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3)
李鴻章道:“恩師容稟,門生跟隨恩師日久,情同父子。如今,恩師遣門生去援上海,門生不敢不從,門生懇請恩師能再送門生幾個字。門生遠離恩師,若門生想念恩師的時候,也好拿出來聊以自慰!請恩師應允。”
曾國藩笑著哦了一聲,略一沉吟,便揮毫在一張八行紙上寫了“大道無常”四字,落款是“湘鄉曾滌生與少荃共勉”。
起程的這天,安慶的上空忽然有些陰沉,已經風和日麗了多日,不料這一早竟起了霧。曾國藩飽讀詩書,自恃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偏偏天不遂人願,自己掌了自己的嘴巴,心裏就有些不痛快,有心想改個日期,又怕遭人恥笑。曾國藩無可奈何之下,隻好強打精神,勉裝笑顏,頂戴官服的乘轎來到碼頭,為李鴻章一行送行。
曾國藩把李鴻章及各營營官請到臨江的一座茶樓裏坐下,這才清了清嗓子,開言說道:“各位知道,錢大人兩次下安慶,上海危在旦夕,如今總算到了出征的這一天。上海一地,可就托付給各位了。我這裏要告訴各位的是,湘、淮本係一家,都在為剿滅長毛而戰。各位到了上海,一定要奮勇殺敵,給綠營和洋人,做出一個榜樣來!本部堂隨時等著為各位請功。”
曾國藩話畢,命隨員給在座的營官每人敬了三碗酒,這才帶頭走下茶樓。第一起淮勇快速地登上輪船。
曾國藩臨江而立,身旁站著的是身穿三品頂戴的李鴻章。
曾國藩忽然小聲對李鴻章說道:“少荃哪,我有一件事忘了向你交代。聽錢鼎銘說,江蘇撫標營副將馮日坤鎮守鬆江府時,有意縱兵搶掠百姓財物,還和團練劉郇膏有過械鬥,當地百姓深受其害。你到了上海,替我查一查,錢鼎銘所講是否屬實。”
李鴻章小聲問:“恩師,您老沒問問薛中丞怎麼講?”
曾國藩小聲道:“薛中丞與馮日坤是兒女親家,除了袒護他還能怎麼說?”
李鴻章點點頭。曾國藩小聲囑咐道:“你到了上海,一定要小心從事。薛煥仗著洋人的勢力,在上頭腰杆子很硬,連恭親王都回護他。馮日坤這件事,你最好親自來辦!”李鴻章輕輕點了下頭。
第二天一早,李鴻章帶著隨員率第二起人馬登上輪船離開安慶,躊躇滿誌地向上海駛去。此時,李鴻章即將進入不惑之年。
首戰告捷:七千淮軍打敗兩萬太平軍
同治元年(公元1862年)三月二十日,上海城外旌旗招展,鑼鼓喧天;李鴻章率領的三起淮勇共七千五百人,在黃浦江畔登陸。
列隊在一塊草坪上,正在接受江蘇巡撫薛煥的檢閱。
薛煥容光滿麵,頂戴鮮紅,簇新的官服一塵不染。
薛煥走在前麵,身後跟著一臉憔悴的李鴻章、眼露譏諷的洋槍隊統領華爾、江蘇提督曾秉忠轄下的各將官。
薛煥一邊走一邊在心裏歎息,他眼前的這支隊伍,芒鞋短衣,布帕包頭,臉呈菜色,目光凶悍,仿佛正處在饑餓的包圍之中。
這支隊伍手裏的武器也參差不齊,有的是火槍,有的是砍刀,還有兩個肩頭扛著的分明就是劈柴用的斧頭!薛煥先是歎息,歎息之後就是老大地失望。他弄不清楚,兩江總督曾國藩,給他打發這樣一支隊伍過來,不知是來保上海,還是來吃上海。
洋槍隊統領華爾更是走一路,看一路,譏諷了一路。他用生硬的華語對李鴻章說道:“我們早就知道,曾大人為上海訓練了一支能征慣戰的隊伍。如今一見,真是名不虛傳啊!李大人,曾大人的其他隊伍也這樣嗎?他們好像很餓呀,他們一定很能吃吧?”
華爾頭戴鋼盔,一身戎裝,腳著高筒大馬靴,腰裏別著短火槍,肩頭斜挎著一把指揮刀,加之身材高大,在李鴻章麵前顯得格外精神。
李鴻章笑著回敬了一句:“華統領久曆兵戎,應該懂得兵家的規矩。看一支隊伍的好壞,應該是在戰場上,而不該是在操場上。”
華爾有意誇張地聳聳肩頭,小聲嘟囔了一句:“這些人連走路的力氣都沒有,還能殺敵嗎?我走了好多個國家,訓練了數不清的軍隊,見到這樣的軍隊還是第一次。薛中丞這租船的十八萬兩銀子,可花得太冤枉了!李大人,您真讓我開了眼眶了!”華爾有意把眼界說成眼眶,用以加強嘲諷的力度。
李鴻章摸不透這個美國人的底細,笑笑沒有搭話。當日午後,李鴻章著糧台趕到巡撫衙門去領應付的餉糧。薛煥在李鴻章到前已再三承諾,淮勇抵滬後的餉糧,俱由江蘇藩台供給。李鴻章這是照約辦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