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城之被圍,右司諫陳岢上書請戰,其略曰:“今日之事,皆由陛下不斷,將相怯懦。若因循不決,一旦無如之何,恐君臣相對涕泣而已。”其言剴切,深中時病。喀齊喀見之,大怒,召岢入省,呼其名責之曰:“子為陳山可耶?果如子言,能退大敵,我當世世與若為仆。”聞者莫不竊笑,蓋不識岢字,分為兩也。

甲子,金主禦端門,肆赦,改元天興。詔:“內外官民能完複州郡者,功賞有差。”出金帛酒炙犒飫軍士,減禦膳,罷冗員,放宮女,上書不得稱聖,改聖旨為製置。是日,解嚴。步兵始出封邱門外采蔬、薪。

金拜甡之守城也,樓櫓垂就輒摧,傳令取竹為護簾,所司馳入城大索,無所得,拜甡欲斬之。或告所司曰:“金多則濟矣,胡不即平章府求之?”所司懷金三百賂其家僮,果得之。及兵退,軍士憤怒,拜甡不自安,謂尚書令史元好問曰:“我妨賢路久矣,得退為幸,為我撰乞致仕表。”頃之,金主已遣使持詔至其第,令致仕。軍士欲殺之,拜甡懼,一夕數遷,金主以親軍二百陰為之衛。軍士無以泄其憤,遂相率毀其別墅。

金衛紹王、鎬厲王家屬,禁錮歲久,錫默愛實上言曰:“二族衰微,無異匹庶,假欲為不善,孰與同惡!男女婚嫁,人之大欲,豈有幽囚終世、永無伉儷之望?在他人尚且不忍,況骨肉乎?”金主感其言,始聽自便。

夏,四月,丁卯,起魏了翁為集英殿修撰、知遂寧府,辭不拜。

戊辰,以久雨,決係囚。

是月,蒙古主出居庸,避暑官山。

高麗殺蒙古所置官吏,徙居江華島。

五月,辛卯,臣僚言:“積陰霖霪,必有致咎之征。比聞蘄州進士馮傑,本儒家,都大坑冶司抑為戶,誅求日增。傑妻以憂死,其女繼之,弟大聲因赴訴死於道路;傑知不免,舉火自經死。民冤至此,豈不上幹陰陽之和?”詔罷都大坑冶職。

金汴京大寒如冬,因大疫,凡五十日,諸門出柩九十餘萬,貧不能葬者不在此數。尋以疫後園戶、僧道、醫師、鬻棺者擅厚利,命有司倍征之以助國用。

癸巳,太白經天,晝見。

六月,己巳,金贈完顏彝鎮南軍節度使,立褒忠廟碑。

金徐州埽兵總領王佑、張興、都統封仙等,夜燒草場作亂,逐行省圖克坦伊都。蒙古國安用率兵入徐州,執王佑等,斬之,以封仙為元帥,主徐州事。

圖克坦伊都奔宿州,節度使赫舍哩阿圖不納,乃與諸將駐城南。時宿之鎮防有逃還者,阿圖以為叛歸,亦不納。城中鎮防千戶高臘格,謀就徐州將士,內外相應以取宿,因歸楊妙真,占夜開門,納徐州總領王德全等,縛阿圖父子,殺之,請伊都主州事。伊都不從,率其將吏西走,至穀孰,遇蒙古軍,不屈而死。

秋,七月,丁酉,以禮部尚書陳貴誼同簽書樞密院事。

蒙古遣唐慶使金,傳諭曰:“欲和好成,金主當來自議。”金主托疾,臥榻上見之。慶掉臂上殿,有不遜語,聞者皆怒。既歸館,是夕,金飛虎卒申福等憤其無禮,殺慶等三十餘人於館。金主不問,和議遂絕。

蒙古國安用既得徐州,金宿州東麵總帥劉安國、邳州杜政皆以州歸之,安用遂據三州。蒙古帥額蘇倫聞之,怒曰:“此三州吾當取,安用何人,輒受其降!”遣將張進率兵入徐,欲圖安用,奪其州。安用懼,乃與王德全劫殺張進及海州元帥田福等數百人,與楊妙真絕,還邳州,會山東諸州及徐、邳、宿三州主帥,刑白馬結盟,誓歸金。既盟,諸將皆散去。安用無所歸,遂同德全、安國因宿州從宜重僧努自通於金。重僧努以聞,未報。而安用率兵萬人攻海州,〔未至〕,眾稍散去。安用自知失計,於是複金衣冠。楊妙真怒安用叛己,又懼為所圖,乃悉屠安用家屬,走還益都。安用(等)〔遂〕選兵分將,期必得妙真。

金主遣近侍直長因世英等持手詔至邳,封安用為兗王,賜姓完顏,改名用安,且授以空頭河朔、山東赦文,使得便宜從事。安用始聞使至,猶豫未決,遣迎使者,監於州廨,問所以來,使者對以封建事。安用意頗順,明日,出見使者,跪揖如等夷。坐定,語世英曰:“予向隨蒙古兵攻汴,嚐於開陽門下與侯摯議內外夾擊,此時蒙古病者眾,十七頭項皆在京城,若從吾言出軍,中興久矣,朝廷無一敢決者,今日悔將何及!”言竟而起。因使人取金所賜物遍觀之,喜見顏色,乃設宴,拜受如儀,令主事常謹隨世英奉表入謝。

金主複遣世英賜以鐵券、虎符、龍文衣、玉魚帶及郡王宣、世襲千戶宣各十,聽賜同盟。世英過徐,德全、安國說之曰:“朝廷恩命,豈宜出自安用?郡王宣,吾二人最當得者,請就留之。”世英乃留郡王宣、世襲千戶宣各二,由是與安用有隙。

蒙古以李全子璮為益都行省。

金恒山公武仙等會兵救汴。初,三峰之敗,仙走南陽,收潰軍,得十萬人,屯留山。汴京被圍,金主詔仙與鄧州行省完顏色埒、鞏昌總帥完顏仲德合兵入援。仙至密縣東,遇蒙古將郭德海,即按軍眉山店,報色埒曰:“阻澗結營,待仙至俱進。”色埒急欲至汴,不聽。金主又命樞密使特嘉喀齊喀帥兵應仙、色埒等,至京水,德海乘之,不戰而潰;仙亦敗走,還留山。德海,寶玉之子也。喀齊喀屯中牟,聞色埒軍潰,即夜棄輜重馳還。

先是有投匿名書於禦路者雲:“副樞喀齊喀,總帥薩哈勒,參政恩楚,皆國賊,朝廷不殺,眾軍亦須殺之,為國除害。”衛士以聞,薩哈勒飲藥死,恩楚稱疾不出,唯喀齊喀坦然若無事者,金主亦無所問。及是言者謂:“喀齊喀始則抗命不出,中則逗遛不進,終則棄軍先遁,不斬之,無以謝天下。”金主貸其死,免為庶人,籍家資以賜軍士。

八月,乙卯,起真德秀為徽猷閣待製,知泉州。

己未,魏了翁以寶章閣待製知瀘州。瀘大藩,控製邊麵二千裏,而武備不修,城郭不治。了翁乃葺其城樓櫓雉堞,增置器械,教習牌手,申嚴軍律,興學校,蠲宿負,複社倉,創義塚,建養濟院;居數月,百廢俱舉。

乙醜,賜進士徐元傑以下四百九十三人及第、出身。

甲戌,玉牒殿成,奉安累朝《玉牒》。

蒙古薩裏塔伐高麗,中矢,卒。

金中京元帥任守真,以入援汴京敗死,中京人推警巡使齊克紳為府簽事。齊克紳,本河中射糧軍子弟也,貌寢而膂力過人。時所領軍士僅二千五百人,甫三日,蒙古兵圍之。齊克紳括衣帛為幟,立之城上,率士卒赤身而戰,以壯士數百往來救應,大呼,以憨子軍為號,其聲勢與萬眾無異。兵器已盡,以錢為鏃,得蒙古一箭,截而為四,以筒鞭發之。又創遏敵炮,用不過數人,能發大石於百步外,所擊無不中。齊克紳奔走四應,所至必捷。得二駝,殺以犒士,人不過一啖,如獲百金之賜。蒙古攻三月,不能下,乃退。

九月,辛醜夜,汴京大雷,金工部尚書範納速震死。

乙巳,雨雹,雷。

閏月,庚戌,彗出於角。帝避殿,減膳,徹樂。詔:“中外臣僚,指陳闕失,無有隱諱。諸路監司,察守令之貪廉仁暴及民間利便疾苦以聞。”

戊辰,史彌遠乞歸田裏;不許。

金主以和議既絕,懼兵再至,乃複簽民兵為守禦備,遂括汴京粟,以完顏珠赫等主之。珠赫諭民曰:“汝等當從實推舉,果如一旦糧盡,令汝妻子作軍食,複能吝否?”既而罷括粟,複以進奉取之,且賣官及令民買進士第。前禦史大夫內族哈昭複覬進用,建言京城括粟尚可得百萬石,金主乃命哈昭為參知政事,與左丞李蹊複括之。哈昭先令各家自實,壯者存石有三鬥,幼者半之,仍書其數門首,敢有匿者,以升鬥論罪。京城三十六坊,各選深刻者主之。完顏玖珠尤酷暴,有寡婦二人,實豆六鬥,餘有蓬子約三升,玖珠笑曰:“吾得之矣!”執婦以令於眾。婦泣訴曰:“妾夫死於兵,姑老不能為養,故雜蓬秕以自食,非敢以為軍儲。且三升,六鬥餘也。”玖珠不聽,竟杖死。聞者股栗,盡棄其餘糞溷中。或白於李蹊,蹊顰蹙曰:“白之參政。”及白哈昭,哈昭曰:“人雲:花又不損,蜜又得成。花不損何由成蜜?且京城危急,今欲存社稷耶?存百姓耶?”眾莫敢言。所括不能三萬斛,滿城蕭然,死者相枕,貧富束手待斃,遂至人相食。金主聞之,命出太倉米作粥以食餓者。錫默愛實歎曰:“與其食之,何如勿奪?”為奉禦博諾所告。金主怒,送愛實有司,賴近侍李大節救免。

蒙古皇太弟圖壘卒於師。蒙古主還龍庭。

冬,十月,戊子,以星變,大赦。

泗州路分劉虎等,焚斷浮橋以遏金兵,因遣將攻盱眙軍,未下,金泗州總統完顏實格叛。防禦使圖克坦塔喇聞變,朝服,望闕拜哭,投水而死,實格遂以州附楊妙真。總帥納哈塔邁珠亦以盱眙來歸,詔改為招信軍。

金以汪世顯為鞏昌便宜總帥。

初,世顯以戰功為征行從宜,分治陝西西路。時調度窘迫,世顯發家資,率豪右助邊,鄰郡效之,軍餉遂足。金主以完顏仲德為鞏昌總帥,世顯同知府事,二人盡忠固守以抗蒙古。及仲德勤王東下,乃以世顯代之。世顯勵誌自奮,糧械精贍。

十一月,喬行簡累疏乞歸田,不允。

金完顏用安欲圖山東,累征兵於徐、宿,王德全、劉安國不應。會金主以密詔征兵東方,用安因聲言入援,駐師徐州城下以招德全,德全不出,殺封仙,遣杜政出城。會安國與宿帥重僧努引兵入援,至臨渙,用安遣人殺安國,因攻徐州。三月不能下,退歸漣水,以軍食不給,來乞糧,朝廷許之,用安即日改從宋衣冠,而陰通於金。糧乏,卒多流亡,乃以嚴刑禁亡者,血流滿道。

十二月,丙子朔,進封才人賈氏為貴妃。

辛巳,以皇太後疾,大赦。壬午,皇太後楊氏崩。辛卯,帝詣慈明殿行奠酹禮。遵遺詔,外朝以日易月,宮中行三年喪。

喬行簡上疏曰:“向者陛下內庭舉動,皆有稟承,小人縱有蠱惑幹求之心,猶有忌憚而不敢發。今者安能保小人之不萌是心,陛下又安能保聖心之不無少肆?陛下為天下君,當懋建皇極,一循大公;不應私徇小人,為其所誤。凡為此者,皆戚畹肺腑之親,近習貴幸之臣,奔走使令之輩,外取貨財,內壞綱紀;上以罔人君之聰明,來天下之怨謗,下以撓官府之公道,亂民間之曲直。縱而不已,其勢必至於假采聽之言而動傷善類,設眾人之譽而進拔人,借納忠效勤之意而售其陰險巧佞之奸,日積月累,氣勢益張,人主之威權,將為所竊弄而不自知矣。陛下衰絰在身,愈當警戒,宮庭之間,既無所嚴憚,嬪禦之人,又視昔加多。以春秋方富之年,居聲色易縱之地,萬一不能自製,必於盛德大有虧損。願陛下常加警省。”

蒙古遣王檝來議夾攻金人,京湖安撫製置使史嵩之以聞,帝命嵩之報使。嵩之乃遣鄒伸之往報蒙古,許俟成功,以河南地來歸。

金主以糧盡援絕,勢益危急,遣近侍就白華問計。華附奏言:“車駕當出就外兵,留荊王監國,任其裁處。陛下既出,遣使告語北朝:‘我出,非他處收整兵馬,止以軍卒擅殺唐慶,和議從此斷絕;京師今付之荊王,乞我一二州以老耳。’如此,則太後、皇族可存。正如《春秋》紀季入齊為附庸之事,陛下亦得少安矣。”遂起華為右司郎中。召諸臣議親出,或言歸德四麵皆水,可以自保,或言宜沿西山入鄧,或言設欲入鄧,蒙古蘇布特在汝州,不如取陳、蔡路轉往鄧下。金主未決,複以問華,華曰:“歸德城雖堅,久而食盡,坐以待斃,決不可往。既汝州有蘇布特,則鄧下亦不可往。以今日事勢,止有背城之戰,如博徒所謂孤注者,便當直赴汝州,與之一決。然汝州戰不如半塗戰,半塗戰不如出城戰,蓋我軍馬之食力猶在也。若出京益遠,軍食日減,馬食野草,事愈難矣。若我軍便得戰,存亡決此一舉,外則可以激三軍之氣,內則可以慰都人之心。或止為避遷計,人心顧戀家業,未必毅然從行。可詳審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