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5章 奢侈縱欲之心漸起(1 / 3)

唐玄宗晚期生活,和一個絕世佳人息息相關,她就是楊貴妃。玄宗和貴妃之間曲折而動人的愛情故事,為唐朝增添氣氛,又與唐王朝由盛而衰的曆程息息相關。

楊貴妃,小字玉環,隻活到三十八歲。然而,其人其事,還有很多的迷霧,至今還沒有顯露出曆史的真麵目。這裏,先談談她的身世、少年與壽王妃時期的情況。

楊氏家族。唐朝皇宮裏有門第之別。楊玉環是究竟出身什麼呢?唐玄宗頒發的官方文書裏這樣寫道:“公輔之門,誕鍾粹美,清白流慶,含章秀出。”換句而言,這位俊秀的美人是名門望族的後代。

弘農楊氏的後裔。追溯遠祖,楊玉環的高祖父便是隋朝名臣楊汪。《新唐書,後妃傳》講她是楊汪的“四世孫”,疑誤,應為五世孫女。唐初編的《隋書》有楊汪專傳,說他“本弘農華陰人也”。唐人陳鴻《長恨歌傳》特地點明“弘農”,宋人樂史《楊太真外傳》也講楊玉環“弘農華陰人也”,都是就遠祖地望而言,強調楊氏家族源出自北周隋朝以來的弘農望族。

不過,早在楊汪的曾祖楊順時期,就“徙居河東”了。楊汪及後代子孫,世居河東,因此史籍上又稱楊氏家族為蒲州永樂人。蒲州,隋屬河東郡,唐屬河東道,永樂縣乃蒲州之屬縣。楊汪由於與隋文帝都是弘農人,曾經被給予重用,賜爵平鄉縣伯,官至尚書左丞。隋煬帝登基後,楊汪守大理卿;歲餘,拜國於祭酒。大業九年(公元 613年)楊玄感起兵,楊汪遭到懷疑,出為梁郡通守。隋煬帝死後,楊汪依在東都王世充集團。初唐,秦王李世民平定王世充,克複東都,對於楊汪,“以凶黨誅死”。

自楊汪被殺以後,其子孫輩繼續居於蒲州永樂(今山西永濟),並不顯貴了。《舊唐書?楊貴妃傳》提及“高祖令本,金州刺史。”高祖當誤,這個楊令本疑為楊玉環的曾祖父,也就是楊汪的兒子。玉環祖父一輩,有幾個兄弟。楊國忠的祖父同楊貴妃的祖父,就是兄弟關係。大概他們都沒有擔任過顯職,曆史上沒有好的記載。特別是楊國忠祖父一支係,已衰落到“細微”的境地。

及至楊玉環父親一輩,史載比較多了。看來,楊玉環親生父親是楊玄琰,舊新《唐書》及《通鑒》都是這樣說的,不需懷疑。“玄琰,(楊)汪之曾孫也。 ”玄琰從家鄉永樂跑到四川,當了蜀州司戶,時間約在開元初期。蜀州為上州,司戶屬從七品下的刺史衙吏,掌管戶籍、道路、計帳、逆旅、婚田等事務。楊玄琰還有兩個親弟弟:一個叫楊玄璬官為河南府士曹參軍事,也是從七品下的衙吏,一個叫楊玄珪,似在家鄉;掌管津梁、舟車、舍宅、百工眾藝之事。

由此可見,楊汪的曾孫一代,已是家道衰落,當官的沒有超過七品。但是,他們畢竟是名門望族的後裔,若提起楊氏家族的遠祖楊汪,還是有人知道的。

依照嫡係三代的居住情況,楊玉環的籍貫應為蒲州永樂(今山西永濟)。如果說是“弘農華陰人”,說得有點距離。當然就遠祖地望而言,說是弘農楊氏也未嚐不可。

一個人的籍貫同出生地有時是不相同的。前者指的是祖籍(上溯三代夠了),後者說的是誕生之地。楊玉環生於何處?《唐國史補》卷上記載:“楊貴妃生於蜀,好食荔枝。”這是可信的,為樂史《楊太真外傳》所采用。任何史料都肯定楊貴妃死於三十歲,由此推算,她誕生在開元七年(公元 719年)。那時,父親官為蜀州司戶,楊玉環就是他最小的女兒。

至於生日,《明皇雜錄》逸文說:“六月一日,上(玄宗)幸華清官,是貴妃生日。”眾所周知,唐玄宗隻有在冬天到華清宮避寒,決沒有盛夏六月“幸華清宮”的事實。所以,人們懷疑這條史料不可靠。但是,由此不認可出生日期,也未必理由充足,這裏暫且將六月一日當作楊貴妃的生日。

楊玉環有三個親姐姐,即後來的虢國夫人、韓國夫人、秦國夫人。曆史上叫做“大姨”、“三姨”、“八姨”,如果按楊貴妃姐妹排列的話,那麼還有眾多的堂姐姐,也許她們早已去世了。《明皇雜錄》逸文還說八姨,“貴妃妹也”。也有傳說她不是最小的,恐誤。三個姐姐沒有名字,唯獨小女兒字玉環,不知道是什麼原因。

楊玉環的兄弟情況怎樣?“《唐曆》以(楊)銛為玄琰之子。”從天寶時期楊貴妃與楊鋁關係的親密來看,楊銛很可能是楊玉環的親哥哥。但是,後來楊玉環楊玄璬領養,因此叫楊銛為“從兄”。還有一個從兄叫。至於楊國忠,當年叫楊釗,則是從祖兄,親屬疏遠,不是直係。除此以外,楊玄璬之子鑒,是楊玉環的弟弟。

玉環的童年是在蜀川度過的。蜀中風土,有異中原,使她性格活潑。據記載,大概長到學會走路時,一個人跑到外地玩,“嚐誤墜池中,後人呼為落妃池。”這明顯是民間傳說,唐人筆記史料無一字提及,好像不大可信。但是,幼年的玉環愛動,好奇心強,無疑是事實。聯係到楊貴妃入宮以後的種種表現,餘韻猶存。

楊玉環十歲左右,死神奪走了她的父母。舊新《唐書》本傳稱“早孤”或者“幼孤”,所謂“孤”者指的是父母雙亡。至今有的新傳記卻說楊玉環出生不久,父親即逝世,從小在河南長大,不符曆史。史籍上明明說是“幼”(幼年)孤,怎麼會是出生不久呢?因為父母亡故,幼小的玉環被叔父楊玄璬領到河南洛陽撫養。楊玄璬無兒女,便把小玉環當作“長女”,寵愛有加。玉環的童年,在嗬護中成長,所以,後來的楊貴妃仍舊認定楊玄琰為父親。如果玉環出生不久,就被叔父楊玄璬收為養女,那麼,她對生父的感情不會這麼深。

從蜀川到河南,楊玉環的生活發生了很大的改變。中原的人情風土,洛陽的豪華繁榮,無不吸引著富於好奇心的少女。養父楊玄璬官為河南府士曹,這官雖小,但卻同權貴們有著廣泛的聯係,加上遠祖楊汪的聲望,地位還是很高的,比起楊玄琰在蜀州,要闊氣得多。楊玉環在洛陽所見所聞也遠非昔比,歌舞音樂,學會了很多。隨著年齡的增長,這位“含章秀出”的少女,如花似玉,引起上流社會的矚目。

《楊妃碑記》的偽造。大凡絕代佳人,關於傳聞也多。像楊玉環的身世,曆來就有種種的奇談怪論。

有的說楊玉環的籍貫是虢州閿鄉,依據是《新唐書?楊元琰傳》。傳雲:元琰,字溫,“虢州閿鄉人”,東漢太尉楊震的十八代孫。元琰同玄琰,雖隻一字之別,但分明是兩個人,“元”字決不是“玄”的避諱字。細讀該傳,楊元琰參與過“五王政變”,唐睿宗即位,官刑部尚書,封魏國公,“徙太子賓客,詔設位東宮,太子為拜。”太子李隆基非常喜歡。開元六年(公元 718年)卒,年七十九。很明顯,這楊元琰跟蜀州司戶楊玄琰,是風馬牛不相及的,放在一起,豈非笑話!有的認為楊貴妃是今廣西容縣人,據說,《全唐文》卷 403許子真《容州普寧縣楊妃碑記》可作證明。許子真其人,史傳無征,全唐文》編者前注雲“天寶時官四門助教”,不知在哪。四門助教乃一小小學官,不見經傳,這就為杜撰碑記者提供了作假的方便。經專家學者考證,《楊妃碑記》純係偽造,時間在清明以後,嘉慶修《全唐文》之前。

首先,對文體而言,盛唐依然承六朝、唐初遺風,四六對偶,文尚駢麗。而碑文多係俚俗之詞,淺陋之筆,散漫無章,半文半白,倒像明清時代拙劣文人的作品。若唐朝真有個許子真為楊貴妃寫碑記,是不會蹩腳文筆形之筆端。

其次,任何地方都有漏洞。碑記稱楊妃出生於今廣西容縣西南楊山衝,父名楊維,母為葉氏。母親懷娠,十二月始生。“初誕時,滿室芳香,胎衣如蓮花,三日目不開,夜夢神以手拭其眼。眸如點漆。次日目開,抱出日下,目不瞬,皮膚如玉”,這個女孩子叫做楊玉娘。後來,“後軍都置”楊康見之,欲求為己女,“以財帛啖其父”,楊維家裏貧窮,不得已與之。後來,楊康又將女孩賣給楊元琰,當楊玄琰以金帛脅取時, “(楊)康舉家號泣”。經過這時以後,楊玉娘成了楊玄琰的女兒。

請對照一下舊新《通鑒》與《唐書》,《容州普寧縣楊妃碑記》偽造的痕跡這樣顯著,純粹是為了嘩眾取寵。普寧縣乃武德年間所置,貞觀初改隋朝合浦郡為容州,開元中稱容州都督府,天寶初改為普中郡。按道理,《碑記》應稱普寧郡,不可是“容州普寧縣”,因為容州與普寧郡是同級的;如將普寧置於容州之下,則視為容州屬下之縣,變成州縣兩級製了。可見,《碑記》撰者不明白當時情況,決非唐朝四門助教“許子真”。至於說“後軍都置”楊康,更為荒謬。唐代雖然有都督府建製,但無“後軍都置”軍銜。明太祖為了分製軍權,明代有後軍都督銜頭,置前左、後、右、中五軍大都督府。後軍都督常駐中央,如果沒有戰爭,不會輕易奔赴邊陲。《碑記》的杜撰者昧於唐代軍製,誤將明代軍剖夾雜其中,徒然露出了造假的證據。此外,偽造者根本不知道楊貴妃的遠祖楊汪是隋朝鼎鼎大名的官僚,把她的生父說成是“素窶”的鄉間村民,跟當時風節完全不符。孕誕楊貴妃時的神異之象以及楊康、楊維兩個人名,純屬虛構,一望而知。楊維竟將美貌絕倫的女兒委之他人,似乎是一個要錢不要人的財迷。對此而言,甚至不如買養玉娘的楊康頗有父愛,這豈非把生父楊維比得更為卑下了嗎?這樣不近人情,竟然形諸筆端,偽作者連起碼的人情味也沒有。

總之,《楊妃碑記》是偽造的。追求根源,它淵源於廣西地方誌。明朝郎瑛《七修類稿》卷 26《楊貴妃生考》條雲:“廣西省誌又載,妃乃容州普寧縣雲陵裏人,父維,母葉氏。生妃有異質,都部署楊康求為女。時楊玄琰為長史,又從康求為女,攜至京,進入壽王宮。城西至今有楊妃井。”從廣西省誌到《楊妃碑記》,表明大家都對楊貴妃有興趣。

冊為壽王妃。楊玉環十七歲時,從河南府衙吏的“長女”,成為後來的太子妃,這是楊氏家族裏所有的人包括玉環本人始料未及的。頓時,榮耀與富貴向她湧來,前麵展現的是一條新的多姿多彩的生活道路。選為壽王妃,好比人生旅途上的中轉站,若沒有這一站,她就不可能成為楊貴妃,或許永遠是默默無聞的女人,不管她的姿色如何過人。

楊玉環的機遇,是跟唐玄宗最後一次東都之行緊密聯係的。

玄宗即位以來,先後五次巡幸東都洛陽。每次東巡,都與解決關中糧運不足有關,同時也為了加強對全國各地的統治。開元二十一年(公元 733年)秋,關中陰雨連綿,糧食減少,長安穀價大幅度上升,民食吃緊,倉儲銳減。玄宗考慮到近幾年來官僚機構擴大,漕運艱辛,準備再赴洛陽。次年正月,來到了洛陽;到開元二十四年(公元 736年)十月返回西京長安,共住了兩年十個月。這是最後一次的東都之行。

在這期間,洛陽成為了一時的中心,以張九齡為中書令,裴耀卿為侍中,李林甫為禮部尚書、同中書門下三品,所謂“開元之治”正處於唐朝最繁華的時候。

好大喜功的唐玄宗,標與百姓同歡、榜天下升平,讓洛陽成了歌舞喧鬧的大都會。開元二十三年(公元 735年)正月,大赦天下,東都城內酺宴三日。皇家梨園子弟同民間藝人粉墨登場,並伴以驚險的雜技表演。洛陽士女人山人海,傾城出觀。玄宗親禦五鳳樓酺宴,觀者喧嘩,幾與奏樂爭聲。維持演出秩序的皇家金吾衛士,雖以“白梃”驅策,觀者擁擠仍不減於前。高力士讓河南丞嚴安之來維護場麵,才避免了事故。這次活動,給當時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直到中唐,詩人張枯作詩讚頌:“車駕東來值太平,大酺三日洛陽城。小兒一位竿頭絕,天下傳呼萬歲聲。”

很有意思,就在一片快樂中,於同年秋冬,唐玄宗親自操辦了皇子壽王與鹹宜公主的婚事。玄宗諸子三十個,女兒也多達二十九人,除了冊皇太子妃,要算壽王選妃與鹹宜公主下嫁最為隆重了。在東都舉行的這兩件事,表現了玄宗對他們的一種特寵。

原來,鹹宜公主、壽王是武惠妃生的,而武惠妃則是唐玄宗最寵愛的事實上的皇後。武惠妃,本為武則天從父兄子恒安王武攸止的女兒。父親死後,她年紀不大,“隨例入宮”。玄宗即位,見她不僅漂亮且賢惠,從此“漸承恩寵”。開元十二年(公元 724年)王皇後被廢,特賜武氏為“惠妃”,“宮中禮秩,一同皇後。 ”武氏雖承恩寵,僅隻生下第一個兒子,名“一”,即玄宗第九子夏悼王,可惜天不如人意。開元五年(公元 717年),正值玄宗第一次東巡,“孩孺”而卒,葬於洛陽城南龍門東嶺,欲宮中舉目見之。足見玄宗對他非常喜歡。武氏養的第二個兒子,名“敏”,也就是玄宗第十五子懷哀王。史載:“才晬,開元八年二月薨。 ”所謂“晬”,指嬰兒已周歲。因此,懷哀王似誕生於開元六年(公元 718年)底。第三個兒子即壽王,初名“清”,也就是玄宗第十八子。壽王出生年月,經十月懷胎,當在開元七年秋冬之間。算起來,他同楊玉環同庚,隻是生日稍晚些,後來他倆結成夫妻,不能不說緣分!鑒於武惠妃養的二個兒子以及女兒上仙公主都陸續死亡,壽王初生後,就由玄宗的大哥寧王收養於府邸。注意!開元七年(公元 719年)九月,徙宋王憲為“寧王”,停止諸兄弟親王外任刺史,寧王才返回長安。壽王的出生,當然不會在這年前半年,更不可能比楊玉環大一、二歲。大約次年二月懷哀王夭折,玄宗深怕壽王有任何意外,便讓寧王妃元氏撫養,元氏“自乳之叫做己子。”開元十三年(公元 725年)三月,玄宗在洛陽(第三次東巡),更改諸皇子王號,並將年僅七歲的李清正式封為“壽王”。壽王從此回到宮中,宮中常呼為“十八郎”。過了兩年,玄宗仍在東都,宣布皇子諸王刺史、領州牧、節度大使、都督、大都護、經略使等,隻是徙有虛名。壽王清遙領劍南節度大使、益州大都督。有意思的是,此時楊玉環正在蜀州,從名義上說,還在壽王之下!隨著歲月的推移,壽王清長大了,非常的好看。由於“武惠妃寵幸傾後宮”,作為她兒子的壽王尤其尊貴,“諸子莫得為比”,連李林甫也同意“願盡力保護壽王”。到唐玄宗第五次巡幸東都,為壽王選妃的事提到日程上來了。而最後選中的竟是同齡的美女楊玉環,是洛陽城最大的事。

首先舉行的是鹹宜公主的婚禮,時間在開元二十三年(公元 735年)七月。鹹宜公主,是武惠妃的親生女兒,出嫁時十五、六歲。新駙馬名叫楊洄,他的遠祖出自弘農(隋朝宗室後裔),也是名門望族的後代。唐玄宗自然十分重視,破例地增加公主封戶數額,從五百戶增至一千戶。回顧唐太宗時代,革除濫封之弊,削減封戶,定製公主三百戶。高宗時,因武後得寵,小女享受很大的好處,封戶開始逾製。武後執政,將太平公主增至一千二百戶;中宗臨朝,太平公主疊封至五千戶。玄宗即位,鑒於武周以來食實封製度的弊病,製了開元新製:長公主(皇妹)一千戶,公主(皇女)隻五百戶。那個時候,有人認為食封太微薄,玄宗嚴正地指明:“百姓租賦非我有,士出萬死,賞不過束帛,女何功而享多戶邪?使知儉嗇,不亦可乎?”可見,玄宗還是明智的,還有些革新的感覺。然而,隨著“開元之治”的實現,陶醉於太平盛世以及“萬歲聲”中,踐踏早年自己製定的封戶製度,“後鹹宮(公主)以母愛益封至千戶,諸主皆增,自是著於令。”即使公主不出嫁,亦得封戶一千。這就表明唐玄宗又在循私。

不到半年,輪到了壽王的婚事。按照《開元禮纂類》規定,皇子親王納妃有一整套繁縟的禮儀。在隆重的“冊妃”禮之前,先要經由“問名”、“納采”、“納征”、“納吉”、“請期”等五個過程。看來,唐玄宗與武惠妃於開元二十二年(公元 734年)正月抵達洛陽後,才幫壽王挑選妃子。近兩年的時間,選中了楊玉環,並完成了上述五項禮儀,到開元二十三年(公元 735年)十二月二十四門舉行熱鬧的“冊妃”禮。唐玄宗簽署的詔令文告是這樣寫的:“維開元二十三年歲次乙亥,二十四日乙亥,十二月壬子朔,皇帝若日:於戲!樹屏崇化,必正閫闈,允資懿哲,紀德協規。爾河南府土曹參軍楊玄璬長女,清白流慶,公輔之門,含章秀出,誕鍾粹美。所以能徽範夙成,修明內湛,淑問外昭;柔明自遠。是以選極名家,儷茲藩國。式光典冊,俾葉龜謀。今遣使廣部(按:應作禮部)尚書、同中書門下李林甫,持節冊爾為壽王妃,副使黃門侍郎陳希烈。爾其敬宣婦道,不要忘記教訓。率因孝敬永固家邦,可不慎歟!”

從這文獻中我們可以清楚的認識到:第一,楊玉環是以“楊玄璬長女”的身份出嫁的,當時人們似不了解她的生父楊玄琰以及幼年在蜀州的情況。之所以叫做長女就是說楊玄璬領養小玉環後,又添了兒子。第二,楊玄璬官為“河南府士曹參軍”,隻從七品下的衙吏,而詔令稱“名家”、“公輔之門”,是公認的名家之後。楊玉環出身高貴,冊為壽王妃,可謂門當戶對。

第三,楊玉環才貌雙全。第四,唐玄宗同武惠妃十分重視這件婚事,特地委派宰相之一李林甫(開元二十二年五月起為禮部尚書、同中書門下三品)和黃門侍郎陳希烈為正,副使。李林甫依附於武惠妃,鼓吹“保護壽王”,他來做這個事,自然是很適宜的。

“冊妃”典禮是在楊家進行的。照規定,開元二十三年十二月二十四日這天,楊氏父女與親屬們“鹹集”於家,正副使李林甫與陳希烈在儀仗隊的呼擁下來到楊家大門之外。迎接人內,使者、持節者、讚禮者、典謁者、持冊案者以及諸宗人、主人各就各位。之後,女相者從“別室”把楊玉環引出,立定,使者稱有“製”,女相者曰“再拜”,女讚者承傳,玉環再拜。使者讀完冊書(即上述詔令全文),女相者曰“再拜”,女讚者承傳,玉環再拜。隨後,“女相者引妃少前”,接受了皇帝的冊書。這意味著楊玉環成為壽王妃了,成為唐玄宗的兒媳婦了。大家離開,“主人拜送於門外”。很明顯,隆重的典禮使楊家滿門生輝,對於衙吏楊玄璬來說,實在是光宗耀祖的大喜事。

繼“冊妃”(訂婚)之後,還有“親迎”、妃朝見、“同牢”、“婦人禮會”、“婚會”、“饗丈夫送者”、“飧婦人送者”等七項禮儀。完成了“納妃”的全部禮儀,壽王及其妃子才生活在一起,時間約在開元二十四年(公元 736年)春正月。二月,玄宗宣布皇太子與皇子諸王改名字,壽王原名清,現改為瑁。芳年十八的楊玉環,跟隨壽王瑁住在東都王宅中,過上了和以前根本不相同的生活。

楊玉環被選為壽王妃,其原因何在?若沒有唐玄宗的最後一次東都之行,也許她走的是另一條生活道路。不能不說是命運的安排。但是,在這偶然性的背後,又有著唐代門閥婚姻的必然因素。

唐玄宗第一次巡幸東都,楊玉環還沒有出生。第二,三次東巡洛陽,小玉環在蜀州。開元十九年(公元 731年)十月,玄宗第四次巡幸東都,玉環十三歲,已在洛陽,雖美貌,但畢竟年少,沒有惹人注目。玄宗第五次抵達東都那年,玉環芳齡十六,可說是洛陽第一美女。皇帝的巡幸,讓東都留守官員同河南府官員分外忙碌。養父楊玄璬作為河南府衙吏,掌管津梁、舟車、舍宅、百工眾藝之事,自然參與其中。所以,家裏美貌的“長女”漸漸地為上流社會所熟悉。正在此時,唐玄宗與武惠妃考慮壽王的婚事,經多方的了解,終於選中了楊玉環。“含章秀出”,是最關鍵因素。

若她是一個相貌平平乃至醜陋的少女,不管出身於何等高門望族,也未必會成為壽王妃。

但是,皇家婚事,正式選妃,也有門第之別。如果豔麗異常的楊玉環,沒有“公府之門”這一條件,要想堂堂皇皇地冊為壽王妃,比登天還能。鹹宜公主下嫁楊洄,壽王以楊玉環為妃,這兩門婚事都跟“楊姓”相聯係,不是巧合。

從曆史上看,唐高祖李淵是隋文帝楊堅的皇後的姨侄,同隋朝帝室有親戚關係。隋亡唐興,名義上不是一個推翻一個,而是打著“尊隋”的旗號取天下。先是迎立恭帝,遙尊隋煬帝為太上皇。煬帝死於江都,隋恭帝禪位,李淵即皇帝位,國號唐。初唐以來,李、楊兩大家族聯姻之風盛行。唐太宗娶隋煬帝女兒為妃,生於名恪,以其英武類已,且母妃地望素高,總想把他立為太子。齊王元吉也娶隋宗室楊恭仁的從侄女為妃,玄武之變,李世民殺死元吉,奪弟妃為己妃。

及至唐高宗時,立武則天為皇後,標誌著李武婚姻關係建立。而武氏家族同弘農楊氏有姻親關係,如武士娶獲楊氏,生則天;而楊氏乃隋宗室楊士達(官納言,即宰相)的女兒。這就說明武則天同楊隋有非一般的關係。武則天執掌朝政,就製定了“要欲我家及外氏常一人為宰相”的政策,即武氏本家父係同楊氏舅家母係至少得各有一人任職宰相。很明顯,天授年間,女皇帝武則天以本家侄子武攸寧、武承嗣相繼為相,又任母族楊恭仁的從孫楊執柔同中書門下三品(宰相之一)。同時,“以則天母族,追封(楊)士達為鄭王,贈太尉。”除此之外,因為李、武締姻,武則天所生子、孫一輩係為李姓,大多同武姓構築了婚姻關係。比如,武則天孫女新都公主(唐中宗之女),嫁給武延暉;女兒太平公主,嫁給武攸暨;孫女長寧公主(中宗之女),嫁給楊慎交;孫女安樂公主(中宗之女),先嫁武崇訓,後嫁武延秀。這樣的例子舉不勝舉,反映了武、李、楊三大家族的緊密的關係,以婚姻為紐帶結成了政治上的集團統治。

從唐中宗到唐睿宗,“王室多故”,政變不絕,集團變化層出不窮。從政治勢力上看,武氏家族衰敗了,楊氏家族影響減弱了。唐玄宗即位之後,不複存在什麼李、武,韋、楊統治集團。但是,在婚姻習俗方麵,崇尚閥閱之風仍然存在(程度上有所減輕)。唐玄宗立武惠妃,從某種意義而言,是承襲前代李武姻親政策的結果。武惠妃出自武氏本家。開元十四年(公元 726年),玄宗想以武惠妃為皇後,有人反對說,“武氏乃不戴天之仇,豈可以為國母! ”雖然取消了這個念頭,事實上寵之如同皇後。此外,玄宗元獻皇後楊氏(唐肅宗生母),弘農華陰人,係楊士達的後裔。可見,傳統的婚姻觀念一直在左右。

至於唐玄宗與武惠妃選擇女婿與媳婦,也是講究門第,重視李、武、楊姻親關係。楊洄是楊慎交與長寧公主的兒子,論其父係源於弘農楊氏。同樣,楊玉環的遠祖與武則天的外家皆出自弘農楊氏,雖然楊順時“徒居河中永樂”,宗親疏遠,但永樂這房仍是弘農楊氏的分支,總有一些血緣關係。到了楊環的父祖輩,仍屬“名家”。所以,武惠妃的親生女兒下嫁楊洄,親生兒子以楊玉環為妃,也不是個偶然。這是皇室婚姻的傳統政策的繼續。當然,開元時期,未必還存在李、韋、武、楊婚姻集團,但他們家族之間締結良緣,是個事實。

開元二十四年(公元 736年)冬十月,據說洛陽宮中“有怪”(迷信的鬼怪),唐玄宗和武惠妃提前四個月返回長安。楊玉環到了京城,又繼續度過了四年餘的王妃生活。這期間,圍繞著立壽王為皇太子,宮鬥不絕。而作為壽王妃的楊玉環似乎淡然待之,對這一絲一毫全不感興趣。

對楊玉環而言,長安是陌生的,又是讓人神往的。楊玉環幼年時從蜀州到河南,必經長安,但匆匆一過,不會留下深刻的印象。如今,定居於西京,生活在壽王宅邸裏,所有的東西都是那麼有新意。

壽王宅是著名的“十王宅”(後亦稱十六王宅)之一,位於長安朱雀街東第五街安國寺東邊。原來,唐玄宗即位初,皇子都在宮中。後來,長大了,雖兼有各種名目的職位,但隻是“遙領”而已,從不出遷外藩。約開元十三年(公元 725年),“乃於安國寺東附苑城同為大宅,分院居,為十王宅。令中官押之,於夾城中起居,每日家令進膳。又引詞學工書之人入教,謂之侍讀。”十王,即忠王、慶王、鄂王、棣王、儀王、榮王、穎王、光王、濟王、永王。不久,盛王、壽王、豐王、陳王、恒王、涼王等又就封入內宅,所以又稱“十六宅”。這裏是皇子諸王居住的地方,所謂“十”或者“十六”,“蓋舉全數”。後來,各王又添了兒子,“又於十宅外置百孫院”。“十王宅”每院宮人四百,百孫院也有三四十人。

對於楊玉環而言,王妃的富貴生活,跟從前養父家裏的情形,不可同日而語了。在“十王宅”裏,終日歌舞宴樂,嬉戲喧鬧,她那擅長歌舞的才能得到了培育與發揮。

廢太子瑛的初次交鋒。然而,“十王宅”並不是世外桃源,太子與諸皇子之間的爭權奪利,在這裏掀起了驚濤駭浪。皇太子李瑛與壽王李瑁,便是一對中心。

早在開元二年(公元 714年)十二月辛已,李瑛(當時叫嗣謙)就被立為皇太子。他是玄宗的次子,生在李隆基任潞州別駕時,母親是趙麗妃。為何立次子為皇太子呢?因為王皇後沒有兒子,長子嗣直的生母劉華妃不怎麼受歡迎,而趙麗妃以“善歌舞”得幸,所以“以母寵而立其子”,太子便是嗣謙了。開元二十四年(公元 736年)二月,皇太子更名叫做李瑛。

隨著武惠妃的日益寵幸,趙麗妃慢慢地默然失色。“母寵衰則子愛弛”,皇太子的地位有了改變。而“惠妃之子壽王瑁,鍾愛非諸子所比。”事實上居於皇後地位的武惠妃,在宰臣李林甫的支持下,趁玄宗“鍾愛”壽王之機,想辦法另立壽王。但在唐玄宗第五次東巡期間,這還隻是一場蓄意的陰謀。

廢太子瑛的初次交鋒,發生在開元二十四年十一月,也就是返回長安不久。史載:“太子同(李)瑤、(李)琚會於內第,各以母失職有怨望語。”所謂“內第”,胡三省注雲:“時太子、諸王皆居禁中。 ”“十王宅”也屬禁中的範圍,所以又叫做“內第”。李瑤,也就是玄宗第五個兒子,封為鄂王,生母是皇甫德儀。李琚,即玄宗第八個兒子,封為光王,生母是劉才人。他們當中李瑤,李據學識最深,“同居內宅,最相愛狎。”特別是李琚,“有才力,善騎射。初封甚善,玄宗愛之。”但是,因為他們生母漸遭疏薄,就同太子瑛一道在“內宅”裏發牢騷。誰知武惠妃獲悉此事,便派女婿楊洄去偵察。“(楊)洄希惠妃之旨,日求其短,規利於己,譖於惠妃。”武惠妃向玄宗泣訴,說什麼“太子結黨”,想謀害“妾母子”,甚至“指斥”皇帝陛下。玄宗一聽,非常憤怒,就與宰相們商議廢黜太子與鄂王、光王。這時,中書令張九齡指出:“陛下纂嗣鴻業,將三十年,太子已下,常不離深宮,日受聖訓。今天下之人,皆慶陛下享國日久,子孫蕃育,不聞有過,陛下奈何以一日之間廢棄三子?伏惟陛下思之。且太子國本,難於動搖。”還援引漢武帝、晉獻公,晉惠帝以及隋文帝的曆史教訓,講明輕率廢太子,對天下就有困難。“今太子既長無過,二王又賢,臣待罪左右,敢不詳悉。 ”慷慨陳辭,讓玄宗無言以對!緊接著,武惠妃耍弄收買花招,密派官奴牛貴兒對張九齡說:“有廢必有興,公為之援,宰相可長處。”張九齡怒斥牛貴兒,並向唐玄宗作了彙報。玄宗為九齡的作風感動,廢立太子的風波暫息。

從上麵可以看出,宮闈隱秘之中,有很多激烈的鬥爭。在得寵與非寵、或者寵而複失之間都會產生種種怨恨情緒,從後宮嬪妃波及太子諸王,波及外廷大臣。為了各自的權勢、地位、利益、前途以及家族集團的興隆,都使出狠招。明顯是政治昏暗的表現,發生在“開元之治”由中期到晚期的轉折之際,決不是偶然的。作為維護“開元之治”的最後一位重臣,張九齡挺身而出,反對廢黜太子,想穩定政局。

“一日殺三庶人,昏蔽甚矣”。張九齡的努力,最終沒有成功。他本人出被扣上“阿黨”的罪名,丟了宰相之職。“願盡力保護壽王”的李林甫,當上了中書令,這就為廢太子瑛創造了重要的條件。“李林甫專國,數稱壽王美,以揠妃意,妃果德之。”預示著一場風波的到來!開元二十五年(公元 737年)四月,武惠妃又讓女婿楊洄誣陷太子,說瑛、瑤、琚三兄弟以及太子妃之兄薛鋪潛構“異謀”。什麼叫“異謀”?就是指造反,企圖發動宮廷政變。據《新唐書》記載,武惠妃讓人詭召太子、鄂王、光王,曰“宮中有賊,請介以入。”太子等從之,被甲入宮。惠妃立刻向玄宗報告:“太子、二王謀反,甲而來。 ”玄宗派宦官去看,“如言”,的確是這樣。宋代史學家司馬光等不相信有那麼一回事,認為“瑛等與惠妃相猜忌已久,雖承妃言,豈肯遽被甲入宮!”的確,太子等被甲入宮,決不是事實,但當時唐玄宗肯定之中一定有陰謀。

若說,五個多月前太子等“指斥至尊”,隻有言論上的怨恨還可以原諒,那麼,潛構“異謀”,蓄謀兵變,就絕對不能容許的了。所以,玄宗立即召集宰相商議,準備廢黜太子。這時,張九齡已被貶為荊州長史,其他人再也不敢多言。中書令李林甫趁機說:“此陛下家事,非臣等所宜豫。”言下之意,照皇帝的處決就是了。於是,四月乙醜日,玄宗派宦官宣製於宮中,廢瑛、瑤、琚為庶人,流薛鋪於滾州。注意!“於宮中廢之,用李林甫家事之言也。”所謂“家事”,卻並沒有多一絲一毫的溫情脈脈色彩!大概因為武惠妃與林甫的繼續挑撥,“庶人”李瑤、李瑛、李琚賜死子長安城東驛,薛鋪賜死於藍田。玄宗一日賜死三子,可謂慘酷。

第二天(丙寅),太子舅家趙氏、妃家薛氏、李瑤舅家皇甫氏,坐流貶者數十人,株連甚眾。“家事”如此嚴懲不貸,唐玄宗過於看重事態!廢殺太子瑛,固然出於武惠妃同李林甫的勾結誣陷,但最終還是由唐玄宗決定的。自即位以來,怎麼防止宮廷“禍變”,真是反映了專製帝王的特殊心態。先前,害怕過功臣“禍變”,擔心過兄弟諸王“禍變”,後來,都慢慢解決。

況且,太子與諸皇子也居然敢蓄謀“禍變”,如何不暴跳如雷呢?問題在於玄宗輕信讒言,沒弄清楚事實的真相。瑛、瑤、琚三兄弟因母失寵而憤憤不平,他們暗中相聚,互訴不滿,這是事實。但是這三人小集團完全是孤單的,根本沒有摧毀力,決不可能走上宮廷政變的道路。張九齡被罷免後,深感受危險,很有可能,他們也策劃過反對武惠妃與李林甫的某些辦法,當然,“被甲入宮”是根本不存在的事。唐玄宗沒有弄清真相,就在寵妃同奸臣的挑撥之下,製造了一日殺三親子的大冤案。宋代史學家歐陽修評論說:“明皇一日殺三庶人,昏蔽甚矣。 ”的確,廢殺太子瑛等,標誌著唐玄宗由“明”趨“昏”的變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