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5章 “愛源,我隻帶來四包香糕”(1 / 1)

今天是星期日,正巧又是接見日。入監隊的犯人特別高興,有在大廳裏打乒乓球、看電視的,有在操場上打籃球的,更有不少犯人眉開眼笑地從接見室帶回親人送來的物品,與大家分享。我真羨慕他們,而我入監近3個月了,卻沒有親人來探監。

上午11時左右,突然隊長高喊:“汪愛源接見。”

接見?誰來了?肯定是妻子來了,我興衝衝地向接見室飛奔而去……

沒想到,75歲的老母親和8歲的小女兒姍姍來了。母親瘦了,身子單薄,麵容蒼老,小姍姍卻長高了不少。

“媽,你怎麼來了!”隻見母親抖顫顫地從懷裏掏出四包小香糕。母親含著淚道:“愛源,實在沒有錢,我隻帶來四包香糕……”

“媽,別這樣說,你這麼大年紀來看我已很不容易了。”我實在找不到可說的話。

四包香糕,隻值4角錢,但這裏有著最深沉的母愛啊,因為隻有母親知道我從小就最愛吃家鄉的香糕。

母親雖坎坷一生,但卻是一個堅強、樂觀的人。

她出身在嵊縣長樂鎮的大戶人家,外公錢湘耕是一位著名的茶商,而我祖父汪正金是嵊縣城關鎮的首富,人稱“汪半城”,解放前任商會會長,因而母親與父親聯姻,可謂門當戶對。母親常回憶說:“出嫁時我才18歲,十裏紅妝,風光得很。婚後隨你父親經商,在上海與香港都開辦過藥材公司……”

然而時代的風雲變幻,使我家發生天翻地覆的變化。在50年代初上海轟轟烈烈的“三反”、“五反”運動中,父親被判刑10年,送內蒙古勞改。又在60年代的“文化大革命”中,父親與哥哥汪中源相繼亡故。俗話說,中年喪偶,晚年喪子,是人生最大的不幸,然而性格堅強的母親,終於挺了過來。

晚年她唯一的親人就是我這個不爭氣的浪子了。

母親曾在上海定居20多年,由於60年代初我被南京華東化工設計研究分院除名,並被遣送到闊別20年的故鄉——嵊縣,她為了照顧我也毅然離開上海返鄉。

1969年母親又隨被下放到離城30公裏的八鄭大隊的我當農民。她雖年逾花甲,照樣天天出工。她一天掙的工分隻值1角錢,但還是使勁地幹。令人稱奇的是她還學會養豬,每年能養出一頭大肥豬來補貼家用。

1976年,家中多了一個孫女小姍姍時,我家正處於巨大的“經濟危機”,不但姍姍吃的奶粉錢無從著落,家中連一日三餐的糧食也要借一餐吃一餐。當時母親作出一個驚人之舉,決定出嫁,以挽救全家。她說:“其實晚年嫁人,顏麵掃地,但人總得活下去呀!”好在我的繼父是位心地善良的知識分子,他對我說:“其實我與你母親在小學時就是同學,年輕時我就暗戀著她,但那時你母親是位大家閨秀,我豈能高攀……”繼父對母親很好,但不幸的是兩老牽手不到兩年,繼父就仙逝而去。我母親仰天長歎:“命運啊,命運!”

十一屆三中全會給我家帶了生活的轉機,1978年我回城辦起全縣首家個體照相館。經幾年努力,我就小富起來,並雄心勃勃建造新樓房。從困頓進入小富,我又開始忘乎所以,漸漸地滑向墮落,終於在1983年的全國從重從快嚴厲打擊流氓犯罪中,被捕入獄,判刑11年,母親又一次跌入痛苦的深淵。

由於新屋尚未建成,又為建屋曾向親友們借了不少錢,我被捕後,債主上門討債使妻子無安寧之日,我家又一次陷入赤貧之中。

為了生存,母親在長樂鎮家中,做賣開水的小生意,1角錢一熱水瓶開水,艱難度日……

麵對母親送來的四包香糕,我無顏見人,低著頭泣不成聲……

母親卻給我送來毛巾,微笑著說:“愛源,不要灰心,要好好接受改造。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媽等著你早日回來團聚……”

接見的時間飛逝而過。臨別時,母親叫姍姍快對爸爸說:“保重身體要緊!”

串串淚珠早已模糊了我的視線。

1984年9月31日

寫於浙江省第五監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