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順手從走廊的瓶花中摘下一朵蒼白的百合花蕾,丟在死者腳上。露珠在黑暗中抖落。我沿著走廊,大步走到自己房間,拉開了門。
窗子開著,風迎麵而來。厚厚的簾幕卻一動不動地垂著,仿佛是沉重的石雕。坎貝爾管家悠閑地坐在窗台上,就著月光讀書。黑色的筆記本,是齊姆托的日記。
吸血鬼緩緩抬起頭,望向我,露出了一個含蓄的笑容,合上了手中的日記簿。它的眼睛已變成了血紅色,雖然在笑,銳利的目光卻如同匕首,幾乎能聽到刺破空氣的“颼颼”聲。花白的須發已變得黑夜一般,除了眼角的魚尾紋,臉上再找不到一絲皺紋了。它已完全變成另一個人。
“除靈師,超能力偵探,最好的獵人。終於能以本來的麵目同你相見了。幾天以來,我一直忍受著低賤者的殘軀侵蝕所帶來的痛苦。我想你可能會理解吧。”
我冷冷地看著它:“日記簿裏有什麼,在你的眼中?”
吸血鬼遊戲般將日記簿拋了起來,用一根指頭接住,讓日記簿在指尖旋轉:“它?它非常好,什麼都有。所有你要的秘密都在裏麵。”
“紅色月光?”
“當然。裏麵寫得滿滿的,有關那幅畫,畫成那幅畫的顏料。”
“我不明白。”
“不,你遲早能讀懂它的,假如你還擁有它。但是你不再有那個機會。它屬於我了,屬於我的雇主。它會引導我們得到那幅傳奇的畫作。”
“錢對你有什麼價值?”
“權勢。我需要的是雇主的權勢。他可以……”
我擺擺手,製止它說下去:“把它給我。”
吸血鬼尖聲笑了起來,活像女妖在哭嚎。此時它已經完全融入了月世,它的笑聲日世的人們無法聽到。
“笑夠了沒有?”
吸血鬼露出了猙獰的表情:“你不能阻止我。你的手弩呢?藏在你的衣服裏嗎?那件隱身披風又在何處?”
我沉默地看著它。
“的確,我不是你的對手,獵人。在墓園,你幹得太漂亮了,我一直都看著。你不需要伏擊,殺蛻皮怪也隻要日世的一秒鍾。你隻是為了隱藏身份。你們的職業秘密,不是嗎?可是,你不可能在一秒鍾之內殺死我。”吸血鬼從窗台上忽地飄了起來,變成站立的姿態,居高臨下,背後是蒼白的銀輝。現在,它隻要一個翻身就能從房間裏逃脫。
“我們可以試試。”
“不!”吸血鬼伸出一根手指,搖了搖,拿著日記簿的手則背到身後,“你不會試的。你可以殺傷我,把你的銀弩箭釘在這兒,”他指著自己的眉心,“可是我終究還是能逃掉。你當然知道,月世的速度是日世的十倍。而你沒有時間完成‘世界咒語’。”
“我會抓住你的。你沒法離開這座島。”
“嗬嗬,是嗎?你那個可愛的、鮮嫩的小女孩。她的血是世間美味的極品。你可知道,一天一夜,我忍耐得有多辛苦!——停步!獵人,站在原地。以月之名,如果你在此時此地與我交手,我隻要還有一塊骨存在於這世上,就一定要殺死你的小女孩,吸盡她體內最後一滴血。”
我怒極反笑。吸血鬼呆在那裏,現出愕然的表情。
“交易達成了,獵人?”它試探著問我。
“月光在上。”我看著它,“你定立誓言沒有?快點。如果你說完了,我也要定下自己的誓言——以月之名。”
吸血鬼有點慌了:“這非常不明智,獵人。”
“好吧,我沒什麼耐心。”我向前邁了一步。黑色的霧從腳下滲出,每走一步,我就陷入月世更深。那吸血鬼一定注意到了,它此刻的表情充滿了驚恐。它整潔但幹癟的麵孔,驚悸戰栗不已。日記簿悄悄滑落在地麵,從他背後慢慢伸出魚鰭狀的甲殼,邊緣鋒利得足以切開鋼鐵。
“月光在上,以吾之血脈為名。你一塊骨頭、一塊殘渣都不會剩下的。南十字星島的食腐月徒都餓著呢。來吧,請用心體味,你的第二次長眠。”
吸血鬼無聲地向我逼近,原地還留著凝霧殘像。黑色的骨刀劃破空氣,迎麵刺向我的右眼,刀尖閃爍著黯淡的寒芒。刀是由吸血鬼的臂骨生長出來的,是它肢體的一部分,因而揮舞起來遠比任何外在的武器快速、自如。白骨不知吸食了多少人的血液,才變成濃重的黑色。
刀尖在我麵前不足十厘米處頓了一下,顫抖起來,漸漸垂了下去。吸血鬼的嚎叫聲,像驚雷般徒然而起,原本棲息在窗簷的一隻石像鬼受到驚嚇,啪啦啪啦地飛走了。
我冷冷地凝視它的眼睛。因憤怒與疼痛,吸血鬼的嘴角正滲出烏黑的液體,它本就蒼白的麵孔顯得更加蒼白。刀刃終於落下,隨著被我用指甲切斷的臂膀一起摔在木製地板上,逐漸沉了下去。吸血鬼傷口撕裂的紅色、青白色的纖維如水母的觸須一樣蠕動,它想要再生,但它不能,在月世所受的創傷是刻在它本質上的,沒那麼容易恢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