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東宣撫使劉光世奏:“杜充敗事,未知存亡,王所統前軍亦潰,韓世忠徑上海船而去。臣今以孤軍駐南康,移檄諸路,會兵勤王,望陛下遠避賊鋒,俟春暄,破之不難。”詔:“光世所部軍不少,今又會兵,深慮騷動。可止統本部乘間擊之,毋失機會。”
己醜,奉安景靈宮祖宗神禦於溫州開元寺。
庚寅,帝入溫州,駐蹕州治。
辛卯,金人破秀州。
先是兩浙宣撫使周望在平江,有言敵自越州還金陵者。望素不嚴斥堠,但以傳聞之語為信,乃遣統製官陳思恭、張俊統兵入杭,以規收複之功。思恭至秀州,偵知傳言之妄,間道走湖州之烏墩鎮以觀變。至是金宗弼過秀州,通直郎、權州事鄧根留武翼郎、本部兵馬都監趙士醫,乘城拒敵。城破,士醫為流矢所中而死,後贈武翼大夫。望聞金師至崇德縣,壬辰,調太湖舟千艘赴吳江禦之。
鼎州人鍾相作亂,自稱楚王。
初,金人去潭州,群盜乃大起,東北流移之人,相率渡江。武經大夫、濰州團練使孔彥舟自淮西收潰兵,侵據荊南、鼎、澧諸郡,秘閣修撰、知荊南府唐愨棄城去。
相以左道惑眾,自號大聖,言有神靈與天通,能救人疾患;陰語其徒,則曰:“法分貴賤貧富,非善法也。我行法,當等貴賤,均貧富。”持此語以動小民,故環數百裏間,小民無知者翕然從之,備糧謁相,謂之拜父。如此者二十餘年,相以故家貲钜萬。及湖、湘盜起,相與其徒結集為忠義民兵,士大夫避亂者多依之。相所居村,有山曰天子岡,遂即其處築壘浚濠,以捍賊為名。會孔彥舟入澧州,相乘人情驚擾,因托言拒彥舟以聚眾,至是起兵,鼎、澧、荊南之民響應。相遂稱楚王,改元天載,立妻伊氏為皇後,子子昂為太子,行移稱聖旨,補授用黃牒,一方騷然。時鼎州闕守臣,而湖南提點刑獄公事王彥成、單世卿,皆挈家順流東下,僅以身免。賊遂焚官府、城市、寺觀及豪右之家,凡官吏、儒生、僧道、巫醫、卜祝之流,皆為所殺。自是鼎州之武陵、桃源、辰陽、沅江,澧州之澧陽、安鄉、石門、慈利,荊南之枝江、鬆滋、公安、石首,潭州之益陽、寧鄉、湘陰、江化,峽州之宜都,嶽州之華容,辰州之沅陵,凡十九縣,皆為盜區矣。
乙未,尚書右仆射、同中書門下平章事兼江、淮宣撫使杜充罷,為觀文殿大學士、提舉江州太平觀。
充自真州而北,宗弼遣人說充,許以中原地封之,如張邦昌故事,充遂降於金。知真州向子忞以聞,帝聞之,不食者累日。禦史中丞趙鼎、右諫議大夫富直柔同對,請先罷充,俟得其北降的報,則別議罪,故有是命。
丙申,以帝還溫州,德音釋天下徒刑,一應士民家屬有自金來歸者,所在量給錢米,於寺院安泊,訪還其家。
徽猷閣直學士、知慶陽府兼陝西製置使王似知成都府。
時宣撫處置使張浚聞帝親征,亟治兵,自秦州入衛,留參議軍事劉子羽掌留司事,凡川、陝軍政民事,皆得專決;又徙似知成都府,而以親衛大夫、明州觀察使趙哲代之。徽猷閣直學士盧法原,時守成都,乃命法原赴行在。
是日,金遊騎至平江城東,統製官郭仲威,兵未交而退。同知樞密院事、兩浙宣撫使周望奔太湖,市人請留,不可,則極口嫚罵,望不顧而去。守臣徽猷閣直學士湯東野,聞望已出,則挈家潛遁,以府印付仲威。次日,仲威與將官魯玨縱火城中,夜,望及仲威皆遁。其下自城南轉劫居民,北出齊門而去,民之得出郭者,多為所殺。
戊戌,宗弼入平江,駐兵府治,鹵掠金帛子女既盡,又縱火燔城,煙焰見百餘裏,火五日乃滅。
三月,癸卯朔,宗弼去平江府。
甲辰,初,洛索既破陝,遂與其副完顏杲長驅入關。宣撫處置使司都統製曲端,聞敵至,遣右武大夫、忠州刺史、涇原路馬步軍副總管吳玠及統製官張忠孚、李彥琪將所部拒之於彭原店,端自擁大兵屯於邠州之宜祿以為聲援。敵乘高而陳,洛索引兵來戰,玠擊敗之。既而金師複振,宋軍敗,端退屯涇州,金人亦引去。端劾玠違節,降武顯大夫,罷總管,複知懷德軍。宣撫處置使張浚素奇玠,尋擢玠秦鳳副總管兼知鳳翔府,時當兵火之餘,玠勞來安集,民賴以生。
始,青溪嶺之戰,玠牙兵皆潰,及是玠治兵秦鳳,諸潰卒複出就招。玠問訊再三,搜索非是者五六人,斥遣之,餘悉斬於遠亭下,去秦州十裏,軍中股栗。自是每戰皆效死,無複潰散者矣。
己酉,張浚言大食獻珠玉,已至熙州,詔津遣赴行在。右正言呂祉,言所獻珍珠、犀牙、乳香、龍涎、珊瑚、梔子、玻璃,非服食器用之物,不當受,帝諭大臣曰:“捐數十萬緡(亦)〔易〕無用珠玉,曷若愛惜其財以養戰士!”遂命宣撫司無得受,仍加賜遣之。
壬子,金人攻常州,守臣右文殿修撰周杞聞敵至,棄城走宜興縣,金人遂入常州。
甲寅,權知三省樞密院事盧益至行在,詔趣令入對。先是帝諭呂頤浩曰:“朕初不識隆祐皇太後,自建炎初迎奉至南京,方始識之,愛朕不啻己出,宮中奉養及一年半,朕之衣服飲食,必親調製。今朕父母兄弟皆在遠方,尊長中唯皇太後。不唯相別數千裏外,加之敵騎衝突,又兵民不相得,縱火交兵,五六日乃定,複爾驚擾。當早遣大臣領兵奉迎,以稱朕朝夕慕念之意。”遂命益與禦營使司都統製辛企宗、帶禦器械潘永思偕行。
丁巳,金人至鎮江府,浙西製置使韓世忠已屯焦山寺以邀之,降其將鐵爪鷹李選。〔選〕者,江淮宣撫使潰卒也。
宗弼遣使通問,世忠亦遣使臣石皋報之,約日會戰。世忠謂諸將曰:“是間形勢,無如龍王廟者,敵必登此覘我虛實。”乃遣將蘇德將二百卒伏廟中,又遣二百卒伏廟下,戒曰:“聞江中鼓聲,岸兵先入,廟兵繼出。”敵至,果有五騎趣龍王廟,廟中之伏喜,先鼓而出,五騎振策以馳,僅得其二;有紅袍白馬,既墜乃跳馳而脫者,詰之,則宗弼也。既而戰數十合,世忠妻和國夫人梁氏在行間,親執桴鼓,敵終不得濟。複使致詞,願還所掠假道,世忠不從;益以名馬,又不從。時左監軍完顏昌在濰州,乃遣貝勒托雲趣淮東,以為宗弼聲援。
己未,帝詣開元寺,朝辭九廟神主,宰執百官皆扈從。自渡江至是,始有此禮。是日,上禦舟複還浙西。
庚申,詔:“昨金人所破州縣,其投拜官除知、通別取旨外,(於)〔餘〕並罷。內統兵官以眾寡不敵,致有潰散,理宜矜恤,可特放罪,仍舊統押人馬。”時朝廷恐將士潰散者眾,乘亂為變,故貸之。
辛酉,禦舟發溫州。
壬戌,禦舟次章安鎮。
乙醜,帝次台州鬆門寨。宰執奏事,呂頤浩因言:“此行未審且駐會稽,為複須到浙右?”帝曰:“須由蘇、杭往湖州,或如卿所奏往宣州。朕以為會稽隻可暫駐,若稍久,則人懷安而不樂屢遷。”頤浩又曰:“將來且在浙右為當,徐謀入蜀。”帝曰:“朕謂倚雍之強,資蜀之富,固善。但張浚奏漢中止可備萬人糧,恐太少。兩浙若委付得人,錢帛猶可溯流而西。至於糧斛,豈可漕運!”頤浩曰:“若第攜萬兵入蜀,則淮、浙、江、湖以至閩、廣,將為盜區,皆非國家之有矣。”帝曰:“當益進上流,用淮、浙榷貨鹽錢以贍軍費,運江、浙、荊、湖之粟以為軍食。”王綯曰:“議者但知輕議晉元帝還都建鄴,不能恢複中原,而多言入蜀便。殊不知自秦用張儀至本朝遣王繼恩,下蜀者八矣,取輒得之,不勞再舉,則亦未可謂之便也。”範宗尹曰:“臣謂若便入蜀,恐兩失之;據江表而徐圖關陝之事,則兩得之。決擇取舍,不可不審。”帝曰:“然。”既而浚複上疏言:“陛下果有意於中興,非幸關陝不可。願先幸鄂渚,臣當糾率將士奉迎鑾輿,永為定都大計。”帝不許。
詔賜故資政殿學士許景衡家所僦溫州官物一區。帝因言:“朕自即位以來,執政中張愨第一,忠直至誠,遇事敢言,無所回避;其次則景衡;若郭三益,則善人而已。”
辛未,帝次定海縣。帝見定海為金人所焚,惻然曰:“朕為民父母,不能保民,使至此。”王綯曰:“陛下留杜充守建康,留周望守平江,非輕棄江、浙而遽適南方。不幸充、望不稱任使,乃至如此。”呂頤浩因言承平之久,士多文學,而罕有練達兵財可濟今日者。帝曰:“前此太平,朝士若乘馬馳騁,言者必以為失體;才置良弓利劍,議者將以為謀叛。”綯曰:“大抵文學之士未必應務,有才者或短於行,自非陛下棄瑕錄用,則舉世無全人也。”
是春,金左副元帥宗翰、右監軍希尹、右都監耶律伊都皆在大同,右副元帥宗輔在析(律)〔津〕府,遣貝勒托雲率眾圍楚州,守臣趙立乘城禦之,不能下,進圍揚州。
初,金人破山東,左監軍完顏昌,密有許封劉豫之意。會濟南有漁得鱣者,豫妄謂神物之應,乃祀之;既而北京順豫門下生禾,三穗同本,其黨以為豫受命之符。豫乃使其子偽知濟南府麟齎重寶賂昌,求僭立。大同尹高慶裔,左副元帥宗翰心腹也,恐為昌所先,乃說宗翰曰:“吾舉兵止欲取兩河,故汴京既得,則立張邦昌,後以邦昌廢逐,故再有河南之役。方今河南州郡,官製不易、風俗不更者,可見吾君意非貪土,亦欲循邦昌之故事也。元帥盍建此議,無以恩歸它人!”宗翰乃令希尹馳白金主,金主許之。
宗翰遂遣慶裔自河陽越舊河之南首至豫所隸景州,會官吏軍民於州治,諭以求賢建國之意,皆莫敢言,曰:“願聽所舉。”慶裔徐露意以屬豫,郡人迎合敵情,懼豫權勢;又,豫適景人也,故進士張浹等遂共舉之。慶裔至德、博、大名,一如景州之故;既至東平,則分遞諸郡以取願狀而已。慶裔歸,具陳諸州郡推戴之意,宗翰許之。
夏,四月,甲戌,禦舟至明州。丙子,次餘姚縣,海舟大不能進,詔易小舟,仍許百官從便先發。癸未,帝次越州,駐蹕州治。
浙西製置使韓世忠,與金宗弼相持於黃天蕩,而貝勒托雲圍揚州。朝廷恐守臣張績力不能支,許還屯京口,績不為動,敵乃趨真州。績,金壇人也。
時托雲軍於北,宗弼軍於南,世忠以海艦進泊金山下。將戰,世忠預命工鍛鐵相連為長,貫以大鉤,以授士之驍捷者。平旦,敵以舟噪而前,世忠分海舟為兩道出其背,每縋一綆,則曳一舟而入,敵竟不得濟。乃求與世忠語,世忠酬答如響,時於所佩金瓶傳酒縱飲示之。宗弼見世忠整暇,色益沮,乃求假道甚恭,世忠曰:“是不難,但迎還兩宮,複舊疆土,歸報明主,足相全也。”
呂頤浩聞敵窮蹙,乃請帝如浙西,且下詔親征以為先聲,而亟出銳兵策應世忠,庶幾必擒烏珠;參知政事王綯,亦言宜遣兵與世忠夾擊。帝納之,甲申,下詔親征。禦史中丞趙鼎言:“臣在溫、台,屢言當俟浙西寧靜及建康之兵盡渡江,然後回蹕。今遽有此舉,必韓世忠之報敵騎窮蹙,可以翦除耳。萬一所報不實,及建康之眾未退,回戈衝突,何以待之?”時有妖人王念經者,聚眾數萬,反於信州之貴溪,鼎言:“饒、信魔賊未除,王潰軍方熾,陛下遽舍而去,茲乃社稷存亡至危之幾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