不得其聞,對蔣介石的獨裁極為不滿。“你是很忙的,但應該讓秘書給大家通個信,讓大家思考思考嘛!”
在座的國民黨中央執行委員除孔祥熙以外,汪精衛、何應欽、李宗仁、徐永昌、顧祝同都有同感。他們認為,在國民黨中央,你老蔣也隻是個執行委員,隻不過執委會臨時指定你主持一下中央工作而已。
林森見蔣介石不檢討,不解釋,也不好再說什麼,就問汪精衛說:“兆銘賢弟,你該早知道了吧?”
“我比你老人家早一點知道,但是,我也是從小道消息裏知道的。”汪精衛借機給蔣介石敲一棍子。
這突如其來的進攻,使蔣介石如坐針氈。
坐在汪精衛對麵的孔祥熙,眼看將在會上掀起一股反蔣浪潮,趕快給他這位襟弟解圍,說道:“在座諸位都是中央執行委員和中央委員,等於開的執委擴大會,建議把中日和談問題,在會上討論一下。不知子超老、委座和兆銘兄的意見怎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