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4章 苦(2 / 2)

不久,則因“蓴菜蕩事件”而與校方發生衝突,這一年他十六歲。“蓴菜”是湖州一帶生長於鄉間池塘或河汊淺水之中的一種野生植物,當地人稱之為“董董秧”,被視為浮萍的一種。“蓴菜”葉子橢圓形,莖上和葉的背麵多有黏液,花開暗紅色。鄉下人從不拿它當菜吃,隻是城裏人好奇,當春季長出嫩葉時,鄉下人就摘來賣給他們做湯吃。這種菜在當時很便宜,初吃時尚覺清香可口,但連日吃下來則“淡而無味”。

校方食堂的小夥夫,每逢這種“蓴菜”上市,幾乎三天兩頭就做這種“蓴菜湯”,同學們吃得實在是倒胃口了,不得已找到庶務(舊指專做雜項事務的人,作者注)錢胖子進行交涉。錢胖子滑頭,見人多勢眾,苗頭不對,便滿口允諾,說一定轉告食堂不再做這樣的菜湯。並聲稱:如若食堂再這樣應付大家,同學們盡可以將湯碗敲掉就是了。可過了三天,食堂還是照樣“蓴菜湯”不誤。同學們大呼上當受騙,一時群情激憤,自發地鼓噪起來,非讓食堂換了湯之後再吃飯,並嚷著要錢胖子出麵解釋清楚。錢胖子避而不見,眾人便懷疑他在夥食上必有好處,或揩油,或朋分,否則何以如此出爾反爾,不負責任?校長潘起鳳平時不在學校用餐,由舍監羅先生出麵代為解釋。羅先生口才笨拙,結結巴巴說了半天也不得要領。同學們饑腸轆轆,實在忍受不了了,喊聲、噓聲頓時連成一片,食堂裏亂作一團。這時有人突然想起,應當根據三天前同學們與錢胖子達成的“君子協定”,將湯碗都敲掉才是。話音甫落,就有人乒乒乓乓地打碎了五隻湯碗,事態一下子變得嚴重起來。

潘校長聞訊趕來,見同學們仍在與羅舍監爭論不休,不分青紅皂白,雷霆大發,責問道:究竟是何人打掉了這些湯碗?甚至說:如此囂張胡為,無異於暴徒之行……

同學們一下子被震住了!剛才將湯碗打掉的同學,此時竟無一人敢站出來承認。雷震深感校長有失偏頗,隻見敲碗,不論菜湯,遂走上前去與校長理論。他說,同學們之所以將湯碗打掉,是與錢庶務事先達成的“君子協定”;食堂對同學們的正當要求漠然置之,食言背信,錢胖子又不肯見人,同學們無計可施,才出此下策;那些不負責任的輕諾寡行者,有虧於自己的職守,校長理應嚴查究辦這些人才是……

此言一出,滿堂喝彩。潘校長沒想到竟有人膽敢頂撞自己,更加氣急敗壞,除當場訓斥一通,隨即在校內貼出一張布告,略謂:“查得‘雷淵’等敲破菜碗,殊屬非是,除責令賠償外,當照章嚴予處分……”這時雷震尚未改名,“雷淵”是他的學名。雷震事後說:“我並未打過一隻碗,我之講話是出於‘正義感’,乃是‘打抱不平’的態度。所以我看到這張布告後,十分生氣,因為布告上僅我一人的名字,下麵是‘等等’,等等者表示學校當局並未查出敲碗人的名字。校長既未查出菜碗究係何人所敲,隻因我出頭爭辯了一番,竟把敲碗責任全部放在我的身上,等於誣陷好人,心中實有未甘。”

此時有人正在醞釀罷學之事。校方意氣用事,意欲開除雷震。雷震覺得受到了莫大侮辱,心想索性也跟著罷學風潮而動,卷起鋪蓋,打起箱籠,一走了之。盡管在路上自己編了一大堆理由,可又覺得“總不能自圓其說”。當雷震突然出現在家中時,母親陳氏大吃一驚,她不知道兒子究竟“在學校裏闖下了什麼滔天大禍”,以至於非要回家不可。陳氏是一位精明、沉穩的女人,以她對兒子的了解,知道雷震在學校是不會惹什麼禍的,此次歸來,其中必有道理,隻是沒有明說而已。而這樣的事情,陳氏又不便去校方直接查詢,免得傷及雷震的自尊心。陳氏隻有靜觀其變,以等待校方的最後說法。

果然不久,校方即來一公函,聲稱已開除“罷學鬧事”的學生共十七人,雷震不在其列,同時希望家長敦促未被開除的學生立即返校,可見此次罷學風潮已然見效。雷震事後獲悉,此次真正參與打碗的人實際上並未被全部開除,相反平時裏一些敢於直言批評校方的同學,卻藉機被除名了。“安吉的章廷坤已被開除了,但他已有二十多歲,辦過學校,有經驗,對校務講過幾次話,都是一針見血之談,今竟被開除了,我深感不平……” 雷震從此對潘校長心存芥蒂,認為校方此舉是“殺雞給猴看”,隻求“校內安定”而不思改進。1927年,雷震從日本歸國治病時,被浙江省教育廳直接任命為其母校“浙江省立第三中學”的校長。為教學之事,雷震曾去潘校長家中請教,老校長早已忘了十幾年前的“蓴菜湯事件”,隻知道自己的學生現在出人頭地,樂不可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