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人看到這支箭是什麼人射出來的,也沒有人注意到,麵對這支“毫無預兆”的箭,司馬溪毫不意外,臉上,更是一閃而過的感激!
謝謝成全。
司馬溪無聲的衝著城牆之上,說了這麼一句,然後,慢慢的,慢慢的向後倒去。
城牆之上,一個白色的身影悄然隱去,用過的弓弩,被緊張的隨手丟下城牆,看他那慌張的樣子便知,這,該是他第一次殺人。
白寂風。
昔日嬌生慣養的意國皇子,箭術精湛,卻隻會射不動的靶子。
這一箭射向司馬溪的喉嚨,已然緊張的他全身冷汗,以致於離開的時候,連雙腿,都有些不聽使喚。
但,他不後悔。
為了納蘭雪,他可以做任何事,哪怕是,傷天害理,人神共憤,哪怕是……連她,都怨恨責怪他!
隻要她能安好,他會怎樣,有什麼關係?
奉司馬殤之命,帶了靈玉,快馬加鞭趕來臨水城的侍衛們,從北門一進臨水城,就聽說了司馬溪遭人暗箭,命隕城南的消息,暗道一聲“不好”,就匆匆撥轉馬頭,帶著被打暈了的靈玉,就往後麵的一座城池逃竄而去。
滔天民憤,不是他們幾個小小侍衛就能解決的,他們,終究還是來晚了!
臨水城的城守,被憤怒的百姓們綁了起來,連城裏的守軍,都毫不猶豫的選擇了站在城守的對立一麵。
他們大都是臨水城人,受納蘭相爺恩惠,免於骨肉分離的,不下八成,現如今,先是聽說了他遭人殘害,又親眼所見他的遺孀被殺,哪還能忍得住心中憤怒,遵守什麼勞什子的軍紀?
從軍之人,大都是有血性的漢子。
大不了就是反了!
不過就是一條命,掉個腦袋,碗大個疤,十八年後,又是一條好漢!
……
原本已是整裝待發的二十萬精兵,在納蘭雪看過司馬溪留下的信函之後,又就地在石廳裏停留了一晚,到第二天清晨的時候,才得了納蘭雪發的軍令,收拾行囊起程。
司馬溪的信寫得很簡單,短短十幾個字,卻是讓納蘭雪連拒絕的心思都生不出來。
她說,吾愛已死,獨活無味,願以一日殘生,助君得盛世太平,望莫阻。
左下角,沒寫她自己的名字,落款是述未亡人。
這樣一心求死的人,是救不了的。
納蘭雪深知,她就算是使了人去救,當真救了她回來,她也還是要求死,不死成了,決不罷休的。
她該做,或者說,能做的,就隻有由了她去死,然後,幫她收斂屍身,與納蘭述同葬,照顧好她跟納蘭述所生的三個孩子。
這世上,能同甘者眾,能共苦者稀,能生死相隨的,可謂寥寥無幾。
司馬溪,剛剛好,就是這寥寥無幾裏的一個。
她,一介凡人,又哪裏改變的了,生死都阻撓不了的眷顧!
“不要想太多,雪兒。”
騎馬走在納蘭雪旁邊的江越,見她臉色凝重,便是明白,她是因為司馬溪的死,而有些負擔過重了,一個人,用自己的性命,來為她換一個起兵的理由,這於她,毫無疑問是生命中無法承受之重,極有可能,是一輩子,都擺脫不去的負擔和遺憾,“她去了那邊,就能跟你二哥重逢了,對她而言,死,遠比活著更容易,更輕鬆。”
“所有人都在責怪她不好,可責怪她的人,又有哪個將心比心的想過,生於何處,不是她能決定,恪盡孝道,亦是人之常情。”
納蘭雪輕輕的歎了口氣,伸手出來,摸了摸自己乘騎的那匹駿馬的腦袋,“人非聖賢,孰能無過,她隻是太過相信自己的親人罷了……那一日,我若是多帶些人去接應,也不至於……”
“司馬殤才是罪魁禍首,你非把過錯往自己身上攬,又是何苦!”
江越沒給納蘭雪把話說完的機會,伸手,捉住了她的腕子,目光看去了山口的方向,“他先是讓你險遭不測,如今,又害死了二哥和許多兄弟,這血債,總有一天,我是要讓他百倍償還來的……雪兒,最多三年,我必踏平莫國,為你兄長在昭陽城外的修建陵寢安眠,你不要在這般折磨自己了,可好?”
“百倍償還……他司馬殤隻有一條狗命,要怎麼死,才能夠還得起!”
納蘭雪苦笑一下,反手與江越的手相握,“我不會讓他就這麼輕易死掉,我要讓他,生不如死!”
《赤皇紀事》載,天靈元年冬,赤皇率軍二十萬伐莫,莫太子司馬殤征兵八十萬迎戰,民心不向,十日四城,歸降之城,兵將皆歸入赤皇軍中。
西疆擁兵將領張元,亦帶兵起事,圖分莫國半壁江山,以自封為王,破三城後遭阻,風國伺機出兵,以五十萬騎兵壓境,使張元腹背受敵,半月盡滅,莫西北門戶洞開。
風大皇子長仙楓欲勸風皇止戰不得,於軍中遊說之時,遭人暗箭所傷,數日後,不得其蹤。
天靈二年春,赤皇率大軍百萬,至昭陽城外,莫太子司馬殤現城門,不戰而降。
“雪兒,我就知道,你不會那麼隨隨便便死掉。”
沒有失國失權該有的痛苦,司馬殤站在城牆之上,麵帶歡喜的看著城下的納蘭雪,“你沒死,真好,真好……”
“少廢話!”
納蘭雪顯然並不信司馬殤的歡喜是真的,他已經騙過她一次,她不會在同一個人身上,上當兩回,“就算你口吐蓮花,也休想我饒了你不死!善惡到頭終有報,今日,便是你的報應之日了!仙楓,傳令攻城!”
“是,老師。”
一直安靜的騎馬立在納蘭雪身後,帶著一張鬼臉麵具的青衣男子恭敬的答應了一句,便揚起了自己手裏的令旗,傳召軍中重甲步兵,準備攻城車破門。
立於城門上的司馬殤聞言一愣,繼而,便縱身躍到了城牆垛兒上,眼裏盡是溫柔笑意,“我自以為是了二十年,一直都在把旁人當成是你,騙你,傷你,害你,將你戲耍於指尖,瞧著你為了我,奔走受苦,猶不知感激……現如今,瞧著你拿劍抵在我的喉嚨,跟我說,善惡到頭終有報,為何,我卻是覺得這般快活?如果說,我最後的結局,是死在你手……也該算是一種圓滿了……”
“雪兒,莫國的玉璽在此。”
語罷,司馬殤將手中錦盒往腳邊一放,頭朝下,墜落城牆,沒有不舍,沒有意外,宛然一切都在他安排之中,“生辰快樂,願,歲月靜好。”
司馬殤的話,讓包括納蘭雪在內的人,皆是一愣,恍然想起,這一日,竟是納蘭雪的生辰之日,巧合的,令人驚歎!
一路從天星城攻打過來,有的城池不戰而降,有的城池拚命頑抗,怎就能這般湊巧,就在這一日,兵臨昭陽城下,就……
這一切,明顯是有人安排,而且,算得分毫不差!
隻是……這算的人,是……
司馬殤!
在眾人的滯愣中,司馬殤墜地身亡,緊接著,昭陽城城門大開,一應兵將大臣,蜂擁而出,跪地受降。
納蘭雪頗有些懊惱的看著,在地上已經摔得死得不能再死的司馬殤,拳頭,慢慢攥緊。
司馬殤之前所言,她這“知情人”不可能不明白意思,再想起幾年前,他們去往雨城封地的時候,入城之前,他在城外河邊所說的那些話……
原來,一切的起因,都在她幼時女扮男裝,假扮納蘭述入朝為官上。
原來,司馬殤一切的謀劃,都是要得到皇位,然後“力排眾議”的迎娶“納蘭述”上!
都道是,人生如戲,這般滑稽的誤會和執著,竟就發生在了她的身邊,可笑的改變了她的生平!
“雪兒。”
見納蘭雪僵立原地,連臉上的表情,都靜止不變了,江越頗有些緊張的喚了她一句,怕她出事。
“我沒事。”
被江越這麼一喚,納蘭雪便回過了神兒來,尷尬的衝著他笑了笑,翻身下馬,“仙楓,讓人去收了他們的兵器,把司馬殤……也尋一處安靜之地,埋了罷……”
起先要讓司馬殤生不如死,死無葬身之地,不得往生的打算,在她想通了一切之後,也不再堅持,雖然,他害死了納蘭述,雖然……
因果。
是她在十幾年前種下了因,才結了如今這樣的果。
每個人都有錯,但,她的錯,卻是要更多一些。
《赤皇紀事》載,天靈二年春,赤皇入昭陽,與明皇共登大寶。
天靈二年夏,風皇崩,風二皇子長修緣繼位,率風國鐵騎再犯莫國邊境,奪三城。
天靈二年秋,赤皇禦駕親征,風滅。
天靈二年冬,商皇尚扶蘇下詔,封長子納蘭丹青為太子,立為儲君,長女納蘭墨染為長安公主,賜婚尉遲將軍家嫡子尉遲影,納蘭述之女納蘭靜淵為長樂公主,享商國供養,領公主俸祿。
自此,天下太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