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震說母親一生受盡人世間的所有之苦——辛苦、勞苦、艱苦、痛苦。陳氏有子女五人,先後四人病歿,惟有雷震一人尚在,就成了她在這個世界上惟一“最可親、最可靠、最可依念”的親人。母以子貴,每次相見,陳氏總是情不自禁地將心中的繾綣情愫和寂寞之苦一吐為快。陳氏晚年最大的夙願,就是希望自己身後也能安葬在蘇州吳縣太湖洞庭山。她覺得那裏“風水好”,不僅九泉之下可心安理得,且“存歿均安”和“子孫高發”,這也是她後來之所以將雷錦貴和原配範氏夫人移葬在那裏的緣故。陳氏每次與雷震談及此事時,態度十分堅決。雷震表示:一定遵命辦理,絕不食言。抗戰八年中,雷震開始進入權力核心,在國民黨內部成為一個炙手可熱的人物。
抗戰勝利,雷震參與籌備1946年1月的“政治協商會議”(秘書長)及同年11月的“製憲國民大會”(副秘書長),被記者們公認為“南京第一忙人”(陸鏗語),無暇顧及母親陳氏的下葬之事。及至後來行政院改組,雷震出任政務委員,此時並無固定職責,這才得以抽身前往蘇州東山數次,為陳氏踏勘墓地。在表叔丁鶴人的協助之下,總算在父親雷錦貴墓地東麵較高的一處坡地上,為母親選定了最後的墓址。此處藏風聚氣,溫暖異常;枇杷樹、楊梅樹成林;佇立遠眺,但見太湖浩瀚,水天一色,風帆上下,鷗鳥群飛,且與雷錦貴之墓遙相對望,完全符合陳氏遺命中的各種條件。1947年秋天,陳氏正式下葬於此,其墓碑由雷震老友於右任先生所書。1978年6月9日,八十二歲高齡的雷震在給老友立法委員王新衡 的一封信中,談及母親之慘死仍悲憤不已:
我母親三十四歲守寡,茹苦含辛,撫養我們弟兄成人,後來兄與弟相繼去世。而日寇侵華時,常到我鄉騷擾,說她幫助地方上的遊擊隊。平時敵人來時,我母親和家人逃到後麵山上自建茅屋內暫避。這一次我母親患病不能走動,遂臥在小船中停在對麵汊港裏。敵人來我家搜索時,看到對麵河港裏有幾隻小船停泊著,遂發射硫磺彈燒船,家人避到田溝裏,母親不能走動因而燒死。時為民國二十七年陰曆正月二十一日。我在武漢獲此凶耗,曾至黃鶴樓上慟哭一場。
民國三十七年(應為三十六年,作者注)回家葬母,因見厝在石壇上的棺木業已腐朽,另換一口棺材時,看到母親的屍體燒得隻剩下幾根骨頭,使我又大哭了一場,因而恨透了日本人殘忍成性,以殺人來滿足其征服的欲望。來台後,我寫了《我的母親》一文,在《自由中國》半月刊上刊出,本擬分作八期刊畢,不料被誣陷坐牢,《自由中國》半月刊也因而停刊。茲將已刊出的一段奉閱,請兄看看有什麼不妥之處。
實際上,《我的母親》是一部近二十萬字的書稿,前後共八章,書名原為《對母親的回憶》。上世紀六十年代初,雷震將書稿請胡適先生審閱,胡適建議書名似可改為《我的母親》,雷震後來照辦了。1960年5月14日,胡適給雷震回信說“……《對母親的回憶》,我匆匆讀了,很感興趣。長興與我家鄉相去不過一百多公裏,竟完全是兩個世界,我竟不知道這個太湖、苕溪區域的情形。你的記載很有曆史意味——如河南移民的一類問題。我也覺得此中記你自己的事情太多(例如第(一)章的大部分可刪除)……文字似須仔細刪削。
如原第一頁的第一個句子,長到200多字……” 1977年9月,雷震深感生命來日無多,遂將《我的母親》一書自費印出兩百本,並注明“非賣品”,準備分送給子侄及至友作為最後的紀念。不料書印好後,尚在裝訂之中,即被台灣警備司令部連同原稿全部沒收,印刷廠老板劉某也遭到拘留。雷震怒不可遏,當即給過去的“老朋友”蔣經國寫信,責問道:你可以寫《我的父親》,三個月內賣了八版之多,我為什麼不能寫《我的母親》,而且還是“非賣品”,難道隻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蔣經國將此信轉至國民黨中央黨部,警備司令部自知理虧,忙將原稿和預付的一萬五千元印刷費全部退回,雷震這才罷休。
1989年3月,在紀念雷震逝世十周年之際,傅正 主編的四十七冊《雷震全集》經由台灣桂冠圖書正式出版(原叢書計劃出版47冊,實際出版43冊,缺第7冊《雷案平反記》及第24-26冊《中華民國製憲史》,作者注),《我的母親》一書作為第八冊收入全集之中,雷夫人宋英女士為全集寫了序言,其中有“如願以償”之句,而其子雷德寧也說,父親“一生受祖母的影響最大” 。
1912年,雷震考入湖州“浙江省立第三中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