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清末民初的中國政壇上,袁世凱無疑是一個強有力的人物。他能從一個布衣百姓,經過短短數十年的奮鬥,就成為中國政治舞台上權勢最大的人物,沒有真正的、超人的一流本領,要達到這一步,無異於癩蛤蟆想吃天鵝肉。應該說,他是中國曆史上為數不多的一位傑出政治實踐家,本可以成為國人所期待的中國華盛頓、拿破侖那樣的人物。然而,由於受宵小包圍,一念之差,在帝製的道路上向前錯走了一步,就最終淪落為國人不可原諒的千古罪人,使他本可輝煌燦爛的一生最終黯然失色。
與袁世凱交往長達30年之久,對袁世凱有著深刻了解的晚清狀元張謇,在得知袁世凱去世的當天,在日記中這樣寫道:
午後得滬電,知洹上(指袁世凱)以午前十時棄世,三十年更事之才,三千年未有之會,可以成一流之人,而卒敗於群小之手,謂天之訓迪吾人乎?抑人之自為而已?
在這位可算是袁世凱半師半友的人的口氣中,對袁世凱的失敗充滿了惋惜之情。
那麼,袁世凱為什麼要做這個導致他聲名落地的皇帝?
什麼時間動了這個念頭?
又是什麼事情讓他放不下這個念頭?
張謇所說的“卒敗於群小之手”,又是怎麼一回事情?
按道理,以袁世凱的眼光與聰明,不可能看不到其中的風險,可是,在他生命的最後一段日子裏,他卻違逆民意,不顧心腹股肱的反對,把自己放在了火爐之上。這一切又究竟是什麼東西在作祟?
在我看來,袁世凱一開始並沒有做皇帝的念頭,想做皇帝的念頭大概始於他做上了終身大總統之後。
縱觀中國曆史,由一個當朝宰相或統兵大將乘亂竊位,在中華5000年曆史上,是有其一定軌跡可循的。那就是,乘亂抓權、抓軍,清除異己,培養死黨,待時機成熟後,逼宮、受禪做下一朝的開國之君。東漢末年,曹丕在受禪之後就變成魏朝的開國之君魏文帝了。兒子做了皇帝,就追封他那位皇帝未做成的爸爸曹操為魏武帝。但是天道好還,45年之後,公元265年,魏相司馬炎又逼魏主曹奐退位,自己受禪為大晉帝國的晉武帝,追封他那位“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卻始終未做成皇帝的老爸司馬昭為晉文帝。晉武帝於公元281年滅吳,結束了80年的三國分裂之局。司馬炎死後,他的兒子司馬衷即位,便是那位有名的糊塗皇帝——晉惠帝。當大臣告訴他老百姓沒飯吃,都要餓死了時,他卻反問說:“百姓沒飯吃,為什麼不吃肉糜?”總之,從三國的開國之君曹丕開頭搞堯舜禪讓的把戲以後,接著晉、宋、齊、梁、陳、隋六朝,都是由大將當權,入朝拜相,封公、封王、加九錫,然後再逼宮、篡位的。一簒六朝,曆時數百年。
可是,辛亥革命時期,在袁世凱利用內閣總理大臣職位、占手握重兵之勢,將清政府最高統治者孤兒寡母玩於掌心之上,讓南方革命黨人膽戰心驚之時,他沒有利用這個大好時機做皇帝,而是養敵自重,最後逼宮成功,做上了中華民國曆史上第二任臨時大總統。在袁世凱1913年揮師南進,將北洋勢力遍布長江流域、珠江流域,完成統一中國的大業時,他也沒有在聲望達到極點時動做皇帝的念頭,而是做了中華民國正式大總統。這樣看來,將袁世凱說成中國曆史上曹操、王莽之類的人物,未免小覷了這位不世之才的能量。曆史的真正事實是:袁世凱最初並沒有做皇帝的野心。他之所以搞洪憲帝製,原因錯綜複雜,並不像一般曆史書上說的那樣簡單。
最初,袁世凱顯然認為大總統也就是皇帝,名望與權力都是一樣。可是,經過兩年國會政治和政黨政治的折磨,他才恍然大悟:總統究竟不是皇帝。再經過世界法學權威古德諾與有賀長雄那兩位教授的一番剖解,袁世凱越發相信共和與帝製隻是兩個不同的政治製度,無所謂優劣,而帝製更適合中國國情和他的個性,更能滿足他的虛榮心。從此,他就存心化共和為帝製了。但是,政治家最忌諱的就是將不現實的計劃納入眼下的實踐之中。袁世凱精明睿智,自然不會貿然出手,他是既想著又怕著,舉棋不定,最開始也就是抱著走著看的態度,並不一定非要做成這個皇帝。但有了這種態度,他身邊的一幫醉心名利之徒就乘虛而入了。常言道:蒼蠅不叮無縫的蛋。袁世凱最終落入他兒子袁克定的陷阱和圈套,也就不是一件奇怪的事了。因為,他畢竟也隻是一個人,一個比別人富有更多智慧與能力的人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