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宗棠忍不住起身過來看上一眼。他極為高興,但他說我把他畫得太年輕,還說我沒有把他帽子上的雙眼花翎畫上。那些孔雀羽毛從帽子上倒向後方,從前方的視角是看不見的。可是左宗棠不願聽我的解釋,懇求我畫出這個官位的標誌……當畫像完成時,左宗棠和他的隨員們仔細察看,有時拿在手上舉到遠處欣賞。看了許久,左宗棠又派人拿來一架雙筒望遠鏡、一架顯微鏡和一架實體鏡,通過這3種儀器來看畫。[5]
左宗棠允許這些俄國人在城內自由行走,允許他們參觀令他們好奇的任何地方。在左宗棠陪他們做最後一次參觀時,他向客人們陳述了他對中國的看法。皮亞塞茨基寫道:
左宗棠讓我們明白,他認為他的祖國若非超過世界上任何其他國家,至少跟它們是平等的,這增強了我對他的好感。為了把中國和其他國家做一個比較,他又說,如果歐洲人以他們的新發現而感到自豪,那麼中國人則在先人及其著作中發現了新東西,那些秘密遠未被人知曉,或者沒有完全被人發現。[6]
這些俄國人離開蘭州時,沒人注意到他們的離去。他們為缺少關注而感到不快,覺得左宗棠這一次又是故伎重演,故意冷落他們。不妨設想一下,如果中國軍隊中的一名同級別的軍官訪問塔什幹——帝國建設者考夫曼將軍的首府,那麼他會得到多少殷勤的款待呢?關於他們在蘭州受到的接待,皮亞塞茨基寫道:“無數的善意堆積到我們身上,隻是沒有尊敬。”
就在這些俄國人訪問西北的同一年,雲南-緬甸邊境發生了馬嘉理事件。英國人對中國施加很大的壓力,企圖得到令他們滿意的結果。這就使得中國國內流言四起,其中有一種說法,就是英國與俄國在聯手瓜分中國。總理衙門寫信給左宗棠,談到索思諾福斯齊,他們突然對此人產生了很大的興趣。他們通知左宗棠:人們普遍認為,英國駐中國公使威妥瑪插手了索思諾福斯齊的西北探險,此人完全可能是在進行一次偵察,看一看中國的那一地區是多麼貧弱。他們指示左宗棠不要讓俄國人看到任何東西。左宗棠複信給總理衙門說,把這些俄國人跟馬嘉理事件扯到一起是荒謬的,因為他們抵達蘭州時還對這個事件一無所知。他說,索思諾福斯齊已經聲明,他此行的目的是為了考察中國與俄國之間一條運茶的路線,比通過烏蘭巴托和加爾各答的老路更近。左宗棠說他看不出有什麼理由懷疑此人說的是真話。全世界都知道西北受到多年的戰爭摧殘,這個實情是無法隱瞞的,他也看不出有隱瞞的必要。接著他告訴總理衙門:他不會對俄國人掩藏任何東西,恰巧相反,他會向他們展示一切。[7]
在俄國人的訪問結束之後不久,左宗棠在寫給沈幼丹的一封信中表達了他對俄國人及其他外國人的一般看法。他寫道:
近因俄人西來,由塞外布倫托海歸國。論者均謂意在覘我虛實,新聞紙且謂與英人協以謀我,當事即據以入告。五、六月間,俄使來蘭,引之同居一月,覘其意態,似尚無它,其與英亦婚媾、亦仇怨也。英忌俄之與我和,俄亦忌英之與我和。我能自強,則英、俄如我何?我不能自強,則受英之欺侮、亦受俄之欺侮,何以為國?自款議定後,均知以自強為急,迄今未敢自信其強。然則何時乃有強之一日乎?興言及此,吾輩誤國之罪可勝數乎?!
公因船政,致稽履新。未審此信到後,已離船政否?吳越人善著述,其無賴者受英人數百元即編新聞紙,報之海上奇談,間及時政。近稱洞悉洋務者,大率取材於此,不覺其詐耳。又與島客處久,往往移其初誌,如徐元扈何嚐不負時望,何嚐不稱博雅,一見西儒,竟入彼法,蓋久處暗室,目無正明耳,所賴海內落落數君子一祛此蔽,俾天下不以儒為戲,則幸甚也。
大約在同一時期,他在寫給董韞卿的一封私信中談了他的一些見解,其中反映出一個偉大的中國人如何看待時局的若幹問題:
時勢多艱,即起古昔賢能處此,亦將束手。然果內外一心,如泛舟於極天怒濤中,自具官止神行之妙,則亦非無津涯也。
……
近人見西洋製造之精,自知其不易及,遂欲以酒解酲,為苟且目前之計。鄙懷竊有未喻。夫言學而至於藝,言戰而專於械,不過學與戰之一端。我不能而人能之,吾不可不師其長,固也;若謂學止在藝,戰止在械,夫豈其然?吾人讀書,誌其大者遠者,博與巧非儒所尚,有時迂疏寡效,不如小道可觀,致使人以儒為戲,此固學者之過,豈儒術誤之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