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番外 拓跋鋒 拓跋越(2 / 3)

大明殿上,他的父親扔下最後一句話:“這個畜生任皇上處置,殺剮聽由天命!”走得幹脆決絕。

他知道接下去天子就該對他宣判了。

皇子落馬,天子怒火滔天,他這個秦王公子殿上服罪,看似簡單一樁意外,實則一場博弈,皇帝與藩王的博弈。是誰先挑的頭,已不需計較。博弈的雙方都已經了然,天子欲除王朝之患,藩王暗懷問鼎之心。

他,隻不過是那場江山弈裏落下的第一顆子,或者說是給整盤棋的廝殺造一個理由。

可那盤棋最終沒有下得起來,因為他這顆子拖了很久,一直沒落。

但在當時,他卻不指望自己會有一線生機。

作為一個即將被處之以極刑的人犯,他跟每一個將死之人一樣麻木,絕望。以至那個仍然臥床養傷,半躺在小榻上被宮人抬上金殿的皇長子憤怒地命人甩他耳光,打得他滿嘴血水,他絲毫不覺得痛,他隻是覺得巍巍大殿上,百官林立,他命如螻蟻,這出戲太讓人想仰天長笑。

然後,他依稀聽見一道清越的聲音說道:“賢者不計無心之過,父皇與皇兄何必對一個孩子施以重罰。”

在後來的很多年裏,他回憶起那道聲音,都覺得如此溫潤動人。隻在當時他木然頹喪,對那救了自己的天籟置若罔聞,對那個讓他免於繼續受辱的少年連掀起眼皮看一眼都沒有。

幾乎每個王侯將相的傳紀軼事裏,在他們功成名就之前,在他們落魄遇險的時候,總會有貴人相助。那些貴人或者當朝名士,或者鄉野村夫,甚至是路邊行討的乞丐,他們會幫著日後飛黃騰達的天之驕子們化險為夷。

他後來逃出死劫回到西北,在無數個發奮自強的間隙,每一次兵行險招聚財聚勢,每一回活著從戰場上下來,他都不禁會想,帝宮中那個溫柔心慈的少年皇子是否就是他命中注定的貴人。救他於絕境。

皇帝沒有當即宣他死,把他暫時看押在了皇宮一處冷僻偏殿。

也許皇帝對他的生死終究是猶豫的,真正冷絕的或許隻有他的父親。

不論如何,他都感激冰冷大明殿上的那一句話。

深秋的偏殿,陰寒刺骨,大概是太久沒人打理,殿內積了厚厚一層灰,床榻上一條草席一件散著發黴味道的薄被,油燈早就風幹,四周昏沉陰暗。

他靠坐在榻上不知道過了多少天,昏沉中聽到有腳步聲靠近。偏殿裏一直隻有他一人,殿外是跨刀把守的禁軍,他不能出,除了偶爾送飯送衣的宮仆也不會有誰進來。死一般的沉寂已經讓他對聲音十分敏感,即便渾身乏力,頭腦迷糊。

他聽到兩個人的腳步聲跨進殿。抬起頭,微微睜開眼,視線裏一張精致溫和的麵孔,然後聽道一個聲音,“孤帶吃的來了。”

他記不得上一回老宦官送來殘羹剩飯是多久之前的事,但他記得這道聲音與金殿之上,如出一轍。

那個衣飾華貴的少年舉止優雅氣質高貴,他知道那日殿上除了百官,就是被皇帝特意召集起來的皇子。

少年從隨從手中接過一個雕花木大食盒,擺在他麵前。他冷冷地看著食盒,少年又轉過身取幾件料子不差的衣裳放在榻上。他自從被父親捆綁上京,一路急奔,沐浴更衣幾乎是上輩子的事了。老宦官唯一一次帶來給他的衣服,跟那薄被一樣散著黴潮味,他可以聞到自己身上被反綁勒出的傷痕,散發出潰爛的腥臭味和肮髒的體臭味。

“你吃些東西,換個衣裳罷。這些奴才太不像話,孤回頭自會作交代。”

還是那樣溫和的聲音,所以他怔怔地抬眼直視那個少年,在一雙黑玉一樣的眼裏,他看見了憐憫。

他毫不猶豫踢翻了食盒,精致的糕點和香氣撲鼻的菜肴翻了一地。他看到少年身後的宮仆嗬斥他不知好歹,上前準備教訓他,但被少年止住。少年靜靜站了片刻,什麼都沒說便走了。

他看著手邊質地上層的緞麵棉衣和打翻四散的菜點,哪怕是在秦王府的時候,他的吃食都鮮少這麼豐盛。

分明已經餓得眼前發黑,樹皮都想吞下。

他突然譏笑自己的矯情,正想抓起滾在地上的糕點來吃,殿門處一陣響動,魚貫進來不少人。

宮婢利落掌燈,陰暗的殿內第一次亮起來。四個內侍抬著一個大浴桶放在不遠處,涼水熱水兌滿,有人扶他洗浴,換上幹淨衣袍。打翻的吃食被收走,重新布上熱氣騰騰的飯點。最後有人幫他把脈,上藥,包紮。

他一身清爽躺在榻上,身下是幹淨棉褥,似乎可以聞到日曬溫暖的味道,診治過的傷處,因剔去潰爛皮肉,火辣辣的痛,可心中卻是從未有過的舒坦。

迷迷糊糊之間,他看到西北遼闊的地域和蒼涼的景色,他在風沙雨雪裏拚命習武練騎射,王府裏幾個倨傲的純種王子欺他辱他,被他一個個掀翻在地,他被王府後院幾個老女人施以重罰,他的父親不聞不問……一個個片段在腦中走馬燈閃過,陷入黑暗之前,最後看到了卻是一個溫潤如玉的少年,一雙漆黑溫和的眼。

他的待遇好了不少。衣衫有人送來,舊,但幹淨。吃食不豐富,但再不是吃剩的骨頭殘渣,而且,每天至少可以有一頓果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