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後的日子,為怕柳叔擔心,我每日如往常一般去藥堂坐診抓藥,如往常一般用那蹩腳的廚藝做飯送去柳叔家,如往常一般過著一日複一日看似平靜的生活。可心裏,卻再也感受不到一丁點蕭大哥和遠誌在家時的安寧快樂了。
想起遠誌走前說過會往家裏寄信的話來,我開始度日如年地翹首期盼著遠方的來信,心中的擔心和焦慮難以言表。不知道他們現在可安好?軍中的日子可是十分辛苦?吃得好穿得暖嗎?大戰開始了嗎?
日有所思,夜有所夢。許是擔心過甚,接連好長一段日子,我總是半夜從噩夢中驚醒,夢中仿佛看到沙場惡戰,熱血飛揚。甚至有一次還夢到蕭大哥和遠誌戰場負傷,讓我驚恐不能自已,生怕這是一種不祥之兆。
不知是遠誌忘記了,還是軍中不允許寫家書,直到入秋,我都沒能盼到他們的半點音訊。還是從吳大媽的夫君托老鄉帶來的口信中得知,江洲的十萬新兵在朝廷派下來的兵馬大元帥裴定國的統領下,已經整合操練完畢,開始往江雲邊境開去。
原來戰爭還未曾開始,那麼蕭大哥和遠誌現在一定是安全的了。我在鬆了一口氣的同時,又開始擔心起後麵的戰事來。聽柳叔說,大啟王朝有數的幾位名將之中,排名第二的便是裴定國大將軍,那他一定是非常地驍勇善戰了,在裴大將軍的統領下,江州軍一定能打敗雲州軍,將叛軍一網打盡的吧。蕭大哥和遠誌在軍中互相照應,戰場上配合默契,應該不會有什麼問題吧,我一遍一遍地催眠似地極力說服著自己,仿佛如此便能保證蕭大哥和遠誌的安全,讓自己變得安心一點。
秋意越來越濃,轉眼便要入冬了。聽說經過幾千裏的征途,江州軍即將抵達江雲邊境,兩軍馬上便要短兵相接。我心中的擔憂不僅沒有半分減少,更因為柳叔的突然發病,而變得一發不可收拾。
柳叔的身體早在今年的梅雨季節便有些不好,身上的積傷反複折磨著他,盡管我時不時地送去一些藥,心中卻明白那些隻不過是治標不治本,柳叔積弱的身體已經不是用尋常藥物能夠調養得好的了,除非是得了傳說中能起死回生的仙藥,興許還有治愈的可能。剛入冬,柳叔身上多年的沉屙便一齊爆發,小時候印象裏那個高大強壯健碩,像一棵槐楊樹般帶給我和遠誌安全感覺的柳叔,如今一去不複返,變成了一位痼疾纏身,舉步維艱的垂暮老人。
雖然這麼多年來,柳叔一直都是孤身一人,但我們全家早就把他看成了家中的一份子。而我和遠誌自阿爹逝世後,更是視柳叔為親阿爹一般。如今看到被病痛折磨得形銷骨立的柳叔,我的心像被蜂螫般地疼痛,鼻子一個勁兒地發酸,眼淚總是忍不住地想要從眼眶裏湧出來。
柳叔的身體一天比一天差,當帶著寒意的冬風刮起時,已然藥石無靈半身不遂,就算坐在蕭大哥和遠誌給他做的輪椅上行動,也成了一件十分艱難的事情。但他隻要一見到我進屋,便總是強打起精神,扯出一臉微笑,平靜的眼神裏波瀾不興,仿佛正在受著病痛折磨的人不是自己一般。
我知道,柳叔是怕我擔心,我又何嚐不是呢。所以每次見麵,我們都極是默契地對他的病情避而不談,我也盡撿一些高興的事兒來說,如昨日吳大媽的夫君又托人帶信來了,說新兵已經順利抵達江雲邊境安營紮寨,全軍士氣如虹,都急切地想早日把雲州叛軍打敗,保衛家國,重返故鄉。柳叔聽了,欣慰中透出一些難以言喻的滄桑和歎息。我突然感覺,柳叔並不像我所知道的那麼簡單,他一定是個有故事的人。隻是這故事是好是壞呢?他不說,我也聰明地選擇了不問,該我知道的柳叔自然會告訴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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