擇行一程,傅複追還斬之。
苗傅、劉正彥詣都堂,欲分所部代禁衛守睿聖宮,尚書右丞張澂以為不可,固止之。傅等又欲挾帝幸徽、越,朱勝非曲折諭以禍福,且以忠義歸之,傅乃已。
時正彥日以殺人為事,每至都堂,傳呼滿道,從以悍卒,行者皆避之。
馮再見傅、正彥於軍中,從容白之曰:“為國事而來,今已再日,未聞將軍之命,願一言而決。今日之事,言之觸怒,立死於將軍之前,不言則它日事故愈大,亦死於亂兵之手。等死耳,孰若言而死,使將軍知非苟生者!自古宦官亂政,根株相連,不可誅鋤,誅必受禍,東漢末年事,可考而知也。二公一旦為國家去數十年之患,天下蒙福甚大。然主上春秋鼎盛,天下不聞其過,豈可遽傳位於繈褓之子!且前日之事,名為傳位,其實廢立。自古廢立在朝廷,不在軍中,二公本有為國之心,豈可以此負謗天下!”少頃,傅按劍瞪視曰:“金人之意在建炎皇帝。今主上當極,太母垂簾,將複見太平,天下鹹以為是。如張侍郎處侍從,嚐建立,何事而敢梗議?”曰:“太母深居九重,安能勒兵與金從事!天下自有清議,太尉幸熟思。”傅益發怒。正彥見辭色不屈,即與王鈞甫、馬柔吉引傅耳語,遂諭曰:“侍郎欲複辟,此事固善,然須麵議。”詞語甚遜。翊日,即遣歸朝官宣義郎趙休與偕還,遺張浚書,約浚至杭同議。
同簽書樞密院事呂頤浩以勤王兵發江寧。
初,苗傅等以詔召頤浩赴行在,命以所部付楊惟忠。頤浩知其意,以羸弱千餘人授惟忠,自將精兵萬人討賊。至是發江寧,而府中揭榜,尚空年號。其屬請以族行,頤浩不許,但與其從子擢俱,使掌文字之職。頤浩躬擐甲胄,據鞍執鞭誓眾,士皆感勵。師次句容驛,頤浩援筆記起師之日,且大書建炎之號,諭縣令采石刻之,以堅將士之心。
先是張俊三遺劉光世書,諭以勤王,且遣參議軍事楊可輔至鎮江趣之,光世不報。是日,俊被朝旨領張浚人馬,從浚所請也。
初,保義郎甄援在城中,竊錄明受詔赦及二凶檄書以出,至餘杭門,為邏者所得,苗傅命斬之,援笑曰:“將軍方為宗社立功,奈何斬壯士!”傅嫚罵,且詰其故,援曰:“今誤國奸臣,多散處於外。願齎將軍之文,糾忠義之士,誅漏網以報將軍耳。”傅意解。劉正彥曰:“此未可信。”即令拘之。居數日,防禁少緩,更衣逾牆而出。至是見張浚於平江,援詭言嚐更服見睿聖皇帝於別宮,帝謂曰:“今日張浚、呂頤浩必起兵,劉光世、韓世忠、張俊等必竭力相輔,語令早來。”詞旨甚切。浚微察其意,不複問,即遣詣張俊軍,與其將士聞之,皆感慟,浚遂令援遍往韓世忠、劉光世諸軍宣諭。援明辯,善為說詞,諸將人人自以為帝所倚望,感泣自奮,繇是士氣甚振。
丙申,韓世忠以所部至平江。
初,世忠在常熟舟中,聞張浚遣人來,被甲持刃,不肯就岸;取浚及統製官張俊所遺書,使人讀之,世忠乃大哭,舉酒酹神曰:“誓不與此賊共戴天!”舟中士卒皆奮。世忠見浚曰:“今日大事已成,世忠與張俊以身任之,願公毋憂。”世忠欲即進兵,浚諭之曰:“事不可急。投鼠忌器,急則恐有不測。浚已遣馮甘言誘賊矣。”
賊張彥寇和州,統領官王德,聲言往廬州,即日進發。行三十裏,彥眾稍息,飲酒大醉,德伺知之,率數百人徑入,彥之眾不能執戈,彥與數十騎遁去,至宣化,為人所殺,德又並其軍。
先是朱勝非在平江,嚐以蠟書招德,劉光世又以告身數通及所被服戰袍細甲等隨之,德遂將所部自采石渡江。光世得之,其軍複振,遂趣平江,以德為前軍統製。光世因言苗、劉逆狀,德曰:“救亂之軍,當百舍一息。請先率輕兵由桐州趨餘杭,出其不意,則擒二賊易於反掌。”光世以諸帥之議已定,遂不從。
丁酉,呂頤浩帥師次常州,與守臣周約,治兵扼其險要。先是文林郎、監常州倉趙雋之聞變,請於,率宗室數十人詣秀州,見權兩浙提點刑獄公事趙子璘,請團結兵民勤王;子璘不從,事遂止。命雋之措置大軍錢糧,以俟頤浩。
戊戌,禦營平寇左將軍韓世忠以所部發平江。
初,苗傅聞世忠自海道還,以都統司檄命世忠屯江陰。世忠至平江,即詭為好詞報傅,以所部殘零,人馬不多,欲赴行在,傅大喜,許之。是日,張浚大犒世忠及張俊兩軍,酒五行罷,浚引諸將至後園,屏左右問曰:“今日之事,孰逆孰順?”眾皆曰:“我順彼逆。”浚曰:“浚若迷天悖人,可直取浚頭顱歸賊,即日富貴矣。不然,一有退縮,當以軍法從事。”眾皆諾。
初,沭陽之潰,世忠部曲皆散,幾不能軍,浚以其兵少,命前軍統製張俊以統領官劉寶二千人借之。世忠發平江,舟行不絕者三十裏,軍勢甚振。浚恐傅等以偽命易置,乃令世忠偏將張世慶搜絕郵(傅)〔傳〕,凡自杭來,悉投之水中。
己亥,張浚複遣馮入杭,移苗傅等,告以禍福,使之改圖。先是傅又移浚書雲:“朝廷以右丞待侍郎,伊尹、周公之事,非侍郎其孰當之!請速赴行在。”浚報書曰:“自古言涉不順,則謂之指斥乘輿;事涉不順,則謂之震驚宮闕。至於遜位之說,則必其子若孫年長又賢,因托以政事,使之利天下而福蒼生;不然,謂之廢立。廢立之事,惟宰相大臣得專之,伊尹、霍光之任是也;不然,則謂之大逆,族誅。凡為人臣者,握兵在手,遂可以責其君之細故而議廢立,自古豈有是理也哉!今建炎皇帝春秋鼎盛,不聞失德於天下,一旦遜位,似非所宜。浚豈不知廢置生殺,二公得專之,蓋其心自處已定,言之雖死無悔。嗚呼!天祐我宋,所以保祐皇帝者,曆曆可數,出質則金人欽畏而不敢拘,奉使則百姓謳歌而有所屬。天之所興,孰能廢之!願二公畏天順人,無顧一身利害。借使事正而或有不測,猶愈於暴不忠不義之名而得罪於天下後世也。”初,浚發書及所措置事,皆托它詞,未敢訟言誅之,傅等雖聞大集兵,猶未深信。得此書,始悟見討,奏請誅浚以令天下。始,張俊所部統領官安義,陰與傅合,欲代俊而奪其兵,乃斷吳江橋以應賊,浚即令韓世忠屯秀以伐其謀。世忠至秀,稱疾不行,造雲梯,冶器械,傅等始懼。
先是秘書省正字馮楫,嚐與直龍圖閣黃概、軍器監葉宗諤密議,欲說二賊令自請複辟,宗諤以為然,因市小舟,欲見浚於平江而不得出。有承議郎、直秘閣範仲熊者,衝之子也,嚐為河內丞,留金得歸,舊厚王鈞甫、馬柔吉二人,諷顏岐薦之,除吏部員外郎。楫問仲熊以鈞甫、柔吉之為人,仲熊曰:“鈞甫疏,柔吉直。”楫曰:“因此說二將,可乎?”仲熊曰:“軍中氣盛,未可。”庚子,楫再扣之,仲熊曰:“可矣。近日遣人出問卜,是必有所疑也。”
辛醜,詔新除禮部尚書張浚責黃州團練副使、郴州安置。
時兩宮音問幾不相通,太後遣小黃門至睿聖宮白曰:“早來不得已,已貶張浚。”帝方啜羹,不覺覆羹於手。
初,苗傅得浚手書,即請絀浚,右仆射朱勝非沮止之,至於五六。及是傅等至都堂見勝非,且言“浚見詆為逆賊,所不能堪,如呂樞密則曉事”,意欲殺浚。勝非見其悖甚,恐生它變,謂之曰:“罷浚兵權而以付呂樞密,必無事矣。”傅意稍解,遂有郴州之命。
禦營都統司統領官苗瑀、參議官馬柔吉以赤心隊及王淵舊部精銳駐臨平,以拒勤王之兵。
時韓世忠扼秀州,張俊前軍在吳江,賊氣始沮。節製司參議官辛道宗總舟師,與統領官陳思恭亦自華亭進發。
呂頤浩軍行至平江之北。先是頤浩以所部萬人發江寧,道募得三千人與俱,至平江之北四十五裏,張浚乘輕舟迓之。道遇小舟,得郵筒,屏人發封,乃浚郴州謫命,浚得之,恐將士觀望不盡力,讀書曰:“得書,趨赴行在,即日起發。”浚見頤浩,相與對泣,以大計谘之,頤浩曰:“事不諧,不過赤族。頤浩曩諫開邊之失,幾死宦官之手;承乏漕輓,又幾陷窮邊;近者倉卒南渡,舉室幾喪;今日為社稷死,豈不甚快耶!”浚壯其言,頤浩即召其屬官李承造於舟中草檄,而浚為潤色之。
初,苗傅聞韓世忠在秀州,取其妻梁氏及其子保義郎亮於軍中以為質。朱勝非聞之,乃好謂傅曰:“今當啟太後,招二人慰撫,使報知平江,諸人益安矣。”傅許諾。勝非喜曰:“二凶真無能為也!”太後召梁氏入見,封為安國夫人,錫予甚渥。後執其手曰:“國家艱難至此,太尉首來救駕,可令速來。”梁氏馳出都城,遇苗翊於塗,告之故,翊色動,手自捽其耳。梁氏覺翊意非善,愈疾驅,一日夜會世忠於秀州。
俄而傅等遣使以麻製授世忠,世忠曰:“吾但知有建炎,豈知有明受!”斬其使,焚其詔。又遣使持麻製授張俊,俊械以送獄。
馮又說王鈞甫曰:“此事若了在它人,公何以贖過?”鈞甫頗以為然。
呂頤浩、張浚議進兵,韓世忠為前軍,張俊以精兵翼之,劉光世親以選卒為遊擊,頤浩、浚總中軍,光世分兵殿後。遂以勤王為名,癸卯,頤浩、浚傳檄中外。遣迪功郎王彥覺持檄諭江寧府,迪功郎洪光祖諭越州,又遣統製官張道率兵三千人屯湖州安吉縣以分賊勢。光祖,丹陽人也。
初,頤浩至平江,張俊見之,涕泣曰:“主上待我輩厚,今日惟以一死報國,日夜望樞密之至以為盟主。”頤浩慰勉之。
是日,光世亦以所部至平江。光世見張俊,相與釋憾,苗傅等計不行。
丁未,宰相朱勝非召苗傅、劉正彥至都堂,議複辟事。傅、正彥至,勝非語之曰:“反正事已定日迎請朝廷,百官皆有章奏,公自可別作一章。”傅麵頸發赤,慚恧不語,回顧正彥。正彥起曰:“遽請反正,前後事體相違。”勝非責之曰:“前日王淵不當作樞密,人情猶能如此。今日之事,孰為輕重?不然,下詔率百官與六軍請上還宮,公等六人置身何地?”正彥卻立不對。傅長籲曰:“獨有死耳。”勝非以二將反覆責王世修,又以言逼傅,不能答。勝非令世修即廡間草奏,持歸軍中,自準備將已上皆書名。執政晚朝,至漏舍,世修持軍中請複辟奏狀納勝非,勝非進呈,皇太後極喜,曰:“吾責塞矣!”勝非即召詞臣張守至都堂,與李邴分作百官章,三奏三答及太後手詔與複辟赦文皆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