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中午時分,遠遠地聞得謹身殿後有喝道的聲音,果然宮監來報慧妃回來了,錢皇後令人傳慧妃來見。慧妃聽說錢皇後在鳳儀殿上召喚她,卻根本沒放在心上,可那些曉得規例的宮女太監卻暗暗替慧妃捏了一把汗。原來鳳儀殿是皇後行大賞罰的所在,曆朝的皇後如果不是宮中妃嬪們有了大罪大過,是決不會輕易坐鳳儀殿的。
傲視六宮又不懂規矩的慧妃竟卸了宮妝來見,且到了鳳儀殿前,見錢皇後坐在上麵,才待要上去行禮,卻因見雲妃侍立在一旁,就不肯跪下,氣得錢皇後越發氣上加氣,嬌聲喝道:“你可知罪?還不跪下!”慧妃扭著臉,眉毛一揚,眼角一挑,目視左右地驕聲說:“我有何罪?請皇後說說。”
錢皇後氣得立起身來,雙手奉著家法,命雲妃請過祖訓來高聲朗讀道:“嬪妃有越禮不規則的行為,準皇後坐鳳儀殿以家法責罰!”
明宮規例,在皇帝未臨朝之前,天才五鼓,就由司禮監頂著祖訓來宮門前跪誦。皇帝則披衣起身,在床上跪聽,聽畢就必須離床梳洗,然後乘輦臨朝。宣宗本來把這個規例廢去了,可英宗嗣位後,張太皇太後為讓他曉得祖宗立業的艱辛,於是舊例重行,當年建文帝就是這樣的。張太皇太後崩逝後,王振執掌司禮監,他的威權雖大,卻到底不敢擅廢遺規,隻不過讀祖訓時,王振並不親自到場,而是令一個下手太監代職。
這樣天天來讀祖訓,慧妃天天都會見到皇帝也要起身跪聽,估計不是鬧著玩的,於是她隻好勉強跪下了。然後錢皇後捧著家法,把慧妃濫耗內務珍寶妄行賞罰,擅擺全副儀衛,冒充國母受大臣朝參等罪,一一數說了一遍,責罵得慧妃低頭無言。
錢皇後宣布罷了罪狀,就喝命宮人褫去慧妃的外服,單留一件襯衣,這也是祖宗成例,不把衣服盡行褫去,算是存嬪妃們的體麵。接著錢皇後親自下座,手執家法,將慧妃隔衣責打了二十下。這個家法也是高皇後所遺,係用兩枝青藤,上麵有五色絨線綴出鳳紋,尾上拖著排須,拿在手裏甚覺輕便,打著身上卻是很痛,幸而錢皇後身纖體弱,下手沒多大勁,可這打在慧妃的背上,她那樣嬌嫩的玉膚,怎經得起和青藤相拚,受刑已畢,慧妃疼痛難忍,伏地痛哭。錢皇後又訓斥了慧妃幾句,這才起輦回宮,雲妃也隨著一塊去了。
鳳儀殿上靜悄悄地,兩邊侍立著的幾個宮人內監都一聲不敢吭,隻有慧妃在不住地抽咽著的飲泣聲在靜悄悄的鳳儀殿上,分外刺耳醒目。
過了半晌,慧妃的兩個貼身宮女一前一後,大著膽子上前把慧妃攙扶起來。慧妃抬頭再看殿上,錢皇後和雲妃都不見了,隻有那祖訓同家法還供在案上。回到仁慶宮,往繡榻上一倒,想想自己今朝人前丟臉,最難受的是被雲妃在一旁竊笑,真是無顏做人,於是又狠捶著鑲金繡床嚎啕大哭起來。正哭得淒楚萬分,忽聽侍衛的吆喝聲,接著宮女來報皇帝駕到,慧妃沒有聽見似地反而掩著臉越發哭得厲害了。
英宗這一天駕幸先農壇,循例行了皇帝親耕典禮。又去聖廟中拈了香,祭告了太廟,再往各處遊覽了一圈,才起駕回宮。車駕進了乾清門,直到交泰殿前停住。英宗下了輦,護衛官和隨駕大臣各自散去。錦衣侍衛也分列在殿外輪班侍候,隻有幾個內監仍不離左右地跟隨著。
英宗到了仁慶宮門前,靜悄悄的,不見慧妃出來迎接,隻隱隱聞得啼哭聲從寂靜中傳出來,格外清晰,不禁十分詫異,就大踏步走進宮去,見宮女們立了一大群,都呆呆地侍立在那裏,繡榻上躺著的慧妃正臉朝裏,哭得正悲傷。英宗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走到榻前坐下來低聲說:“你先不要哭,有什麼吃虧事,朕替你做主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