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1 / 3)

「老師老師」

蘇珣一驚,回過神來,「曉曉,你剛才說什麼?」

「老師,我畫好了。」郭曉仰起可愛的小臉,把花花綠綠的一張圖,遞到蘇珣麵前。

「好啊。」蘇珣振作精神,擠出笑容。

「這個是我,這個是爸爸,這個是老師。」郭曉指著畫中三個圓形圖案,解釋道。

「怎麼沒有媽媽?」

「老師就是我媽媽。」郭曉天真無邪地說,蘇珣笑著摸了摸他細軟的頭發,心裏湧過一股暖流。

郭曉來自單親家庭,因為被人保護得很好,父母的離異並沒有給他造成很大陰影。郭曉的母親極少看望他,他對母親的印象很淡,再加上他很喜歡蘇珣,就下意識把他當媽了。

「小笨蛋,蘇老師是男人,怎麼能當你媽?」

聽到門外傳來的聲音,兩人同時站起來。

「爸爸!」郭曉大叫一聲,衝到父親——郭暉陽懷裏,後者抱著兒子,愧疚地對蘇珣點點頭,「對不起,蘇老師,今天銀行有事晚了,害你又要一個人加班等我來接曉曉。」

「應該的,這也是我們的工作。」蘇珣笑道,關上門窗,和郭暉陽一起走出園門。

「蘇老師,你住哪裏,我送你?」

「不必了。我搭公車回去就行。」

「蘇老師,你看上去臉色不太好,是不是生病了?還是讓我送你吧。」

郭暉陽很堅持,蘇珣不再一味推拒,於是低聲說了句「謝謝」,就坐上郭暉陽的車。

郭暉陽車開得很穩,曉曉坐在後座,興致勃勃地玩著手中的變形金剛,蘇珣則坐在助手席,出神地望著車窗外的風景。

一如字條上所言,男人自那一晚,就徹底消失在他的生命中。

不久後,蘇珣終於從華琪玲口中聽說,華劍凜和「五洲集團」總裁的掌上明珠即將成婚的事。因「五洲集團」是本市知名大公司,這椿婚事不少人都有所風聞,隻有他一個人蒙在鼓裏。

蘇珣並不怪男人欺騙他,隻怪自己當初陷得太深。男人消失這幾天,他整個人就像被掏空一樣,做什麼都恍恍惚惚,白天食不知味,晚上夜不安枕。

從天堂到地獄,隻需短短幾個字。

人生的色調頓時黯淡下來,回想過去相處的片段,心髒就像中風似的。隱隱抽痛。

他並不是一個奢望永遠的人,也知道這段感情沒有結果,隻是沒想到,它會結束得這麼快,前一刻送他戒指,後一秒就留下告別的紙條。

如果能恨他就好了,恨他也就意味著,總有一天會忘了他,可是,當象征一生的指環套在手指,他卻無法輕易得出男人隻是在玩弄他的結論。

他不想否認過去,否認當兩人身體相連時,的確有心靈契合的一刻,盡管這種堅持令他痛苦不堪。

「蘇老師」

聽到郭暉陽叫他,蘇珣轉過頭,「什麼事?」

「那個請恕我冒昧」郭暉陽連開著車,邊謹慎開口,「我知道也許是我多管閑事,不過,你家裏是不是發生了什麼事?我覺得你最近變化很大,看上去非常消沉,人也瘦了一圈」

蘇珣心裏有些感動,打起精神笑道:「郭先生,謝謝你的關心,我家裏很好,也沒什麼事發生。大概因為氣候比較悶濕的關係,這幾天晚上都睡不好,也沒什麼胃口吃東西。」

如何能告訴別人,他竟和一位比自己小的男人,而且還是昔日學生相戀,並被拋棄的事實?連他自己都說不出口,對於年輕的華劍凜而言,怎麼可能真的陷於這段禁忌關係中?隻是,心裏清楚歸清楚,內心的傷痛,卻難以用理智來紓解。

「那就好,是我多慮了。」郭暉陽點點頭,露出釋懷的笑。

車子緩緩開到十字路口,紅燈停下,對麵長長一排婚車,豪華的深藍車身裝飾著精美的禮慶鮮花。

「是婚車?聽說今天是結婚的黃道吉日,我正奇怪一路上都沒看到什麼婚車,現在果然遇到了。」

聽到「結婚」這個字,蘇珣微微一怔,抬頭向前看去紅燈轉綠,郭暉陽一踩油門,對麵的車亦緩緩啟動

一對新人坐在一輛敞篷車上,相對甜蜜而笑,後麵緊跟攝影師及一排新款奔馳保時捷,場麵蔚為壯觀,不少路人紛紛佇足觀看。

「這個婚結得真奢侈,不知是哪位?想必是本市數一數二的富豪。」郭暉陽笑道。

蘇珣完全沒注意身邊的人在講什麼,他死死盯住那對新人,男的英俊挺拔,女的嬌豔如花,不折不扣一對璧人!

兩車擦肩而過,電光火石間隻一秒,男人的臉龐一閃即逝,驀然遠去。

沉浸在新婚喜慶中的男人,根本無暇注意四周,隻是看著身邊的新娘,臉上不似平時酷冷,而是掛著淺淺的性感笑容,蘇珣隻覺整個人如墮冰窟,根本說不出話來。

知道他要結婚,是一回事,親眼看到,又是另一回事!被殘酷的現實打擊,蘇珣疼得再也支撐不住,緩緩彎下腰,在車上蜷縮成一團

「蘇老師,你怎麼了?」郭暉陽嚇了一跳,連忙放慢車速。

「我沒事沒事就是胃有點疼」不想麻煩別人,蘇珣強撐起自己,把心頭的痛強壓下去。

「真的沒事?我還是送你去醫院看一下吧?」

「不用我這是老毛病了你還是送我回家吧,我休息休息就行了真的,不要送我去醫院。」

麵對蘇珣的堅持,郭暉陽隻能先送他回家。

激烈的嘔吐聲,響徹浴室。

蘇珣狼狽地抱著抽水馬桶,胃裏已經吐無可吐,再吐就隻有淡淡的膽汁。鼻聞充滿了濃烈的酒味,以前滴酒不沾的他,終於在看到男人結婚後,從附近便利店買了幾瓶白酒,醉得一塌胡塗。

浴室上方有一扇小小的窗,已近深秋,冷風颼颼刮過,吹得一室生寒,但真正冰凍的,是他的內心。

以為自己能淡然麵對這一切,卻在親眼目睹殘酷的現實後,明白自己到底有多脆弱。拚命壓抑的情緒,在刹那完全崩潰決堤,眼淚再也無法控製,一滴滴,肆意縱橫。

知道這樣的自己很難看,卻根本無力修複。

過去相處的每個畫麵,都深深印在心裏,有苦澀,有微酸,但更多的,是夢幻般的幸福。

好幾次,在男人身邊醒來,看著他的臉,幾乎以為自己還在做夢。他從來不是擅於表達感情的人,最多在男人惡劣的逗弄下,說過「我喜歡你」這句話,可事實上,這段從九年前見到他第一眼,就已經悄悄萌發的感情,又豈能以淡淡的「喜歡你」這三個字概括?

九年了。

從認識他到現在,他都不知道有這麼久。所有的感情都耗盡在他身上,像陷入泥沼一樣,無法自拔。蘇珣頭重腳輕、搖搖晃晃地站起來,撐著虛弱的身體,凝視著鏡中的自己

這是一張上了年紀的男人的臉,寫滿了滄桑與狼狽,眼鏡因剛才的動作而歪到一邊,臉色蒼白如紙,黯淡的眼眸猶如死灰,看不到一絲亮光,整個人仿佛被掏空一樣。

視線無意接觸到盥洗台上的玻璃懷,裏麵插著兩支牙刷,黃色是他的,綠色是男人的;掛在一側的毛巾,一條白色,是他的,一條藍色,是男人的;還有刮胡刀

整間小小公寓,依舊殘留著男人濃濃的氣息。

他沒有把這些打包帶走,也是,都和大集團公司的千金成親了,這些廉價的東西,他又怎會在乎?連帶自己,也是個沉重的包袱吧。雖然不想這麼否定自己,可這卻是事實。

今天看到的畫麵再次浮現,心裏像有把鈍刀在切割,疼痛實在難以忍耐,顫抖的手輕輕掂起刮胡刀

蘇珣並不是真的想結束生命,隻是心太痛了,痛得他神智模糊,想著如果藉以肉體的疼痛,會不會緩解胸口這種噬人的痛感?若是劃一刀,自己能不能輕鬆一點?

抱著這個輕率的念頭,蘇珣著魔般把薄薄的刀片取下,對準自己的手腕,輕輕一劃

當冰冷的第一刀下去時,心裏並沒有什麼感覺。殷紅的鮮血大量湧了出來,像泉水一樣往外冒意識被一點點抽離,大量失血令他頭暈目眩,再也站不穩,緩緩跪倒在地麵。

生命在體內一點點流失,如果真能解脫,未嚐不是一件好事,蘇珣放棄般闔上了眼睛

恍惚之間,耳畔似乎傳來急促的腳步和喧嘩聲,身體被人用力搖晃,有人在耳邊大聲叫著他的名字,讓他不要昏睡過去,再堅持一會

他睜開眼睛,半夢半醒地看了一眼,沒等認出是誰,頭一偏,就徹底昏迷過去

恍若隔世。

睜開眼,已是清晨。

眼前一片白色,陽光溫柔地照在身上,仿佛能治愈任何傷口,窗外間或聽到清脆鳥啼,令人幾疑夢中。

蘇珣輕輕呻吟了一下,手一動,就感到一股牽引力。抬頭一看,才發現手背紮著點滴,左手腕纏上厚厚紗布,幾絲血跡密密滲了出來。

記憶悉數回流,他想起了昨晚酒醉後做的一切。

「蘇老師,你醒了?真的太好了!」有人立即俯過身,仔細端詳著他,溫文的臉上露出安心的表情,「你感覺怎麼樣?」

「郭先生」蘇珣啞聲道:「你怎麼會在這裏?昨晚是你」

「嗯。昨天送你回家後,我思來想去不放心,又趕回來。幸虧你家的門沒關緊,我闖了進去,就看到你倒在浴室中,一地的血。我嚇壞了,蘇老師,不論發生什麼事,都應該坐下來慢慢解決,千萬不要輕生啊!」

蘇珣苦笑。「對不起,給你添麻煩了。」

手腕火辣辣地痛,大腦深處,像有一把槌子在狠狠敲打肉體的疼痛,似乎真能緩解心靈的痛,他的心髒,已經不像昨晚那麼瀕臨崩潰。他知道自己這麼做太輕率了,不但差點舍棄生命,還連累別人擔驚受怕。

「一點也不麻煩。你是曉曉最喜歡的老師,如果你出了什麼事,他會很傷心的,我也」郭暉陽深吸一口氣,握住他另一隻手,「蘇老師,你身邊有很多在意你的人,以後不要再做傻事了!」

「不會了。」蘇珣低聲道:「昨晚我喝了太多酒,真的不太清楚自己到底在做什麼,抱歉讓你擔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