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說著話,小紅進來了。
小小的房間裏立刻充滿了濃濃的劣質化妝品的嗆人的氣味。老肥接連打了好幾個噴嚏,冷漠隨著鼻涕流露出來。問:你來幹什麼?
萬小紅用纖手撩了一下長發,鮮紅的手指甲劃過白皙的脖子,讓人沒來由的驚心動魄。笑著回應道:找你還能做什麼啦?我又不想減肥。當然是為房子的啦。我不想在東廂住啦,那小孩子好吵的啦!搞得人家無法休息,討厭的啦!
老肥最恨人家在她麵前說肥,兼之鄙視她的職業,再加上聽說她不租房子了,立時大發雷霆:不想租可以啊!押金不退!
萬小紅到底是涵養到家,一點也不氣,笑道:看你啦,動輒就氣。越氣越肥,越肥越氣。惡性循環的啦!我是想換租這一間的啦!
她的話雖然再次傷害了老肥,但是老肥看在她繼續租房的份上沒跟他一般見識。說道:這邊房子大,幹淨。每月至少四百塊。不信,你問他們。說著話衝孫曉虹使眼色。
孫曉虹狠狠地踩了一下想出麵糾正老肥錯誤的守平道:沒錯,我們有病也是四百租的。
龍小嫻點頭:是啊是啊,她的有病也是四百租的。
萬小紅小嘴一撇道:四百就四百啦!我就要這一間的啦。說著話,拉開長筒靴,提留出一個小錢包取了一百塊給老肥。
老肥接過錢,看孫曉虹。很顯然,夏守平是傀儡,根本無須征求他的意見。
孫曉虹不同意,說這房子我們已經定下來了,你可以租其他的,是不是房東?
老肥裝低頭看手裏的錢,人家四百你三百,傻子也能分出高低。但她又不願意得罪孫曉虹。因為孫曉虹經常和她父親吵架,一吵架就來租房子住。一般都是三天,氣消了就回去,再生氣再租,再消氣再回去……屬於那種潛力無限的大客戶,得罪不起。索性裝聾作啞,玩深沉。
夏守平不想讓老肥為難,小聲跟孫曉虹商量道:要不……
閉嘴。孫曉虹毫不客氣的把他的話砸了回去。
守平嘴巴不動手卻動了起來,拉著她出了門,低聲下氣的央求:別為難大娘了,人家……
龍小嫻也勸:你的有病這是學習雷鋒,舍己為人,是奉獻精神,你應該成全他。
孫曉虹看了傻笑的守平一眼歎息道:有一天你會明白,今天的你是多麼的懦弱,無用,愚蠢……
龍小嫻補充道:那時你才能明白什麼叫母愛,才知道什麼樣的女孩更具母性!
回到房間,孫曉虹問龍小嫻有沒有看過徐誌摩文集。龍小嫻冷哼道:你以為所有人都像你那麼悠閑,浪漫!我要工作,要吃飯啊!
孫曉虹白了他一眼道:今天本小姐心情不錯,給你背上一段。這篇文章叫做《海灘上種花》。說:在海砂裏種花!那小孩這一番種花的熱心怕是白費的了!砂磧是養不活鮮花的,這幾點淡水是不能幫忙的。也許等不到小孩轉身,這一朵小花已經支不住陽光的逼迫,就得交缷它有限的生命,枯萎了去。況且,那海水的浪頭也快打過來了。海浪衝來時,不說這朵小小的花,就是大根的樹也怕站不住……所以,這花落在海邊上是絕望的了,小孩的這番力量準是白花的了。
……在我們看來,海砂裏種花是傻氣。但是那小孩自己卻不知道覺得。他的思想是單純的,他的信仰也是單純的。他知道的是什麼?他知道花是可愛的,可愛的東西應得幫助它發長……
我們來放遠一點看。我們現有的文化隻是人類在曆史上努力與犧牲的成績。為什麼人們肯努力肯犧牲,因為他們有天生的信心。他們的靈魂認識什麼是真什麼是善什麼是美,雖則他們的肉體與智識有時候會誘惑他們反著方向走路。但是他們認明一件事情是有永久價值的時候,他們就自然的會得興奮,不期然的自己犧牲。要在這忽忽變動的聲色的世界裏,贖出幾個永久不變的原則的憑證來。
耶穌為什麼不怕上十字架?米爾頓何以瞎了眼還要作詩?貝多芬何以聾了還要製音樂?米開朗琪多為什麼肯積受幾個月的潮濕、不顧自己的皮肉與靴子連成一片的用心思?為的隻是要解決一個小小的美術問題!為什麼有人到冰洋盡頭的雪山頂上去探險?為什麼科學家肯在顯徽鏡下或是數目中間研究一般人眼看不到心想不通的道理、消磨他們一生的光陰?
為的是這些人道的英雄都有他們不可搖動的信心。像那些在海砂裏種花的孩子一樣。他們的思想是單純的——宗教家為善的原則犧牲,科學家為真的原則犧牲,藝術家為美的原則犧牲——這一切犧牲的結果便是我們現有的有限的文化……
龍小嫻打斷了孫曉虹的背誦道:種花的孩子隻所以在海砂裏種花那是因為他的思想是單純的,沒有經過現實的敲打,磨礪,沒有在社會的染缸裏浸染!所以,親愛的!你不該如此動情!孫曉虹愣了好大一會兒才歎息問;你是說,他會變嗎?
龍小嫻悵然道:人都是會變的!不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