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世上,隻有他司馬殤算計旁人,休想有人,能算計的了他!
想起“算計”這個詞,司馬殤隻覺得,自己的心口一痛,昔日裏,背井離鄉,身處未建成的商國城池外臨時小屋裏的一切,宛然又浮現在了眼前。
那個每夜出現在他夢裏的絕色女子,那個把他當成是親人般在意的俏麗佳人,那個把旁人送給她消暑的冰分給百姓,卻隻“私心”的留下一點點,放在他屋子裏的……
“雪兒。”
司馬殤輕輕的咬了咬自己的唇瓣,伸手,從自己的衣襟裏麵,掏出了一隻拳頭大的青花瓷小瓶,把瓶身貼到了自己的臉上,低聲喚了一句,“如果有來世,如果來世……滿身罪孽的我,還能有幸遇上你,我一定……”
這青花瓷瓶裏裝的,是“神人”奉了他的命令,偷藏出來的“納蘭雪”的骨灰,這種在旁人想來毛骨悚然的東西,現如今,卻是成了司馬殤絕不離身的寶貝,睡覺,放在臂彎,錦被蓋到“胸口”,吃飯,立在桌上,杯盤碗碟跟他自己用的成對成雙,上朝,抱在懷裏,聽大臣們稟報事情,決斷時,都要一邊兒撫摸著瓶身,才能安下心來思量!
尤其是,從納蘭述的口中得知,昔日的納蘭相爺,是納蘭雪女扮男裝的之後,這種帶著遺憾的思念,就更是愈演愈烈了起來,也是到了這時,他才是徹底的明白了,他對納蘭雪的感情,其實根本就不是什麼對親人的渴求,他愛她,從他還是個孩子的時候開始,就愛的刻骨,隻是,他因為不知,而誤會了去……
這,都怪納蘭述不好!
要不是他沽名釣譽,他司馬殤也不會跟自己的心愛之人擦肩而過,卻不得一世相守!
對!
就是這樣!
他之前那麼折磨虐待納蘭述,壓根兒就是他活該的!
那是他的報應!
欺騙他,害他失去珍貴之人的報應!
偏激的司馬殤把一切不對都推到了納蘭述身上,並堅持以為,自己那麼殘忍的對待他,是理所應當的,是納蘭述“罪有應得”。
“殿下……”
被司馬殤喊進來的侍衛見他的臉色瞬息多變,卻一直都不給自己吩咐,便有些想不明白了,耐心等待了一會兒,見他仍是一言不發的,瞧都沒瞧見自己一般,就小心翼翼的出言,喚了他一聲兒,“是有什麼要吩咐屬下的麼?”
被侍衛這麼一喚,司馬殤頓時就回過了神兒來,極快的收了自己臉上的悲傷表情,一個眨眼都不到的工夫兒,就變回了一個威嚴的準帝王。
“昔日的四公主想要聚眾謀反,你帶幾個人,去一趟城外的別院,把她母親帶上,讓她老人家好好勸勸自己的女兒,讓四公主不要胡鬧,蠱惑人心,造謠生事,可是死罪,依照律法,可是要五馬分屍的。”
來人是司馬殤的死忠,但,即便是跟自己的死忠說話,司馬殤也從不把話說的難聽,“孤的一群兄姊弟妹,現如今,死的死,病的病,走的走……再這樣下去,孤可真就要變成孤家寡人了……你去跟她母親好好說說這事兒,她好歹也是孤妹妹,司馬家的人,但凡是有一點兒可能,孤都是希望,她能好好兒活著的!”
“謹遵殿下吩咐。”
侍衛答應了一聲兒,就倒退著出了禦書房。
他在司馬殤身邊兒伺候的時日並不算長,但,卻是沒少聽人說起,他的習慣。
他這話說的雖然好聽,但,意思,卻是明白至極!
押著靈玉去見司馬溪,用靈玉的安危,來脅迫司馬溪退縮改口,如果還是不行,就安一個謀反的罪名處死她,讓百姓們以為,這隻是她不滿處境,而編纂出來的謠言!
這謀劃,不可謂不狠,一石三鳥,哪怕隻打中一個,也足令司馬溪百口莫辯!
……
司馬溪一路前行,到第二天晌午,身邊就已跟了上千人。
因為走了太多的路,從未步行這麼遠的司馬溪雙腳都磨出了血,血滲出了鞋子的布底,使得她所過之處,每隔幾步,就會留下一個血印子。
隨行的人們,不止一次的勸她乘車,她皆搖頭拒絕,回答始終不變,“我要從這裏,一直走到昭陽城去,讓全天下人都知道,司馬皇族,是如何薄待我的夫君,莫國的功臣納蘭述的!”
臨水城本就是司馬殤的“老巢”,這會兒,城守得了司馬殤的命令,自然要比旁人更加謹慎遵循。
前一天半夜,司馬殤飛鴿傳書給他,讓他不惜一切代價,把司馬溪一行人擋在臨水城外,不讓他們再往昭陽城的方向前行,他得了信之後,絞盡腦汁的想了大半夜,才勉強算是想出了一個不能算是法子的法子來……不開城門!
一般來說,隻要不是戰時,城池都會在清晨的時候開門,讓城裏的百姓出城去務農,讓城外的商販進城販賣貨物。
臨水城城守的這“毫無征兆”的不開城門,毫無疑問的,就把諸多準備進城去的商旅堵在了門外,因不知何時能開啟城門,怕離開耽誤錯過了去,隻得各自在城門口尋了一處避風的地方等候。
這會兒,見浩浩蕩蕩的一群人從遠處步行而來,正百無聊賴的人們,便本能的把目光都轉移了過去。
最前一人,披麻戴孝,手捧靈位,走得艱難,卻挺胸抬頭,讓人本能的就產生出一種不敢褻瀆的恭敬。
身後諸多跟隨之人,也是各自在手臂上綁了一條象征服孝的白麻布條,神色或悲傷,或憤怒,或痛心。
好奇之心,人皆有之。
看到這樣一大群像是送喪,又沒有抬棺材的人走來,原本正無所事事的等著開城門的人,頓時便生了好奇,交頭接耳的議論了幾句,還未來得及上前詢問,就見著司馬溪揮手灑出的紙錢上麵,是寫了字的!
撿起一讀……反應,卻是要比在天星城裏,撿了紙錢起來讀的人,反應更加強烈!
他們中的大多數,都是商人,而在“納蘭述”推行新法興國之前,商人在莫國的地位之低,可以說是跟乞丐不相上下的,高的離譜的稅賦,受限製大小的屋宅,不得與士族通婚的限製……換句話說,是“納蘭述”,給了他們現如今富足幸福的生活,說“納蘭述”是他們的再生父母,也是絕不為過的!
而現在,那個司馬殤,竟然這般殘忍的害死了他!
真真是不可饒恕!
真真是……
“夫人節哀!有咱們莫國商人一天幸存,就絕不與那混蛋皇子罷休!”
商國商人重義,莫國商人重利,但,麵對納蘭述的死訊,便是土生土長的莫國商人們,也是顧全不了什麼利不利的了,他們首先是人,知道知恩圖報,仁義端正的人,然後,才是其他,錢沒了可以再賺,他們的恩人喊冤死了,卻是花多少銀子,都買不回他的命來!
亡者已矣,不得複生。
他的冤屈,他們卻是可以幫他申訴!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司馬殤,一個名不見經傳,據說從小兒就不是什麼好東西的廢柴皇子,憑什麼就敢這麼為所欲為的決定納蘭述這一代名相的生死!
他們不信,把這件事兒上達天聽,讓司馬青知道了去,還能讓那廢物皇子,繼續這麼逍遙法外!
當然,他們並不知道,這時的司馬青,已經成了個被司馬殤關在地牢裏,用鐵索綁成了麻花兒,隻能苟延殘喘的瞧著自己的愛子司馬玉受苦遭罪的失勢之人,而等到後來,這一點,也成了納蘭雪用以討伐司馬殤的理由之一。
“城下何人!這般攛掇良民,是想要聚眾謀反麼!”
一直貓在城牆後麵偷偷觀察情況的城守,見勢不妙,忙打著官腔站直了身子,“疾言厲色”的衝著城下的司馬溪大吼一聲,借此打斷城下諸多商旅跟她的問話,“納蘭相爺何等尊貴睿智的一個人,怎可能說被人害了,就被人害了?!你這女人,這般胡說八道,壞他英明,就不怕老天看不過眼去了,一道雷劈下來,劈你個粉身碎骨,魂飛魄散麼!”
“不做虧心事,不怕鬼敲門,我司馬溪行走端正,句句實言,怕什麼晴天落雷!”
司馬溪本就是個聰明的女人,在皇宮裏長大,更是從小兒就耳濡目染諸多陰謀詭計,莫說隻是應對這麼一個小小的城守,便是現如今,站在城牆上跟她對峙的,是司馬殤本人,她也未必就會落了下風,“如果老天當真是能開眼的,那些卑鄙無恥,齷齪下流的失信之人,失德之人,失仁失義之人,怎還沒被落雷劈死?那些給失信,失德,失仁,失義之人當狗腿子的畜生,怎還沒被落雷劈死!”
“老天!你開開眼!看看這些卑鄙小人的畜生!”
“老天!你開開眼!看看這些陷害忠良的混蛋!”
“老天!你……”
嗖一一
一聲箭響。
司馬溪的最後一句話沒來得及說完,就被城牆上射來的一支箭矢貫穿了喉嚨!
驚叫。
憤怒。
親眼目睹這一切的城下百姓,霎時間,群情激昂,怒火衝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