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番外 拓跋鋒 拓跋越(1 / 3)

中原有一句古話。

王侯將相,寧有種乎?

這話精辟,對,也不對。

這個世上有種東西叫血統,那是比任何刀劍戎馬都行之有效的尊貴籌碼。陰曹地府中同樣一縷幽魂,投身王侯世家,即便癡愚呆傻,注定人世一朝呼千喝萬,手掌萬千生死。若是投身鄉野布衣,縱使掙紮一生,多半命比螻蟻。

這個世上也許有很多東西可以改變,可以選擇,隻有血統,天注定。

西北蒼涼壯闊的遼土,萬千生靈,但天地隻擇一種站在頂端,睥睨芸芸眾生。

他是秦王府的公子,生來與人不同。

他從不以此為榮,也不為此而惡。他看著他的那些兄弟,看著圍繞父君身側的文士武將,看著營房裏刀鋒一樣的士兵和圈在狗棚裏腳鐐枷鎖縛身的軍奴,他知道終有一日,血脈裏的一縷殷紅會讓一些事情名正言順,事半功倍。

是誰說過成王難,步步驚心,殺機四伏。

是誰說過成王易,血脈大統,王道無情義。

成王難與易,對他來說,隻是一顆心,野心,雄心,冷酷之心和隱忍之心。

他把那顆心藏在最深處。很多年,不曾有人發現,也或者是不屑於發現,很多年後有人終於驚覺他為對手,而那個時候他已經不屑於隱藏。

十四年前,他經曆了人生第一個大劫。

被生父押解上京。

他聽說天子發了雷霆怒,所以他是去任人宰割的,他知道沒有人會替他求情,包括他的父親。

皇長子從馬背上摔下來的時候,他並沒有太多的驚慌。他的父親將他叫到王府正廳,毫無轉圜餘地綁他入京,償龍子受傷之罪,他其實也不需要太驚訝。不管皇長子是怎麼從馬上摔下來的,從他摔下來的那一瞬,以後發生的所有突然注定已是必然。

見過隨同欽差代天巡域而入秦地的皇長子後,他知道了何為——君。

看他的父親出城十裏相迎,接風宴上,稱雄沙場從來居高臨下的秦王,在那年不滿弱冠,單薄羸弱,可能連弓都張不開的皇子龍孫麵前斂起慣有的張狂與霸氣,待之已尊禮,低頭躬身。他真真體會到“君”這個字的權威與意義。

低頭,即便是微微一頷首,那也是低頭。稍稍躬身,那也是尊卑,是君臣,是服從。

天地之間隻有一個人站在高處,俯視萬物,萬物都是那人的螻蟻。

那人便是——帝。

他的父親忠勇大義的鮮亮外皮下包藏著一顆怎樣的心,四個兒子,他自認最是清楚。因為他們相似,相似於一顆對現狀極度不甘的野心。

他的父親包藏了一顆帝王心。帝王之心高而遠,除卻天下,容不下其他。

犧牲一兩個兒子,又算什麼?

所以,他進京,最受人期待的結果是被天子斬了。

他死了,方能向天下昭示父親的忠,天子的暴。君逼臣反。

隻是,為什麼是他?

他想起父親用百煉精鋼繩索將他捆牢,那張冷硬麵孔上的冷酷與不容置喙,他想他從來都是被父親所厭的。也或者父親最厭的是他自己,厭一句話。

英雄難過美人關。

他的母親出生大周朝水鄉,跟父親前幾個夫人不同,並非野旗本族人。他的父親因救駕仁順帝,蕩平韃靼立下不世之功,劃地封王。皇帝賜他無尚榮耀,豐厚賞賜,那些賞賜裏自然包括美人。他的母親如何獨享王寵,摘下一顆不羈英雄心,如何與秦王妃分庭抗禮,各人有各人的說法,那些過往他隻從各種隻言片語裏便能猜測一二。他沒有見過母親,他出生時,母親死,死於難產,但也有人說她是自己想死。那個據說胡說八道的家仆被父親處死,但他並不覺得家仆有說錯什麼。一個心懷宏願野心勃勃的王侯本就不該兒女情長,如中原一句古話,兒女情長,英雄氣短,更別提那個虜了英雄的美人出自帝王之手。

他是英雄折腰的留下的恥辱。

所以,皇長子落馬,秦王府四個公子都在場,但被綁上殿的是他。

他從出生,為父不容,為長房恨,為眾人厭。

他是秦王府的公子,但更是不被期待降生的兒子,是奪夫妖女的賤種,是不配跟純種野旗王子相提並論的雜種。

錦衣玉食養尊處優的王子生活從來與他不相幹。

那幾個純種野旗王子還圍著各自的娘討奶吃的時候,他已經能用小弓自己獵野兔。那幾個純種王子跟在自家娘彩衣長裙後麵笑他與軍奴士卒廝混在一起時,他已經可以以一敵三,三拳兩腳把他們打趴在地起不來。還是那些純種王子,因為習武弄傷身子唉唉直叫的時候,他早就學會往那些傷口上撒把灰,布條裹一裹,提刀接著劈砍。

他不在乎獵獵朔風,漫天暴雪,不在乎毒辣日頭下曬掉幾層皮,他隻在乎終有一天,這個血統虧欠他的,他要全部奪到手中。

但他的父親要他死。

他無力反抗。

他就是個笑話,可悲的笑話。

生下來是個錯誤,自小的隱忍,拚命,努力,還有經後的報複,雄心,都是空談,是一場可笑的白日夢。

除了等死,聽憑發落,他別無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