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我值班,也是我生平第一次值夜班。從學生時代到南京華東化工設計研究分院,學習、工作都在白天,上夜班對於我來說是無緣的。
“嗚—嗚—嗚!”的汽笛聲長鳴,緊接著“軋軋”聲清晰可聞,火車站離這裏隻有三百米左右。三百米外就是自由世界,這不能不引人羨慕、向往與遐想。什麼時候我才能回到日夜思念的家鄉?
夜,特別是監獄之夜,是這樣的寧靜,我的思緒隨著火車的“軋軋”聲驟然飛回到三十多年前——
往事如奔騰的潮水滾滾而來,載著我重新回到那逝去的美好歲月。記得1951年7月,當時我住在上海虹口區四川北路989弄公益坊8號,這是一幢漂亮的日本式三層小樓房。父親經商,是位開明的人,為了培養我和哥哥的獨立生活能力,建議我倆去報考離上海九十多裏的江蘇省立昆山中學。
解放初,上海盛行轉學風潮,幾乎所有的學校都招收插班生,學生自由流動性很大。7月中旬的一天,我和哥哥乘火車赴昆山報考。車廂裏擠滿了嘻嘻哈哈的年輕人,隻見車廂的走廊上站著一位亭亭玉立的少女,她穿著一身當時上海最流行的蘇聯式少女套裝,潔白的襯衫,深藍色的背帶短裙,兩條長辮子上係著粉紅色的蝴蝶結,晳白的皮膚,會說話的眼睛是那樣的清澈……
我的心在怦怦地跳動,鼓足勇氣靠近她。
“去報考昆山中學?”
“是啊,你也是?”她嫣然一笑。
“我去昆中插班高二。”我迫不及待地回答。
“正巧,我也插班高二。你是上海哪個學校的?”
“肇和中學。”
“是閘北區青雲路的肇和中學嗎?我姐姐也在肇和讀高三呢!”她驚喜地拍著手。
我倆就這樣一下子拉近了距離,於是我們像老同學似的聊開了。原來她是虹口區新滬中學高一學生,名叫黃慧。
那晚父親笑眯眯地問我:“聽說你在火車上交了一位漂亮的女朋友?”
“哪裏,哪裏,哥哥瞎三話四!”我嘴上雖這麼說,但心裏卻是美滋滋的。
“有她的電話和地址嗎?快邀請她來我家玩玩。”
“電話、地址都抄給我了,但才認識一天……”我有點不好意思。
我沒有勇氣打電話,但在父親的鼓勵下,我終於寫了一封邀請信。雖然信的內容很一般,但心裏還是很緊張,當我往海寧路口的郵箱投入信時,不知怎麼的手心冒汗,還不停地顫抖。
在期待中一天、二天,十天、十五天過去了,“完了,杳無音訊!”我幾乎絕望了。
突然,在第十六天的一個中午,客廳裏的電話鈴響了。
“喂,儂是啥人?是汪愛源嗎?”銀鈴般的聲音仿佛從天上飄來。
“是呀,儂是黃慧?”
“告訴儂一個好消息,我倆都被昆中高二班錄取了!”
“真的?”
“誰騙儂,我現在在昆山中學給儂打電話呢!”
……
我的天,喜從天降,雙喜臨門!烏拉!
從此,每當星期天,我倆經常漫步在虹口公園附近的甜愛路上,更多的是在外灘公園幽靜的一角,她吹口琴,我高歌《紅莓花開》《喀秋莎》等前蘇聯的抒情歌曲。
初戀是畢生難忘的,初戀是羞怯的、純潔的。可是初戀在現實生活中又往往沒有結果,但回憶中它卻是永不凋謝的花朵。
1984年7月10日夜12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