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82章 殉難(2)(2 / 2)

好久沒有這麼痛快地醉過酒了!醉眼朦朧中,鬱達夫感到自己騰雲駕霧,飛過了浩瀚的南太平洋,家鄉的山山水水依稀展現在他的麵前……

厄運悄悄潛來,鬱達夫卻對此一無所知。日本宣布投降兩周後的1945年8月29日傍晚,他在家和孫大可商談著回國的有關事宜。屋外忽然有人喊:“趙先生,有人找!”他便應聲出門去了。

孫大可等了一會,不見鬱達夫回來。這時蔡清竹匆匆進門來問:“鬱先生在嗎?”

孫大可說:“剛才被人叫走了!”

蔡清竹一跺腳:“壞了!”

“怎麼了?”

“剛才有人看見兩個日本人把一個人帶上了車,說那個人像是鬱先生!”

“啊?!快,我們找他去!”

孫大可和蔡清竹趕緊奔出門外,叫了一些華僑朋友四處去找。但是他們找了一通宵也沒有找到,鬱達夫失蹤了。聽說丈夫不見了,何麗有又急又怕,受了刺激的身體提前開始了陣痛……

就在人們尋找鬱達夫的時候,他被帶到了武吉丁宜的日本憲兵隊。川島一郎謙卑地請他坐下,然後問:“趙先生,我們戰敗了,你很高興吧?”

鬱達夫傲然說:“那當然,不過這是意料中的事。”

川島一郎說:“趙先生,其實我們早知道你不叫趙廉,你是鬱達夫,我們對你的過去和現在都十分了解。我一直仰慕先生的才華,所以一直對你以禮相待……今天請你來,是有一點小事想與你商議。”

“請說。”

“是這樣的,這次日本戰敗,我們免不了要站到軍事法庭上去。鬱先生能不能與人為善,對你在憲兵隊看到的、聽到的少說或不說呢?”

川島一郎摸著仁丹胡子,期待地注視著鬱達夫。

鬱達夫大笑:“哈哈!看來你對我還是不太了解,我這個人可是有暴露的喜好呢!你們早該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怎麼現在才想到與人為善呢?”

川島一郎問:“一點都不能通融?”

鬱達夫反問:“你認為,這可以通融嗎?”

川島一郎歎息一聲說:“既然如此,我也沒什麼好說的了,送鬱先生回去吧。”

鬱達夫從容不迫地站起身來,以勝利者的姿態走出門去。這一次,他用不著逃了,想逃的該是他們了。他聽到小村在身後低語:“隊長,真的送他回去?”川島一郎說:“當然真的!”他發出會心的微笑。他沒有看到川島一郎抓起一頁紙,揉作一團,扔進了在焚燒文件的火爐裏。勝利的喜悅和詩人的單純一時麻痹了他的心智。

隻是當鬱達夫發現軍車載著他駛上了一條彎曲的山道,而不是往巴爺公務去時,他才如夢初醒,察覺到了日本憲兵的罪惡用心。他開始掙紮,反抗,咒罵。但是他顯然不是對手,兩個憲兵將他牢牢地摁住,讓他動彈不得。夜色如晦,風雨交加,憤怒和恐懼水一樣淹沒了他,窒息了他……忽然,他聽見了一陣急促而紊亂的木魚聲。他瞪大了雙眼,想看清敲木魚的人,眼前卻隻是一片黑暗……

軍車在一個拐彎處停住,他被推下車來。他扭頭欲跑,卻被死死地抱住了腰。他的眼珠憤怒地暴突出來!半空裏劃過一道耀眼的閃電,他看見了幾張猙獰的臉。隨著一聲巨大的雷鳴,一雙魔鬼的手扼緊了他的頸子……在窒息之前,他聽見一聲嘹亮的嬰啼刺破了黑夜。那是他的孩子分娩了吧?他最後的意念一閃,就什麼也不知道了。

他失去知覺的身體被推下陡坡,掉進了一個山洞裏。

鬱達夫的女兒美蘭就是在他離去那個淩晨降生的。

幾天之後,人們尋到了那個山洞前。

山洞裏明顯有人呆過的痕跡,可是洞裏沒有他。

倒是洞口前濕潤的泥土上,有一行歪歪斜斜的新鮮腳印。是穿木屐的腳踩下的。而鬱達夫被帶走時,正是穿的一雙木屐。人們循著腳印,找到了一座懸崖上。腳印到此而止,沒有了。人們便到懸崖下去尋找,沒見人,也沒見他的遺體。懸崖下隻有一些淺草,沒有別的遮蔽物,不可能找不見的,可就是沒有。

人們一直在尋找他,可是直到六十年都過去了的現在,仍然沒有找到鬱達夫的遺骨。他不可能不在,既然找不到,我們隻能認為,他走到了那座懸崖上之後,就腳踩祥雲,直接從那兒漫步藍天,進入天堂了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