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1 /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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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現南陽國民黨守軍開始撤退後,張世傑率小分隊十人換上黃維兵團的軍服騎馬朝南陽南門狂奔。在棗林鎮,他們碰上了匆匆趕來的楊開泰率領的十二個人。

兵敗如山倒。肖副官一大早就派人來通知朱國棟:一小時後他在西校場監督處決人犯。

很快,士兵把楊紫雲和張世俊從通向地下密室的暗門中押了出來。朱見真在地下室裏大喊:“放我出去!我要跟世俊在一起。放我出去。”這幾天,朱見真怕兩個哥哥加害張世俊,自己也搬進了地下密室。

朱國梁不理朱見真,把手中的一串鑰匙交給一個親信:“你在這兒盯著,看著表,過一個小時,你把老三和小姐放出來,帶他們去分號會合。”轉身對幾個裝箱的保安隊員說:“來不及了,別磨磨蹭蹭,先挑值錢的搬。留個人,兩個小時後,把房子燒了。不能便宜了共產黨。”

冬日的陽光很亮,刺得楊紫雲睜不開眼,頭朝右一轉,目光落在張世俊的衣服上:“世俊,你怎麼穿著國柱的衣裳?”

張世俊看看偏大的衣褲:“他讓我穿的,他說我的衣裳太髒了。”

楊紫雲麵露怒色轉身盯住朱國梁:“你們想幹什麼?世俊招你們惹你們了?你們這麼做太缺德了!”

朱國梁怪笑著:“真是聰明,走吧,到書房裏說。”

張世俊麵帶懼色:“你們要玩狸貓換太子,要我頂替國柱去……去死!”朱國梁咂咂嘴:“也不笨。把他們架進去。”

幾個士兵架起兩人往前院走。

張世俊大叫:“朱國梁,你可真卑鄙,我二哥一定會替我報仇的。你等著。”

朱國棟已經在書房等著,書桌上放了兩碗顏色怪異的藥湯。朱國棟一見張世俊,眉頭一皺,圍著張世俊轉了兩圈,自言自語著:“比國柱小了一圈,不太像。”

楊紫雲道:“朱團長,我勸你千萬別幹傻事。十三綏靖署,有不少認識我們的人,軍統的密探也不少。看樣子你們是要逃跑了。為什麼不聽聽我的勸,帶著你的人起義呢?國棟哥,國梁哥,我保證你們起義後……”

朱國棟突然抽出掛在牆上的軍刀,在楊紫雲的臉上劃個小口子:“閉嘴!再說,我把你的臉劃成棋盤。你看看這把日本少佐軍刀,這是你的心上人張世傑光複那年送給我的。”

楊紫雲麵無懼色,咯咯咯笑個不停:“最好劃成圍棋盤。走出這一步,想回頭就難了。天下沒有不透風的牆,在國民黨日薄西山的今天,一個莫須有的罪名就能要了你們兄弟倆的命。你們能想到救國柱,還算天良沒有完全泯滅。聽我一句勸,起義吧。不走這條路也行,但你們不能殺世俊。否則……”

“你沒資格跟我談條件。”朱國棟大聲道,“給他們潤潤嗓子。”

六個兵三人一組,配合著把藥湯灌進楊紫雲和張世俊的肚子裏。兩人都雙手捂著喉嚨,怪叫著在地上翻滾,叫著叫著已叫不出聲了。

朱國棟道:“楊紫雲,你以為我是傻子啊?你說話啊?你呼口號呀!這李代桃僵之計用不好,我還怎麼混?你們幾個,給這個小王八蛋增增肥,朝頭上、臉上招呼,別手軟。”

六個兵拳腳並用,不一會兒就把張世俊的頭打成個血葫蘆了。

朱國棟抓住張世俊的頭發,硬生生地把張世俊提起來,獰笑著:“紫雲妹妹,你好好看看,看看他哪點不像老三?你說不出來就用手指。你指一處,我修理一處。”

楊紫雲淚流滿麵,慢慢搖著頭。

朱國棟扔開張世俊,掏出白手帕擦擦手上的血,把手帕扔到楊紫雲的臉上:“以前我真的太仁慈了,讓你的心上人笑話了十幾年。不把活兒做絕了,張世傑能記住我嗎?這個王八蛋早把你忘了!七天了,他爬也爬到南陽了。你看看,他在哪裏?”伸手拍拍楊紫雲的臉,“你這個傻瓜蛋!你害得我弟弟三十多了還是個童子雞!不是肖副官催得緊,我真想讓我這些弟兄先給你放個排子槍,破了你給張世傑守著的女兒身!乖乖地給我上路吧!國梁,把咱們家的兩個傻瓜帶上,到分號等我,把他們倆押到西校場。”

自明朝永樂八年開始,西校場就是刑場了,一用就是六百年。進入民國之後,執行死刑大都用槍彈,這裏慢慢變成了一個由低矮圍牆圈著的廣場。朱國棟為了發泄心頭之恨,特意選擇活埋這種形式對待楊紫雲和張世俊。一輛吉普車和一輛卡車拉著他們來到刑場,朱國棟去檢查了挖好的坑,還特意叫兩個士兵跳下去試試深度。

一切準備就緒後,肖副官和一個中校帶著一卡車憲兵來了。朱國棟忙上前行禮。

肖副官道:“這位是綏靖署執法處白處長,由他來親自監刑。”

白處長看看兩個坑:“多年沒看活埋人了,想不到朱團長會喜歡古色古香的東西。用這種方式除掉家中叛徒,夠勁兒,也夠狠。佩服。”掏出一份檔案,抽出兩張紙看看,“哎呀,人都打變形了。”

朱國棟小心解釋道:“自殺幾回,撞牆,攔不住。剛才一個沒注意,又撞了。”

白處長道:“紫雲上校,三年前,在重慶,我曾有幸目睹過芳容。你們二位都曾是黨國的大功臣,白某人佩服得很。你們幹嗎腳踩兩隻船?可惜,真是可惜。有什麼遺言,可以說了。”

楊紫雲努力想說話,隻是發出一串模糊不清的聲響。

朱國棟道:“這個楊紫雲,說話極富煽動性。我怕她沿途亂說話,給她喝了啞藥……”

白處長道:“周到。行刑吧。”

楊紫雲自己跳進一個坑中。兩個士兵把張世俊塞進另一個坑中,七八個士兵開始往坑裏填土。楊紫雲舉起雙手,眯眼看看刺目的太陽,身子轉轉,麵向太平鎮的方向站穩了,然後放下手,神情平靜地望著東南,一個神秘的微笑開始從她的兩個嘴角綻放開來,兩行眼淚無聲地從她不屈、不甘的眼睛中流下。

看到黃土埋到兩人的臀部,肖副官和白處長帶著憲兵走了。

看到黃土埋到了兩人的胸部,朱國棟掏出懷表看看:“吳排長,你給我盯著。埋到脖子後,等五分鍾再撤。”

吳排長立正答道:“是。團座,放心,撤走前,我再每人賞他們一顆花生米。”

朱國棟坐上吉普車走了。

張世傑和楊開泰帶人衝進朱公館,看見一個保安隊員正準備點火燒房子。

張世傑大喝一聲:“把手舉起來——”

保安隊員一看是張世傑,忙跪下來:“張二少爺饒命,楊大當家的饒命。你們快去救人吧,我們朱團長、朱司令把世俊少爺跟國柱少爺調了包,把世俊少爺和楊小姐拉到西校場了,說是要活埋。你們快去救人吧。”

張世傑和楊開泰帶著人騎馬朝西校場趕。

這時,朱國梁正在同順興分號門口指揮士兵們往兩輛卡車上裝東西。

七八個保安隊員背著槍跑了過來。小頭目邊跑邊叫:“司令,司令,小姐和三少爺跑了,朝西邊跑了。丫環說漏了嘴……”

朱國棟從吉普車上跳下來:“怎麼回事,磨磨蹭蹭等死啊?”

朱國梁說道:“東西還沒裝完。”

朱國棟說道:“不能再裝了,馬上出發。”

朱國梁問道:“見真和國柱,跑了。找不找?”

朱國棟說道:“算了,自作孽,不可活。這是他們的命。趕緊走吧,我們現在身邊隻有一個連,再拖,恐怕夜長夢多啊!”

朱國柱衝進西校場,他一眼看到了土堆上露出的兩顆人頭,大叫一聲:“紫雲——”朝土堆跑去。

正在上車準備撤走的士兵聽到叫聲,舉槍就打,朱國柱倒下了。

張世傑帶著人趕到,向敵人開火。楊開泰帶人從另一個方向趕到了。敵人以卡車作掩護,雙方打了起來。

激烈的槍聲中,倒在地上的朱國柱爬到土堆邊,對著一顆已經看不出模樣的頭顱大叫:“紫雲,紫雲——”把手伸到楊紫雲的口邊試了試,見一絲氣息也沒有,大叫一聲暈了過去。

張世傑和楊開泰打死吳排長後,一起跑了過來,叫道:“紫雲,紫雲。”楊開泰拚命用手扒土。

張世傑把朱國柱翻轉過來:“朱國柱?”他看到另一個滿臉是血的頭,“這是……”跑到那邊用手扒土,叫道:“拿鐵鍁來,快——世俊?”大叫一聲,“世俊,不!”

2

土被扒開了,楊開泰抱著楊紫雲的屍體傻愣愣地坐在地上。朱國柱躺在她身邊,兩個隊員正在為他包紮傷口,血不斷湧了出來。

張世俊也被挖了出來,張世傑抹去他臉上的血汙,叫道:“世俊,世俊——”使勁按著弟弟的胸口,眼淚流了下來。

朱國柱醒來,抓住楊紫雲的手,對搶救他的隊員笑了笑,叫道:“世傑,張世傑——”

隊員叫道:“隊長,隊長,他醒了。”

張世傑轉過身,來到朱國柱身邊:“國柱,你堅持一下,我送你去教會醫院。”

朱國柱勉強動了一下:“不,世傑,我不行了。這一輩子,她愛的人隻有你,我們在一起假扮夫妻,是為了工作需要。上次在太白頂,我要把真相告訴你,她不讓說。我知道,她還沒忘記你,她這一輩子都不可能忘記你。我隻有等來生,來生她會愛我的,會愛我的……”

朱國柱緩一口氣,眼睛看著楊開泰:“大哥,能,不能,把我和紫雲,埋在一起,挨在一起。我想,陪,她……”聲音慢慢弱了下去,他手往楊紫雲的方向挪了一下,不動了。

張世傑看看朱國柱,抓住楊紫雲的手,說道:“紫雲,紫雲,你醒一醒。我對不起你,我不該不信任你,你原諒我,你要親口說你已經原諒了我,紫雲,你醒醒啊!紫雲——”

楊開泰說道:“世傑,紫雲已經去了,她不會怪你的。”

張世傑說道:“大哥,把紫雲給我。”他從楊開泰懷裏抱起楊紫雲的遺體:“紫雲,我要為你報仇。”說完,把楊紫雲放在卡車上。

朱見真氣喘籲籲跑了過來,叫著:“世俊,世俊——”看見張世傑和楊開泰,一陣驚喜,“世傑哥,楊大哥,你們來了?你們把世俊救出來了,對吧?他在哪兒?世傑哥……”

張世傑抹了一把眼淚,看著躺在地上的張世俊。朱見真順著張世傑的目光,看到張世俊,渾身一震。

張世傑說道:“見真,對不起,來晚了。”說完走過去,彎腰準備抱起張世俊。

朱見真大叫一聲:“別動他!”她走過來,跪在地上,把張世俊的頭摟在懷裏,撫摸著他臉上的傷疤,喃喃道:“世俊,疼嗎?對不起,都是我害了你。”

張世傑說道:“見真,來,把世俊放到車上。我們送他回太平鎮。”抱起張世俊往卡車邊走。

朱見真跟著走了兩步,喃喃說道:“世俊,你等一等,我就來陪你。”

張世傑忙轉身,叫道:“不要!”

朱見真掏出一把匕首,對著胸口紮了下去,倒在地上。張世傑抱著張世俊跪在地上,張世俊的手垂了下來。朱見真微笑著抓住張世俊的手,慢慢閉上了眼睛。

趕到同順興南陽分號,朱家兄弟已經離開了,張世傑和楊開泰帶著人馬出城向南追去。

南陽通往新野的官道上,蜿蜒行走著國民黨撤退的零散部隊,一半路走著步兵,一半路行著車輛。張世傑開著卡車鳴著喇叭,往前追趕。

出城走了十來裏地,楊開泰一看路上十分擁堵,說道:“朱家兄弟帶著一個連,肯定押著他們的錢物。路上人多,他們車子重,走不快。世傑,前麵小辛莊有我留下的人馬。你繼續追,我騎馬抄近路到前麵堵住他。”說罷,拉開車門跳下車撒腿就跑。

中午剛過,埋伏在黃土崗上的楊開泰的人馬終於等到朱國棟的車隊。楊開泰瞄準第一輛車的輪胎開一槍,卡車一下子窩在路中間。後麵的車子都沒法動了。朱國梁從車裏出來,叫道:“怎麼回事?”

一個軍官過來報告:“報告,前麵那輛車壞了,擋住了去路。”

朱國棟從車裏探出頭,說道:“梁寶生,立即組織人把前麵車上的東西搬到後麵的車上,把那輛車推到溝裏。劉連長——”

一個軍官從前麵一輛吉普車裏跳下來,敬禮道:“團座——”

朱國棟說道:“注意警戒。”

士兵們在兩個年輕軍官的組織下,開始把卡車上的東西往下搬。楊開泰又開了一槍,一個士兵中彈倒地,手中的箱子掉在地上,銀元撒了一地。槍聲密集起來,一個正在搬運東西的士兵叫道:“土匪打劫了,快拿著銀元逃命吧!”幾個士兵聞言撲向箱子。

朱國棟從車裏出來,拔槍打死了兩個搶銀元的士兵,叫道:“幹什麼,找死!”一顆子彈擦著朱國棟的身子飛過,他連忙退回到車裏。槍聲響成一片。

張世傑知道是楊大哥攔住了朱國棟,立即吩咐“準備戰鬥”,一打方向盤,把車橫放在路上,堵住了大道。張世傑下了車,小分隊的人也下了車。張世傑從一個隊員手中拿過一挺機槍,叫道:“速戰速決,不要戀戰!”用點射打壞了汽車輪胎。後麵的國民黨逃兵不知前麵發生了什麼,都朝路兩邊躲藏。

張世傑在小分隊的掩護下接近了朱國棟和朱國梁的汽車,端起機槍朝吉普車掃射,大叫著:“朱國棟,朱國梁,拿命來——”

朱國梁跳下車,叫道:“張世傑,我和你拚了!”剛想射擊,被一陣火力壓到車子下麵。

朱國棟叫道:“國梁,往後麵跑,別和他們硬拚。梁寶生,快把人組織起來。”

楊開泰從另一方向衝過來,叫道:“世傑,從溝裏往前衝。”

張世傑叫道:“朱國棟,朱國梁,滾出來……”楊開泰朝朱國棟藏身的地方打了幾槍,朱國棟躲避,正好暴露在張世傑麵前。張世傑打個點射,朱國棟倒下了。

朱國梁叫道:“國棟,國棟……張世傑,狗日的,我要殺了你!”一邊打著槍一邊從汽車後麵站起來。張世傑和楊開泰同時開槍把朱國梁打成了篩子。

張世傑衝到朱國棟麵前,看到朱國棟躺在那裏,幾個傷口都在流血,眼睛裏還有光。看見張世傑,朱國棟嘴角露出一個嘲弄的笑。張世傑把機槍舉起來。

朱國棟說道:“等等!張世傑,我有話要說。”

楊開泰說道:“別玩花招!沒人能救你了。”

朱國棟說道:“我認命了,我隻想說幾句話。”

張世傑喝道:“有屁快放!”

朱國棟怪笑幾聲:“張世傑,你沒贏。我親手活埋了你最心愛的女人,活埋了你的弟弟……”

楊開泰叫道:“畜生!告訴你,你也害死了你的弟弟和妹妹。”

朱國棟不屑地說道:“那是兩個傻瓜。我這就追到陰間去,把他們開除出朱家的族籍。張世傑,你打死我,你真算報了仇嗎?你高興嗎?不,我已經從你的兩鬢,從你的眼神看出,你很痛苦,並將永遠痛苦下去。”

楊開泰開槍了,朱國棟閉上嘴,兩隻眼睛瞪著天空。

張世傑看看周圍的地形:“大哥,快,快撤。”

楊開泰的手下在不顧一切地搶東西。

張世傑急了:“別拿東西了!朱國棟的部隊就在前麵,快撤。”

三當家的從一個女人手中奪過一隻包,一槍把女人打死了。一個四五歲的男孩哭喊著:“媽媽,媽媽——”

楊開泰走了過去:“誰的狗崽子?”

張世傑道:“這是朱國棟的媳婦。別——大哥,別殺這孩子。”

楊開泰道:“留著也是個禍根。弟兄們,大仇已報,撤吧。”

張世傑看看一片屍體,遲疑了一會兒,抱著朱國棟的兒子朝樹林裏跑去。

3

張世傑和楊開泰都去南陽救人了,周銀杏覺得這是一個公報私仇的好機會。隻要能挑動太白頂的人先開槍,殺死郭冰雪就不會有後遺症了。可是,僅憑她的軍分區特別行動隊,無法衝到太白頂,殺死郭冰雪。周銀杏做了幾天說服工作,劉金聲才答應帶著支隊的主力配合周銀杏行動。劉金聲帶的幾百人走到青峰口,都停下了。

周銀杏不高興了:“金聲大哥,你這是幹什麼?你這不是耍我嗎?”

劉金聲囁嚅道:“我,我隻答應配合你。楊開泰下山後,郭冰雪讓他們的人後撤了三裏,不好找打她的由頭。青峰口離太白頂隻有十裏地,隻要你敢打,槍一響,我肯定衝過去。你知道,我是犯過錯誤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