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者在臨床上常見胃不喜而盲目進補者，服後非徒無益，反而有害的例證。曾治一楊姓患者，淮南煤礦工人，因肝炎纏綿兩年未愈來診。麵黃神萎，肝功能異常，因屢治未效，頗為焦慮。其脈左細弦、右濡，苔白厚而膩，自覺胸悶口黏，夜寐不寧，寐則多夢。據此認為病雖在肝，但脾虛濕困，健運失司之證頗為明顯，脾病及胃，胃不和則寐不安。故擬化濕運脾、和胃安神為治，但查其病曆，此法前已用過，亦雲無效。於是，進一步詢其飲食。告曰：每日晨起必進半磅牛乳、兩個雞蛋，中午飲糖湯（糖30g）1次，如是者，已成常規；佐食之菜亦是魚、肉、雞、鴨相間。雖累日進服，反身體日瘦。進而又問其如是飲食，是否舒適？患者答曰：如按心情，一點也不要吃，吃下去每泛泛欲惡。至此，癥結已明，病者已屬濕困脾虛，而又強進甘肥，致令濕更甚而中滿口黏，故雖進健脾化濕藥而未能取效。於是，按葉天士“胃喜為補”之意，囑其暫時停服乳、蛋、糖，菜肴以清淡為宜，藥服2劑。複診時患者苔膩稍化，口黏亦輕，精神稍振。仍守原方連服15劑後，患者苔膩化，口黏除，已知饑能食，夜寐亦安。後轉以肝炎辨證論治，前後調治3個月，肝功能恢複正常，回礦工作。
臨床中盲目進補者，不僅見於肝炎病人，其他如慢性腹瀉、慢性貧血等，亦不少見。殊不知泄瀉多由於脾虛濕勝，“濕勝則濡瀉”，貧血也有屬脾胃氣虛者。當濕邪未化，脾胃氣機不旺時，如強行進補，非但無益，反而更有助濕之害。因此，當遇到體虛欲補之時，應考慮機體內部有無接受補益的條件。其條件是：苔不膩，口不黏，胸不悶，有饑餓感，食後不作脹。不如此，則應先創造進補的條件，然後適當進補，才能收到預期的效果。
“胃喜為補”的論點，可以說是“脾胃為後天之本”的引申。對指導臨床具有重要的意義。
嘈雜證輕者治胃，重者治脾李佃貴
嘈雜一證，臨床經常遇到，古人多言此病屬於胃，治當以和胃為主。其實，未必盡然。《黃帝內經》雲“飲入於胃，遊溢精氣，上輸於脾，脾氣散精，上歸於肺。”又雲“脾與胃以膜相連耳。”二者互為表裏，合而為後天生化之源。本證症狀雖然表現在胃，但病機與脾也有密切關係，臨床上不能單純治胃而忽視脾。年輕體壯者，脾胃升發之氣與腎陽皆充盛，食易消磨，臨床表現多食易饑而嘈，得食即止，症狀輕，病程短，此多屬胃中燥熱太盛，治當以清胃為主。其重者，病程較久，以致脾胃陽虛，而致痰飲內聚，水氣泛溢，似酸非酸，似辣非辣，飲食減少，乏力倦怠，治當溫補脾胃。筆者遵此辨證規律治療本證多例，效果尚較滿意。
曾治中年男姓王某，因吃辣椒較多而致胃中嘈雜難忍，口中幹而有臭味，便結，困倦，多食易饑，口渴喜飲，時有吞酸，微煩，眩暈少寐，似饑非饑，舌紅苔黃燥而厚，脈洪有力。此乃辛熱傷陰，胃津不充，難以自潤。當以甘寒清胃，養陰濡潤。方用生石膏15g、石斛12g、知母9g、大生地黃15g、玄參12g，水煎服，同衝鴨梨汁200ml，連服3劑。二診：患者嘈雜減，便通渴止，舌紅苔薄黃而潤。繼用上方加柏子仁、酸棗仁各12g、烏梅12g、浮小麥15g，服7劑而諸症悉除。
又治70歲老嫗張某，胃中嘈雜難忍十餘年，多方醫治，效果不佳。每於午後自覺胃中似酸非酸，似辣非辣，難以名狀，飲食減少，倦怠乏力，便溏時有不化之物，有時吐清水，四肢不溫。舌淡苔薄白而滑，脈沉細無力。此乃脾胃陽虛，痰飲內聚，水氣泛溢。治宜溫中健脾和胃，稍佐降痰化飲之品。方用二陳湯合理中湯加減，藥用陳皮9g、清半夏9g、茯苓12g、甘草3g、黨參9g、白術9g、幹薑6g、葶藶子9g、竹茹6g，連進3劑，患者吐清水已止，嘈雜略減，但仍倦怠，便溏。又以上方加黃芪9g、桂枝6g，連服10劑其病漸愈。
第二節 痞滿醫話
談“中滿者瀉之於內”張琪
中滿者瀉之於內治則，出自《素問·陰陽應象大論篇》，其含義有二：其一為實滿用下藥瀉之則滿除；其二為脾胃運化失常導致之腹滿，治宜清升濁降，氣機通調而滿自除。唯當升不升，當降不降，氣機阻塞而腹滿生矣。李東垣精於脾胃之生理功能，深明氣機升降之旨，立寒脹中滿分消湯、熱脹中滿分消丸二方。前者為脾胃虛寒而設，“髒寒生脹滿”，以此方溫脾胃化寒邪無不收效。後者方名“熱脹”，實則非實熱脹，乃屬脾寒胃熱、寒熱互結之脹。脾寒則運化失職而不升，胃熱則胃氣不降而失和，當升不升，當降不降，中宮宛如一潭死水，而膨脹難忍。此方妙在用黃芩、黃連以清熱除痞，熱除則胃氣和而下降；又用幹薑、砂仁溫脾，以恢複其運化之常而清氣升；枳實、厚樸、薑黃開鬱行氣；半夏、陳皮、澤瀉、茯苓、豬苓化痰利濕；參、術益氣健脾。融溫、清、補、瀉於一方，藥味雖多而配伍法度嚴謹，深合《黃帝內經》“中滿者瀉之於內”之旨。仲景之厚樸三物湯、七物湯重在實者下之，薑樸夏草人參湯重在補而消之，本方則消、補、溫、清兼而備之，蓋病機錯綜，立法遣藥亦必與之相適應，方能切中病情。餘常以此方治療脾胃不和、寒熱互結之氣機阻塞，其以腹脹滿、口燥、苔膩少津、五心煩熱、尿少黃赤、脈象弦滑等為標誌，用之無不收效，故提出作為愚者之一得。
黃苔小議柯夢筆
黃苔是舌診中常見的一種征象，一般主裏、主熱，苔色越黃，熱邪越重。但黃苔並非盡皆主熱，據餘所見，亦有主寒者。兩者之別，須從苔色、苔質及全身症狀來辨之。就黃苔本身而論，黃苔主熱者，多見深黃或老黃或灰黃或如沉香色，或黃而幹燥或老黃焦燥起刺，或黃膩，舌質偏紅或紅絳；黃苔主寒者，多見淡黃或淺黃而滑，或灰黃膩而滑，或黃滑膩而罩黑，或白膩而罩淡黃，或黃白相兼而滑，舌質偏淡或淡白而胖嫩。關於黃苔主熱、主寒之機製，前者係實熱或濕熱（痰熱）之邪侵淫髒腑所致；後者屬中焦虛寒，濕、痰濁邪壅滯而成。誠如章虛穀所言：“皆陽氣不化，陰邪壅滯”之故。現代對舌診之研究認為，黃苔的形成與炎症、感染、發熱及消化功能紊亂等關係最大，臨床所見炎症、感染、發熱大都屬實證、熱證。至於消化功能紊亂形成的黃苔尚有寒熱之別，不可不辨。例如胃腸有實熱者，苔黃而幹燥，脾陽失運痰濕中阻者，苔黃必兼滑膩。餘今春診一糜氏女性患者，48歲，病起去年9月操持勞心，思慮傷脾，複加饑飽失常，勞逸失度，始則尚能支持，繼則漸覺胸脘痞悶，納穀減少，憎寒，越半載病情日重，以致形體不支，臥床不起，就診時適逢春季，天氣溫和，患者仍衣著冬服，還嫌不能禦寒。平素在家亦須重衾擁被，腳用熱水袋取暖。其麵色晦滯，口吐痰涎，清稀色白，頻頻不絕，每日約有兩杯之多，胸悶如窒，欲長歎為快，大便溏薄，日行一二次，診脈沉細無力，察苔黃膩而滑，舌中甚厚，舌質淡白。綜觀其證情，係由中焦虛寒、痰濕內盛、清陽被遏所致，方投附子理中湯合平胃散，溫運中陽，蠲除痰濕。患者服藥月餘，諸症如釋，飲食複常。在用藥過程中，隨著病情的改善，患者的舌苔由黃膩而滑轉為淡黃滑膩，白膩罩黃、白膩，最終轉為白薄苔，舌質亦由淡白轉為淡紅活潤。方中附子、幹薑兩藥用量共達400g之多。
此外，如苔膩而不板，厚而不滯，根苔黃滑，或兼淡黃而灰，不能盡作痰飲論治。這類舌苔常見於慢性疾病之恢複期，或其人素體濕盛，胃氣蒸化之反映，不可視為病苔，否則燥之則損陰，清之則傷氣。餘友人馮君，曾因咳嗽就醫，醫者不知其素質，見其苔淡黃滑膩，斷為痰飲，遂投燥濕化痰之劑，馮君3劑未服完，苔退而舌燥，咳咯鮮血，食欲大減。內傷雜病黃苔固然有寒熱之別，然膩苔尚有板鬆之分。膩苔主濕、主痰是其常，常人見之是為變，知常達變，方能立於不敗之地，切不可一見膩苔，即投溫燥，以致僨事，不可不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