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川陀……是原名迪裏卡絲的一個小型行星,於“大浩劫”之後改名。在接近一個世紀的歲月中,它是“第一帝國”最後一個皇朝的所在地。
新川陀是一個徒具虛名的世界,其上的皇朝也早已經名存實亡,兩者的存在僅具有政治性的象徵意義。新川陀皇朝的第一位皇帝……
——《銀河百科全書》
這個世界叫作新川陀!也就是新的川陀!當人們叫出這個名稱之後,就已經把它與原先那個偉大的川陀,兩者之間的類似之處全都說完了。在兩個秒差距之外,舊川陀的太陽仍在發熱發光,而上個世紀的銀河帝國首都,還在太空中永恒的軌道上默默地運行。
舊川陀上甚至還有居民,隻不過人數並不多——大約是一億人左右。而在五十年之前,那個世界還擠滿了四百億人口。這個巨大的金屬世界,如今到處都是滿目瘡痍的殘破碎片——從圍繞整個世界的金屬基礎向上聳立的高塔建築,每一座都成了斷垣殘壁,上麵的彈孔與焦痕仍舊清楚可見——這就是四十年前“大浩劫”所留下的遺跡。
說來也真奇怪,一個作為銀河中心達兩萬年之久的世界——它曾統治著無盡的太空,上麵住著至高無上的皇帝,以及權傾一時的立法者——竟然會在一個月之內就被毀滅。在前十個千年之間,這個世界曾多次被征服,帝國也曾因此多次遷部,它卻從未遭到破壞:而在後十個千年間,又不斷地爆發內戰與宮廷革命,它也依舊安然無恙。說來也真奇怪,如今它卻終於成為一團廢墟;這個“銀河的光榮”,竟然就這樣變成了一具腐屍。
真是情何以堪!
人類經過五十個世代所造就的心血結晶,應該在許多世紀之後才會化為腐朽。隻有人類自己的墮落,才有辦法提早幾百、幾千年為它送終。
數百億的居民罹難之後,幸存的數百萬人口開始自求多福。他們拆掉行星表麵閃閃發光的金屬基礎,讓禁錮了數千年的土壤,再度暴露在陽光之下。
他們周遭仍然保存著許多完善的機械設備,以及人類為對抗大自然而製造的各種楕良工業產品。於是,這些劫後餘生者重新回到土地的懷抱——在大型的交通要衝,種植起小麥與玉米;在高塔的陰影之下,放牧著成群的綿羊。
反觀新川陀——當初在川陀巨大的陰影之下,這個行星隻是一個偏遠的鄉下。後來那個被逼得走投無路的皇室,從“大浩劫”的烽火中倉皂逃離,來到了這個最後的避難所,從此就在這裏勉強支撐下去。如今叛亂的風潮早已平息,這個皇室仍在新川陀作著虛幻的帝王夢,統治著帝國最後一點可憐兮兮的殘軀。
二十個農業世界,組成了如今的銀河帝國!
達勾柏特九世——銀河的皂帝、宇宙的共主—i統治著這二十個農業世界。這些世界上滿足桀騖難馴的地主,以及民風強悍的農民。
想當年,在—個腥風血雨的日子,達勾柏特九世跟隨父皇來到新川陀時,他才隻下過二十五歲。直到如今,他的眼睛與心靈仍然充滿著昔日帝國的光榮與強盛。但是他的皇太子——未來的達勾柏特十世,卻是在新川陀出生的。
對於這位皇太子而言,二十個世界就是他所認識的一切。、
裘德·柯瑪生所擁有的敞篷飛車,是新川陀同類交通工具中最高級的一部。這輛飛車的外表髹著珍珠母塗料,還鑲著稀有的合金裝飾,根本不需要再掛上任何代表主人身分的徽章——而這當然是有原因的。這並不是因為柯瑪生是新川陀最大的地主,如果這樣想的話,那就是倒因為果了。早年,他是年輕皇儲的玩伴與“守護神”,當時皇儲對中年的皇帝就已充滿叛逆的情緒:如今,他還是中年皇儲的玩伴與“守護神”,而皇儲早已騎在老皇帝的頭上,而且恨透了那個老皇帝。
現在,裘德·柯瑪生正坐在自己的飛車中,巡視著他所擁有的大片土地,與其上綿延數哩、隨風搖曳的麥田,以及他所擁有的巨型打穀機與收割機,還有正在辛勤工作的佃農與農機操作工。他一麵巡視,一麵認真地思考著自己的問題。
在柯瑪生的身邊,坐著他的專用司機。那名司機彎腰駝背,身形憔悴,臉上一直帶著笑容,駕著飛車緩緩地乘風而上。
裘德·柯瑪生迎著風,對著空氣與天空說:“殷奇尼,你還記得上回我講的事情嗎?”
殷奇尼所剩無幾的灰發被風吹了起來,他咧開薄薄的嘴唇,露出稀疏的牙齒,兩頰上的垂直皺紋加深許多。好像他從來就不知道,自己的笑容比哭更難看。
“我記得,老爺,我也仔細想過了。”當他輕聲說話的時候,齒縫間傳出了陣陣的咻咻聲。
“你想到些什麼,殷奇尼?”這句問話明顯帶著不耐煩的意思。
毆奇尼沒有忘記自己也曾經年輕英俊餅,當時他還是舊川陀的一名貴族。殷奇尼也記得,他到達新川陀的時候就已經是破了相的老人了。由於裘德·柯瑪生大地主的恩典,他才得以苟活下來,為了報答大地主的大恩大德,他隨時隨地為柯瑪生提供各種各樣的鬼點子。
殷奇尼輕輕歎了一口氣,又小聲地說:“從基地來的那些訪客,老爺,我們輕而易舉就能拿下。尤其是,老爺,他們隻駕著一艘太空船單獨前來,其中又隻有一個能動武的人,我們可得好奸‘歡迎’他們。”
“歡迎?”柯瑪生以沮喪的口吻說:“也許吧。但是那些人都是魔術師,他們可能暗藏著強大的威力。”
“呸——”殷奇尼喃喃說道:“這就是所謂的距離產生幻象。基地隻是一個普通的世界,它的公民也隻不過是普通人。如果你拿武器轟他們,他們照樣會一命嗚呼。”
殷奇尼一麵說,一麵維持著飛車的正確航線,飛過了一條婉蜒而閃爍的河流。然後他又輕聲地說:“不是聽說有一個人,他把銀河外緣的世界全都攪得天翻地覆嗎?”
柯瑪生突然起疑,問道:“這件事情你知道多少?”
專用司機這回沒有露出笑容,他一本正經地說:“什麼部不知道,老爺,我隻不過隨口問問。”
大地主隻猶豫了一下子,然後就毫下客氣地單刀直入:“你問的任何問題都有目的,你這種探聽情報的方法,早晚會讓你那根細脖子被老虎鉗夾扁。不過——我可以告訴你!那個人叫作騾,幾個月以前,他的一名屬下曾經來過這裏,為了……一件公事。我正在等待另一個人……嗯……來將這件事情做個了結。”
“這些新來的訪客呢?他們難道下是你要等的人嗎?”
“他們沒有任何證明文件。”
“據說基地被攻陷了……”
“我可沒有告訴你這種事。”
“大家都這麼說。”殷奇尼繼續泰然自若地說道:“如果這是正確的消息,那麼這些人可能是逃出來的難民,也許我們可以把他們抓起來,將來交給騾的手下,以表現我們真誠的友誼。”
“是嗎?”柯瑪生不太確定。
“此外,老爺,既然大家都知道,統治者的朋友也不過是最後的犧牲者,我們這麼做,也隻是正當的自衛手段。我們原本就有心靈探測器,現在又有了四個基地的腦袋,而基地有許多秘密值得我們挖掘,連騾都會需要這些秘密。這樣一來,我們跟騾的友誼就可以稍微平等一點。”
在平穩的高空中,柯瑪生因為自己突如其來的想法而打了個冷顫。他說:“可是,假如基地沒有失陷,如果那些消息都是假的呢?據說有預言保證基地絕不可能戰敗。”
“這年頭,已經不流行星相卜卦那一套了,老爺。”
“然而如果它根本沒有失陷呢?你想想看,如果基地沒有失陷!騾對我做了許多保證,可是……”他突然發覺自己說得太多了,趕緊拉回原來的話題:“那就是說,他在吹牛,然而牛皮人人會吹,可是凡事說來容易,做來可沒那麼簡單。”
殷奇尼輕聲笑了笑,接口道:“做來可沒那麼簡單,的確沒錯,但是隻要動手了,就沒有想像中那麼困難。在整個銀河中,恐怕要屬銀河盡頭的那個基地最可怕了。”
“別忘了還有皇太子呢。”柯瑪生喃喃地說,幾乎是自言自語。
“這麼說,他也在跟騾打交道,是嗎,老爺?”
柯瑪生幾乎無法壓仰突然浮現的得意自滿:“並不盡然,他可不像我做的這麼多。但是他現在變得越來越狂妄,越來越難以控製,簡直是已經著魔了。如果我將這些人抓起來,他會為了自己的目的,將他們據為己有——因為他這個人可狡猾得很——現在我還沒有準備要跟他翻臉。”說完他厭惡地皺著眉頭,肥厚的雙頰也垂了下來。
“昨天我瞥見了那些異邦人。”灰發的司機扯到另一個話題:“那個黑頭發的女人很不尋常,她走起路來像男人一樣毫無顧忌,還有她的皮膚蒼白得驚人,跟她烏溜溜的黑發形成強烈對比。”在他嘶啞而有氣無力的聲音中,似乎透出了幾絲興奮。柯瑪生突然感到很訝異,不禁轉過頭來瞪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