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今日出征,要打的這一仗,可以說是艱難非常。”
納蘭雪跟江越攜手走上石廳正中的誓師台,同所有人直麵相望,“莫國雖然在莫商之戰中遭了大敗,元氣大傷,卻終究是瘦死的駱駝比馬大的,若全民征兵,募集個三五十萬青壯入伍,不在話下。”
“咱們滿打滿算,也隻有二十五萬人,從這裏打到昭陽城去,千裏之遙,幾十座城池,往順利裏算,沒個一年半載,是成不了事的。”
環視了一下眾人,見眾人沒有一個露出遲疑神色的,納蘭雪才又深吸了口氣,繼續往下說道,“這場仗,咱們勢必要打得異常艱難,現在,有想要退出的,可以卸下自己的鎧甲和兵器,自行離開,我絕不計較怪罪!”
“王妃說的這叫什麼話!”
“王妃真是太看不起咱們了!”
“黑羽軍裏,沒有孬種!”
“取那司馬殤的狗頭,新仇舊恨,一並跟他算,讓他百倍償還!”
“百倍償還!”
“百倍償還!”
“……”
兵將們的呼喊聲,漸漸連成了一片,末了,彙成了一句“百倍償還”,震得地麵兒都顫了三顫。
讓眾兵將吆喝了一會兒,納蘭雪便伸了雙手出來,做了一個讓眾兵將噤聲的手勢,然後,清了清嗓子,說出了自己的要求,“既然,大家都選擇留下,那,從今以後,就要都聽我軍令行事!違令者,以軍法論處!”
“願遵王妃法令!絕不違背!”
隸屬於江越的黑羽軍,都是訓練有素的兵將,對納蘭雪帶兵本事早有聽聞的眾兵將們,對她的仰慕,絕不亞於對江越的尊崇,聽說這一次出征帶兵的人是她,頓時都信心滿滿,歡喜若狂了起來!
“好!來人!上誓師酒!”
原本還擔心兵將們不服納蘭雪管束的江越,在聽了一眾兵將的回答後,頓時便放心了下來,大手一揮,就跟在一旁候著的幾十個抬酒和海碗的侍衛吩咐了一聲兒,“不破昭陽,咱們誓不回返!”
鬥大的海碗,倒了滿滿的好酒,傳到了每個兵將的手裏,接了碗在手的人,豪爽的把酒一仰而盡,再把空碗添滿,遞給下一個人。
幾千缸酒,不多會兒工夫,就被二十多萬人幹了個底朝天。
隸屬於淩天暗衛的人都不喝酒,當然,這也與他們各自家族從事的行業有關,醫生,殺手,工匠,哪樣也不是手抖的人能做的營生,所以,三大隱世家族的族規裏麵,就有明文規定,族中之人,不得嗜酒,即便是情況特殊,必須要飲酒的時候,也隻能喝少量的淡酒,而且,喝酒之前,必須食用莫家精製的止醉丹。
像今日這樣的情況,明顯不是屬於必須要喝酒的特殊情況,所以,三大隱世家族的人,也就沒有必要非喝這誓師酒不可。
“主子!主子!不好了!大事不好了!”
誓師酒剛剛喝完,將要準備出發的時候,燕娘匆匆忙忙的自門外跑了進來,臉色慘白,像是剛剛目睹或經曆了什麼可怕的事情,“剛剛,剛剛我去給二少爺的棺槨裏加香料的時候,發現,發現那個司馬溪,不,不見了!”
“不見了?二哥的屍身還在麼?!”
死人本就比活人要重,司馬溪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於理,是不可能搬得動納蘭述的,但,即便是心裏清楚這一點,納蘭雪還是本能的跟燕娘追問了一句,“有沒有跟山口的哨崗問,見沒見過她的行蹤?!”
“二少爺的屍身還在,胸口上,有一封她留給主子的信。”
燕娘輕輕的抿了抿唇角,把一封信從衣袖裏取了出來,遞給了納蘭雪的麵前,“屬下去問過山口的崗哨了,她兩個時辰之前出的山,身上什麼東西都沒帶,哨崗跟她問詢,是要去做什麼,她拿出了主子昨日送她的簪子,說是奉了主子的指派,要先去天星城裏潛伏的。”
“信拿來給我!”
納蘭雪心下一沉,一種極不好的感覺,頃刻間席卷腦海,從這幾日裏,司馬溪的反應……原來,她隻當她是悲傷過度所致,現在看來,那根本就是,早已求死之心了!
……
天星城裏,身穿孝服的司馬溪緩步而行,一邊走,一邊把自己拿在手裏的一疊寫了字的紙錢揚上天去。
沒有棺槨,也沒有吹打的送葬隊伍,隻她一人捧著靈位緩步前行,卻讓所過的街道,刹那間變成一片死寂。
有一種悲傷,是不需要言語的,也正是這種悲傷,讓所有人,都感同身受。
漸漸的,有好奇的人附身撿起了飄落在地的紙錢,開始念上麵的文字。
那是一篇文采極好的悼文,悼念的是她的丈夫,昔日裏,名滿天下,為莫國立下不世功勳的納蘭相爺,最終,卻遭莫國皇族毒手,未過而立之年,就橫死山野的曠世傳奇。
普天之下,無人不曉納蘭相爺英名,對他憧憬膜拜之人,更是不在少數。
待看完聽完悼文所講,許多人便開始奔跑追趕已經走遠的司馬溪,更有甚者,開始大聲誦讀那紙錢上的悼文。
天星城曾是泗水國的帝都,規模不比昭陽城小,從東到西,從南到北,都有十幾條大型的街道,要全部走下來,沒有三天,是決計不可能的,但,司馬溪就是在最中間的一條大道上走了一趟,就把納蘭述遭司馬殤毒手慘死的事,傳遍了整個天星城!
“夫人是相爺的什麼人?”
終於,有人忍不住追上了司馬溪,跟她問出了自己的疑惑。
“我是他的妻子,他三個孩子的母親,莫國昔日的四公主,司馬溪。”
司馬溪淺淺一笑,伸手,小心翼翼的摸了摸被她抱在懷裏的,納蘭述的牌位,就像是,在愛撫自己的摯愛,“我是罪人,害死了他的罪魁禍首,若非我想要盡孝,讓他去營救遭人鉗製的生母回來奉養,也不會有後來……我生母背信棄義,累他被捉囚禁的事情,也就不會有……他在逃出路上,被莫國皇族遣人追殺而死的事情,是我害死了他,是我……”
聽司馬溪的聲音越來越小,最後,徹底的淹沒在了抽泣裏麵,上前來問和在旁傾聽的人,都跟著紅了眼睛。
想要對生母盡孝,這算的了什麼錯呢?
要真非要說是錯的話,那也隻能說是她那不識好歹的母親的不對!
背信棄義,貪慕權貴,讓自己的恩人置身囫圇,讓自己的女兒因她的自私而失去一生依靠,讓自己的外孫因她的卑鄙而承受幼年喪父的人生三大悲痛之一的絕望,這樣的一個人,論做萬死不足以平民憤,都是客氣的了!
“夫人這樣一路前行,是要去往哪裏?”
動容之後,便是同情,湊上前來的百姓們滿是憤慨的捏緊了自己的拳頭,對莫國皇族謀害忠良的行徑恨得可謂咬牙切齒。
“我要這樣一直走到昭陽城去,讓所有人都知道,莫國皇族的卑鄙無恥,讓所有人知道,我夫君死的委屈,死的不值,死的足令天怒人怨!我要讓瞎了眼的賊老天看看清楚,他薄待了一個什麼樣的人,又庇佑了一群什麼樣的畜生!”
突然,司馬溪抱著納蘭述的牌位仰天大笑起來,她的眼裏,盡是悔恨和痛苦,盡是對莫國皇族的仇恨,“鄉親們,我司馬溪不求你們跟我一同去走這必死無疑的絕路,我隻希望你們能記得,曾有一個叫納蘭述的人,是帶著莫國走出囫圇,帶著莫國走向富強,帶著莫國從走上榮耀之後,被一群忘恩負義的畜生,殘酷害死於荒野草莽之中,不得入土為安的!”
“相爺大德,庇護百姓十數載,得此惡報,天理何在!”
“皇族背德,天必滅之!”
“夫人隻管前行,我們伴你同往,生死由命!”
“對!我就不信,老天還能一直都不開眼!”
“……”
就這樣,司馬溪一路前行,她的身後,漸漸聚攏了一群人,衣冠講究的仕子有之,穿金戴銀的商人有之,布衣舊服的農戶有之,破衣爛衫的乞丐有之……
一路向北,直往昭陽城。
司馬殤終究是暗中積累力量多年的人,得知消息的速度,比旁人都要快的多。
從司馬溪開始在天星城裏行走,鼓動百姓,聲討司馬皇族開始,不到三個時辰,遠在昭陽城裏的他,就得到了人傳信!
“來人!”
看過消息之後,司馬殤頓時臉色大變,一團那紙條,就衝著門外喊了一聲兒,喚人來聽命。
防民之口,甚於防川,這古書裏時常提到的句子,他清楚的很,這才隻是開始,如果,讓司馬溪繼續前行,把這事兒傳得滿莫國裏無人不曉,他還沒到手的皇位,可就要十成十的不保了!
自納蘭述逃走,追兵有去無回,他就在千般仔細,萬般小心,卻不料,千防萬防,唯獨司馬溪鬧的這一出兒,他沒能料到!
這該死的女人,真是活膩了!
她以為有百姓給她撐腰,她就能給納蘭述伸冤,讓他不敢動她了?
做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