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郭暉陽不放心地看著他。
「真的。」蘇珣點點頭。
「蘇老師,你現在很虛弱,最好有人照顧,有什麼家人或是朋友,要我通知一下嗎?」郭暉陽看著他。
蘇珣輕輕搖頭,「我父母都不在本市,也沒有什麼朋友」
郭暉陽歎口氣,「這樣那我會讓醫生給你轉到加護病房。」
「不必了,我已經好多了。」蘇珣掙紮著想坐起來,被郭暉陽按住。
「要的,否則我不放心。」
「謝謝。」郭暉陽關切的視線,讓蘇珣傷痕累累的心隱隱作痛。現在的他,實在沒有多餘的力氣,去拒絕他人的好意。
「不好意思,蘇老師,我必須去上班了,有很多事都等我處理。一旦有空,我會馬上趕過來陪你。」郭暉陽看了看手表。
「你快去吧,抱歉耽誤你的時間。真的很感謝你,如果不是你,我恐怕早就」
「跟我客氣什麼。蘇老師,隻要你以後不再胡思亂想就好。」郭暉陽又叮囑了幾句,確信蘇珣真的打消了輕生的念頭,這才放心離開。
病房瞬間安靜下來,蘇珣靠在床頭,一動不動,慘白的臉色,幾乎與同色的床單融為一體。吊瓶高高掛著,液體一滴滴流入身體,全身仍然感覺虛弱無力,心髒亦跳得分外緩慢,像不是自己的。
恍若隔世,萬般皆休。
他大喜之日,卻是他赴死之時。
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在這裏,還要忍受多少世間的苦楚,更不知道,未來還有什麼快樂可言。不,他不奢求快樂,他隻希望,自己能平靜地活下去,別再有任何傷害。
蘇珣緩緩抬起左手,挪到自己麵前,然後,握住了左手的戒指,一點點,把它摘下來
小小戒指,擱在掌中,像一團火,炙燃著自己痛苦不堪的心。
窗戶朝兩側開著,揚起手,想狠心把它投到窗外,腦海卻突然響起男人的聲音
看到了,覺得很適合你,就買了你會好好保管它嗎?
你想我好好保管嗎?
想!
全身力氣在刹那間消失殆盡,手臂一軟,重重垂在胸口,蘇珣的眼眶一片濕潤
既有今日,當初又何必說這些話哄他!
蘇珣無力地閉上眼睛,蜷縮起身體,想把自己縮成很小很小的一團,成為肉眼難以看見的塵埃。
寂寞都市中,愛情故事總是怨曠難耦、撕心裂肺,不知何時,就隻剩下他一個被拋棄的男主角,孤獨而可恥地活著,卻還要在別人麵前佯裝堅強,以鮮血為代價,去換自己的新生。無論堅強這個詞,在此刻聽起來有多可笑,他也必須堅強起來,必須撐下去!
至於愛,從昨晚起,就已經徹底死亡。和那個男人的一切,他決定,把它葬入深深墳墓,任其腐爛潰散,化為累累的白骨。
再也不想愛了,愛一個人太辛苦。他隻想平靜地生活下去,這點微不足道的小小願望,應該能被滿足吧!
第十一章
光陰如梭,過得飛快。
一轉眼,已是三年。
深秋。
雨,肆意地唰唰下著。
籠罩在雨霧中的墓園,更加顯得灰暗淒迷。
三道人影佇立於一塊墓碑前,碑上鑲嵌著一位老年男子的頭像。他微笑著,眼中充滿了慈祥和藹。這張照片,與男子平時的酒鬼形象大相逕庭,感覺完全像個陌生人。
耳畔不斷傳來抽泣聲,一身黑西裝的華劍凜左手撐著傘,右手摟住了婦人的肩膀,低聲安慰,「媽,別難過了。我們還是回去吧,你身體本來就不好,萬一感冒就糟了。」
餘圓芬靠在兒子身上,不過一晚,她就蒼老得厲害,頭上的白發星星點點。自從華劍凜回到本市後,就再沒有看到她像母老虎般精神奕奕、噴火咆哮的樣子,以前一見就頭疼,避之唯恐不及,現在卻又覺得懷念。
「這死鬼,我早就說他遲早有一天會死於酒精中毒,你看看,果然被我說中了。我才不是為他難過,他早死早好,省得一天到晚和我嘔氣。當初我真是瞎了眼,才會嫁給他這種人,我真命苦啊我」餘圓芬邊哭邊罵。
嘴上雖有怨言,華劍凜卻知道,母親對父親還是有感情的。要不然又怎會在一夜之間,蒼老得如此之快?
從小在父母的打罵中長大,一度認為這樣的婚姻太辛苦,不如不要,可等父親過世後,他才明白,他們之間還是有感情的,畢竟做了二十幾年的夫妻啊。
人是不是總這樣,要到失去後,才會懂得珍惜的可貴。
「媽,雨越下越大了,我們還是走吧。」華琪玲也勸道,與三年前比,她身上的乖僻氣息消斂了許多,眉宇亦變得柔和起來。
當年,難以忍受母親的逼嫁,華琪玲拎著行李離家出走,在城市間兜兜轉轉,最終在北部一個小鎮安定下來,開了家服裝店,過著平穩的生活。聽說父親因酒精中毒逝世後,才於幾日前趕回來參加葬禮。
餘圓芬點點頭,擦幹眼淚,靠著華劍凜,一步步蹣跚離開。
華劍凜將母親送回她目前的住處──一家位於郊區的老年養老院。這是全市最好的養老院,除了提供上好膳宿外,還二十四小時配有醫護人員,以應對各種突發病症,當然,費用也相當可觀。
三年前,父親還是個酒鬼,成天神能見首不見尾,華琪玲離家獨立,華劍凜結婚後以事業為重,經常在各地奔波,一出差就是一、兩個月,無暇照顧母親。不久後,「五洲」想開拓海外市場,便將發展基地移到香港,華劍凜因是海外發展項目的負責人,自然也跟著移居,鮮少回來,於是他將母親送入養老院,了卻自己的後顧之憂。
這幾年,因自己的野心,毅然丟棄了最重要的東西。奔波忙碌、汲汲營營,到頭來,卻是竹籃打水一場空,連自己極力想維護的家庭,也四分五裂。想到以前的萬丈雄心,現在隻覺得是一場笑話。
「媽」華劍凜從廚房中倒了杯水,回到臥室,卻見華琪玲用手指按在唇上,示意他輕聲。
將水放下,兩人一起輕輕退了出去。
「給媽吃了點鎮靜藥,已經睡下了。」華琪玲道,坐在客廳的沙發上。
「是吧,那就好。」華劍凜深陷在沙發中,揉了揉額頭,隻覺濃濃的疲倦,一層層湧了上來。
「你還好吧?看上去很累的樣子。」華琪玲看著自己的弟弟,淡淡的語調,隱藏著一絲關心。
「我沒事。」華劊凜看了看手表,「等會兒我與人有約,要出去一下,媽就交給你了。」
「你忙你的吧。我會住在這裏,陪媽一陣子,等她心情好些再回去。」
「謝謝你,姐。」
三年的奔波滄桑,他們幾乎不曾見上一麵,這次因父親的葬禮再次相聚,卻讓原先冷漠的彼此,多了一份難得的溫情。
「你是不是去處理和萬欣潔的事?」突如其來的問題,讓華劍凜微微一怔,像是知道他的疑問,華琪玲笑了,「雖然我不在本市,但也能買到當地報紙,多少有所耳聞。」
華劍凜苦笑道:「沒錯,希望在今天能和她有所了斷。」
「然後呢?」
「不知道。」華劍凜輕輕搖頭,「走一步看一步吧。我該走了」他站起來,走了幾步,又停下,「姐,你有沒有蘇珣的消息?」
「蘇珣?」華琪玲微微一怔,驚奇華劍凜竟會提到這個名字,「三年前離開家後不久,我的手機就被人偷了,換了個號碼,從此失去他的消息。」
「是嗎?」華劍凜歎道。看來,華琪玲並不比他知道得更多。
「這老好人肯定很詫異,我怎麼一聲不吭就消失了。不過反正當年他也是因為同情才答應娶我,幸虧娶沒成,否則還真害了他一輩子。我從來沒見過像他這樣的男人呢,如果現在再重逢,我會好好與他相處、好好了解他,說不定我還會愛上他像他這樣心腸軟脾氣又好的男人,真是稀世珍寶,誰跟了他,是誰的福氣。」華琪玲自嘲地笑道。
她的每個字,都似乎戳到他心裏,華劍凜的臉色微微變了。
一個星期前,從香港回來,第一個想見的人就是他。隻是,他卻像肥皂泡一樣自人間蒸發。
華劍凜去過「新星幼稚園」,誰知大門緊閉,牆上寫著「拆遷」的字樣,也去過蘇珣的公寓,卻被房東告知,他已經搬走三年多了。蘇珣的手機根本收不到任何信號,不知是被停用,還是別的什麼原因,總之,他徹底失去了蘇珣的消息。
人海茫茫,再也找不到他。
華劍凜悵然若失,心裏無比空虛。
「你怎麼想到問他?」華琪玲不解地看著他。
「沒什麼,突然想到了,就隨口問問。」華劍凜掩飾道:「我走了,姐。」
兩點整。
「明正」律師事務所。
華劍凜敲開門,一眼就看到坐在正中沙發上的張律師及萬欣潔,後者身邊還有一位麵目俊美、流裏流氣的年輕男子,想必是她的新情人。
華劍凜在心裏冷笑,和律師握了握手,在書桌前坐下。
「這是離婚協議。」張律師把兩份文件,擺在華劍凜和萬欣潔麵前,「你們仔細看一遍,沒有疑羲的話,就在上麵簽字吧。」
「沒有問題,我信得過張律師。」萬欣潔一笑,很幹脆地拿過筆,刷刷寫下自己的大名。華劍凜頓了頓,也在落款處簽上自己的名字。
三年的婚姻,走到今天,終於到了盡頭。
雙方都有問題。初期的蜜月過後,隨著日子的流逝,每天共同生活在一起,柴米油鹽,引發各自的矛盾,由一開始的互看不順眼,演變至水火不容。
萬欣潔出身優越,從小就被父親寵壞,難免性格驕縱。和華劍凜談戀愛時,稍微收斂了一點大小姐脾氣,但結婚後就漸漸暴露出來,言語間盛氣淩人,處處壓華劍凜一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