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人,究竟要做出多少個取舍,才能巧妙得過一生。或許有時候,選擇隻是個程序而已,因為不管怎樣選擇,到最後都會失去。
這日的夕陽不是很濃豔,卻恰到好處得將重建後的揚州城溫暖得浸潤其中。熱鬧的街巷,熙攘的人群,透骨清澈的秋風,一切盡如三年之前,卻又不盡相同。從前的那場大火,已經漸漸淡出世人的話題,卻永遠得留在了他們的記憶裏。
在凡人眼裏,這個世上有太多捉摸不透的秘密。可懂得其中玄機的人卻知道,有時試著去做一個無知的人,或許會更幸福。
冷冰抱了一大摞書從屋裏走出來,小心翼翼擱在院中石桌上。她撿起桌上的雞毛撣子,走遠了些,開始啪啪啪拍打那書頁上的灰塵。她抬起袖子掩住口鼻,卻聽院門吱呀一聲,是冰月師姐進來了。
“冰月師姐……咳咳……”冷冰丟下雞毛撣子,自己也是滿手灰塵的,便沒拉冰月坐,隻請她先進屋,自己先去洗手。冰月卻皺著眉去看桌上的一摞書,問道:“這些是什麼?”
冷冰在屋子裏洗手,聽到冰月問,擦手的動作停滯了幾下,卻也沒回答。冰月辨認著藏藍色封皮上模糊的字,自語道:“這是……菜譜?”
“嗯。”冷冰拉了冰月到屋裏坐,亦給她倒了茶水。冰月卻追問道:“從哪裏弄來這麼些陳年菜譜?又是拿來做什麼用的?”
冷冰答道:“三年前那場大火,雖然滅得及時,雨巷還是沒有幸免,煙花姐姐先前的東西,也全都燒光了……”
冷冰一提到這些,冰月的神色也立刻暗淡了下來。她怎麼也忘不了火海之中,那個從她劍下穿行而過,頭也不回的灰色身影。不知道他現在怎麼樣了。
“先前我不在時,冰詩師姐竟然擅自進入煙花姐姐房裏,拿了她一箱食譜、茶藝書之類借給自己堂妹。她堂妹也是個粗心人,把書箱隨便一丟,竟就塵封在那裏……幸而她那裏受災並不嚴重,這僅存的遺物也被陰差陽錯得保存了下來。她也遣人給送回來了。”
“原來如此。”冰月笑著呷了一口茶,“我還以為,你要……”她本想說“要把這些食譜送給陽春館那個南黎辰”,想了想,終覺還是不要再提才好,便改口道:“你要自己學做菜肴呢。”
冷冰也是一笑。她撅嘴道:“原來在師姐眼裏,我還是個懶人啊……我就是要自己學做菜啊。”
冰月愣住。她看到冷冰笑得那麼開懷,心裏反而有些不是滋味。三年前,那場火災之後,冷冰就一直專心參與揚州城的重建,其間南黎辰一直找她,她不是躲著,就是客客氣氣,冷冷淡淡,與從前那般親密之態大翻大折。那段日子揚州物資匱乏,黎辰卻不知從哪裏弄來食材,每日都變著花樣做精致小點心,親自給冷冰送來。冷冰卻還是淡淡道了謝,堅決推辭不受。冰月見了幾次,可憐黎辰的心意,方叫冷冰接下。誰知冷冰接下了,隻是拿去分給災民,食物充足時,讓與冰月,其餘同門,甚至拿去孝敬平日裏她最看不慣的長老們,自己卻從來不吃。
冰月也看出她是跟黎辰生氣了,卻非平日裏別扭胡鬧。那一副決絕淡然的神情總是讓人覺得好遙遠,好像她已經看破了這塵世,心無掛礙似的。黎辰心碎的樣子,冰月作為外人看了,心中都很是不忍。她問冷冰兩人之間發生了什麼,冷冰隻說沒什麼;再去問黎辰,黎辰也是黯然失神,不說話。
三年過去了。陽春館早已重新開張,黎辰獨自經營父業,每日不管多麼忙碌,卻要親自提著食盒來給冷冰送點心,風雨無阻。隻是來時什麼也不說了。冷冰不見他,他也隻是深深朝冷冰屋子窗前望一眼,默然離去。冷冰態度卻是始終如一,未見半點動搖。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讓冷冰變了這麼多?她不像從前那般莽莽撞撞,凡事都按自己想法去做;有了心事,也不蹲在冰月房間門口,眼淚汪汪等著她回來向她哭訴;師叔師伯叫她出去做任務,遇了難處也不輕易叫師姐師兄幫忙,受了刁難和不公待遇,她也淡然處之,並不像眾人猜度的那樣到處大鬧,甚至用打架來解決問題。雨巷人人都說,冷冰經曆了一番,終於是懂事了。
真的是懂事了麼?這樣,可一點都不像冷冰啊……
冰月擔心著。冷冰或許成熟了很多,但是她心裏是有心結的。冰月一直嚐試著開導她,但說到底,解鈴還須係鈴人。
“冷冰。”冰月正色問道,“為何凡事都要親力親為呢?如果你想吃什麼,隻要說一聲,他什麼都會為你做。不,不光是飯食,這世間任何事,他都會為你做的,對不對?”
冷冰舒然笑道:“還是我自己來吧……能第一時間響應自己願望的,歸根到底還是隻有自己啊。”
“你在說什麼傻話。事到如今,整個天地都明白了南黎辰的心,一開始就認定他的你,反而看不明白了麼?”冰月握住冷冰的手,企圖將她的心拉近過來,“你們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麼?難道你就打算這樣下去,跟他成為陌路人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