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爸爸在電話裏已經講述了事情的來龍去脈,盡管回來的路上已經做了無數的心理準備,不過陳安修在見到章時年傷口的那一刻,從未有過的暴怒情緒還是輕而易舉地控製了他所有的理智,他握握拳頭,一句話沒說,轉身就往外走。上次媽媽被抓傷,他還可以安慰自己是家長裏短的小矛盾,可氣歸可氣,但也不好鬧個天翻地覆。
可是這次劉家竟然帶刀過來,他不能想象,如果章時年身手稍微差點,這刀子落在其他要害地方會怎麼樣,又或者章時年不在的話,他的父母又會怎麼樣?
“剛回來,你又要去哪裏?”章時年一睜開眼,就看到陳安修毅然決然往外走的背影。
“去劉家。”陳安修硬邦邦地丟下一句話,頭也不回地繼續往前走,他個高步子大,眼看著就要出去院子門了。
章時年的左手碰到茶幾上的水杯,玻璃的水杯落在堅硬的地板磚上,就聽砰地一聲,接著是很低的一聲驚呼,似乎是傷到哪裏了。
已經跨出去大半個身子的陳安修聽到聲響返身跑了回來,見章時年剛包紮好的左手上的繃帶已經完全濕了,“你怎麼不小心,剛剛包好的。”
“想喝點水,一時沒拿住。那邊有藥和繃帶,你再幫我重新包一遍。”
陳安修明知道他是故意的,要換在往常,他肯定要罵一聲活該,什麼方法不行,偏要自找罪受,但隨著繃帶的解開,橫過整個手背的傷口漸漸顯露出來,他的那句活該哽在喉間,怎麼也說不出來。這人生來富貴,這雙手從來隻是彈琴寫字畫畫,菜刀都很少拿過,更不用說留下過如此大的傷口。
可能剛上過藥的原因,傷口看著更加猙獰,陳安修隻覺得胸口漲漲的,有些負麵情緒即將噴湧而出,又被他強自壓下去了。他深吸口氣,將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傷口上,他在部隊多年,要論起包紮技術,比起專業的護士也不差多少,最後收尾處還靈活地打了個蝴蝶結,然後拍拍章時年的胳膊自我誇獎說,“好多年沒練過了,一點都沒手生,還是這麼棒,你看這樣是不是比剛才好看多了?”
章時年舉起手來認真觀摩了一會,笑說,“你可以考慮改行了。”
“算你有點眼光。你自己坐會,我再去給你倒杯水。”
“暫時不想喝,過來陪我說說話。”他怎麼會看不出安修眼底強自壓抑住的那麼晦暗情緒,他相信有一瞬間,安修真的是對劉雪起了殺意。
陳安修不想過去,但是被章時年拉住了,他也沒掙開,順勢在他左手邊坐下來,低頭轉轉手中的水杯說,“天天見麵,有什麼好說的?剛剛發生的事情,我也都聽爸爸講過一遍了。你別擔心,我不會真對劉雪怎麼樣的。我還能真殺了她不成,我知道殺人是犯法的,我沒那麼蠢。我剛剛是想去建材店和爸爸清理一下,這次可比上次慘多了,上次就劉雪一個,破壞力有限,這次可是一群人,不僅是裏麵賣的好些東西,連門都被他們踹壞了,幸虧外麵的卷簾門還是完好的,要不然晚上都不能鎖門了,想想還真是有點麻煩,不過最近幾天是沒法開門營業了,正好庫存也不多了,等店裏收拾出來,我下山再幫爸爸進一次貨,基本年前的就夠差不多了……”
安修一定不知道自己情緒不穩,又想努力掩蓋的時候,總是話特別多,好像話一停下來,就會有些東西控製不住迸發出來。章時年突然伸手將他的腦袋摁在自己頸窩處,“我沒事,爸媽也沒事。”
陳安修不喜歡這樣軟弱的姿態,抗拒地掙紮了兩下,意識到壓住他的是章時年剛受過傷的左手,就沒再動,隻是也沒再繼續說話。
這樣的乖順,章時年還有點不習慣,他那隻唯一還完好的右手將人攏住。把人緊緊扣在懷裏了,他才發覺安修的身體從剛剛到現在是多麼僵硬,“你看我不是好好地在這裏嗎?”
這樣偎依著過了好長一會,陳安修伸手抱住他的頸項,也終於舍得開口說,“我寧願你拿槍將那些人解決了。”他知道章時年的車上常年放著一些東西。
章時年知道自己要是那麼做,陳家就永無安寧之日可言了,但此刻麵對這人的緊張和心疼,他並不想去分析什麼大道理,“如果他們下次還來,我會記得的。要不然,你在建材店門口架一挺槍也可以。”
陳安修沒忍住,趴在他身上,噗嗤笑出聲,“那爸爸這店也不用開了,保準所有人見到都遠遠繞著走,以後我們開著門一起喝西北風。”笑過之後,似乎心情也沒那麼壓抑了,“好了,我這次真的沒事了,剛剛我是有點衝動了,你這傷口剛包好,暫時也不能亂動,你到床上睡會,晚飯做好了,我喊你起來。”
章時年點點頭,剛剛經曆了一場激烈打鬥,身上又有傷口,他確實覺得有點累。
陳安修爬到炕上,將疊好的被子鋪開,又幫他換過衣服,拉上臥室的窗簾,“你有沒有特別想吃的?”
“餃子吧,沒什麼胃口,清淡點的。”
“餃子啊?”這會章時年別說是吃個簡單的餃子,就是想吃龍肉,他也會想法設法去弄來,“沒問題,現在時間還早,我多包點,明天也能吃。黃瓜雞蛋餡兒的怎麼樣?還是胡蘿卜的?”
“黃瓜吧,噸噸也喜歡。”
“行,就黃瓜的,那你先睡吧。”
章時年閉上眼睛,陳安修給他拉拉被子,在炕沿兒又坐了會,等他睡熟了,摸摸他的額頭,確定沒發燒,這才輕手輕腳穿上鞋出來。現在四點多點,包餃子時間也充裕,溫室裏早先種下的黃瓜最近剛開始掛果期,好像還沒有很大的,待會進去摸幾根小的,包餃子應該也足夠了,反正黃瓜水大,不用放很多。現在先把麵和好醒著,把海米和木耳泡上。
木耳進水,海米已經抓出來了,陳安修想到章時年身上還有傷口,隻得又放了回去。海米旁邊的盒子裏是上次去林家島,姥姥給放上的上好魚膠,他也拿些出來泡上,準備明天燉烏雞湯給章時年吃,這個對傷口好,還能補血。
收拾好家裏的這些,陳安修準備去溫室裏摘黃瓜。當他鎖門的時候,他最後朝院子門望了一眼,今天怎麼覺得家裏特別安靜,總覺得少了點什麼。但他還沒反應過來少的是什麼,天雨過來了。
陳天雨這兩天去下麵縣市了,因為和朋友存儲生薑的冷庫出了點問題,但事情還沒徹底解決,聽說奶奶住院,情況還不太好,他今天才著急往回趕,誰知道剛到醫院就聽三叔說家裏出事了,於是又匆匆趕回到鎮上,建材店的情況他都看到了,東西損壞點沒關係,幸好爸媽他們都沒事,鄰裏的議論,他也都聽到了,這次要是沒有章時年,結果就不知道會怎麼樣了,他相信劉雪爸爸那幫人不至於敢光天化日之下殺人,但是失手呢,誰敢保證,所以在這件事上,他對章時年是感激的,感激那人能在那麼危急的時候站出來維護了爸媽,“聽說他的手受傷了,現在怎麼樣?要不要去醫院仔細瞧瞧,我的車就停在建材店那邊。”
“剛從醫院回來,傷口看著嚇人,沒傷到要害,這會睡下了。”
“沒事就好,那我就不進去了,明天我再過來。”他雖然是過來表示謝意的,但大哥已經出來了,要他單獨麵對章時年,他還真不知道怎麼表達。
陳安修怎麼會不明白他那點小心思,他知道一直以來天雨和章時年都保持著距離,章時年不容易讓人親近是其一,另外他也記得當初天雨是怎麼厭惡兩個男人這種關係的,如今能接納已屬不易,其他的隻能交給時間了。
今天是周六,噸噸在市區畫室學畫,五點多才回來,聽說大爸爸受了傷,他進臥室看了看,盡管臥室裏沒開燈,光線昏暗,但他還是借著堂屋裏透進來的微弱燈光看到了大爸爸垂放在被子外麵包著繃帶和紗布的那隻手,還有滿屋子的藥味,他出來的臉色就很不好,他這個年紀已經懂事了,他問了,陳安修也沒瞞他,但沒將事情說地太凶險,他不想給孩子傳遞太多負麵情緒,隻簡單地說劉雪家裏人來鬧事,大爸爸護著爺爺奶奶,不小心被傷到的。
即使這樣,噸噸的情緒還是受到了很大的影響,他狠狠踢了兩腳放在牆邊的凳子,“劉雪怎麼那麼煩,大爺爺家裏事怎麼那麼多?煩死他們家了。劉雪又不是叔叔的老婆,天天來我們家鬧做什麼?”
新仇舊恨,借機生事,想要理由還不多嗎?下午爸爸在收拾店麵的時候,發現放錢的抽屜都被趁亂撬了,裏麵放著的兩千多塊錢不知所蹤,隻留了一點鋼鏰和毛票,連一塊的都被摸了個幹淨。這賊也不用做他想,找那些來鬧事的總不會錯。那些人仗著人多勢眾,真以為打了也白打,順手牽點東西,他們家沒有證據,也不敢聲張,就隻得啞巴吃黃連嗎?
小姑下午打過電話來,聽說也去那邊了,幸好小姑去大棚裏摘了菜接著去菜市場賣菜去了,小姑父也出車去了外地,街坊見那些人凶神惡煞的,也沒敢給他們指小姑家大棚的位置,都推說沒見人,可能是跟著人去勞務市場幹活去了,那些人沒見到人,就將小姑家的鐵門砸了。起初鄰居們也沒敢給小姑打電話,怕人回來迎頭撞上就麻煩了,等確定人走了,他們才敢給小姑打,小姑從菜市場回來,起初還不知道是怎麼回事,以為是彬彬在外麵不小心惹到了什麼厲害人物,打電話讓陳爸爸盯著彬彬不要出門,這才知道了事情的來龍去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