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當橫內一仁從學校後麵的教職員專用出口走出來時,已經超過晚上十點了。
不經意抬頭仰望,看到天上掛著一輪明月。
今晚是滿月——
因為他到現在還做不慣巡邏校舍的工作,所以花了比預期中更多的時間。
本來負責最後鎖門的人校工,但是他的感冒一直治不好,所以請了好幾天的假。
這種麻煩的苦差事,理所當然會落在新進教師的頭上。
私立學校或許沒有這種慣例,但在公立學校教職員的世界內,資曆這種東西仍舊根深蒂固。即使心裏有一百個不願意,他也沒辦法開口拒絕。
「煩死了……」
橫內走在校舍和遊泳池之間的路上,嘴裏抱怨個不停。等一下還要把校門鎖上才行。好想早點回家,這股衝動加快了橫內的腳步。
啪嚓——
好像有什麼東西掉進水裏的聲音。
應聲往遊泳池看過去,在月光照映下的水麵波光粼粼。
第三水道的跳水台上有一道黑影。
「有人……」
橫內屏息凝視那邊。
雖然看不太清楚那人的臉,但從體格來看應該是中年男子。
居然在這種時間偷偷溜進學校的遊泳池——而且,現在已經是秋天了。
最近學校內的治安不太好。如果就這樣放著不管,萬一到時候發生什麼事情能會被學校追究責任。
「先生,請問一下。」
橫內鼓起勇氣向男人搭話。
男人卻毫無反應。難道他沒有聽到嗎?
「喂!你待在那裏做什麼!」
橫內把手靠攏在嘴邊大聲喊話。
這次那個男人終於聽到了。
男人緩緩地轉動脖子看向橫內,但是卻又馬上轉回去。
到底在搞什麼鬼啊。
「不好意思!請你離開這裏!」
橫內走近遊泳池的柵欄,再次揚聲大喊。
盡管如此,男人卻依舊一動也不動。
「我要叫警察來羅!」
橫內從褲子口袋裏掏出手機。
本來想說做個樣子給他看看,他就會逃走了。沒想到他仍然不為所動。
這下隻好真的叫警察來了。
「我真的要打電話叫警察來了。」
橫內再度出聲警告,然後動手撥打110。
咦?怎麼會打不通——
莫非這裏收訊不好嗎?他看著手機熒幕確認一下。
熒幕上顯示這裏收不到訊號。
沒辦法,幹脆回去教職員室打電話算了。
當橫內打算往回走的時候,突然有人拉住他的外套下擺。
轉身一看,不知道在什麼時候,身旁站了一個十歲左右的少年。但橫內對他的臉完全沒有印象,他是哪一班的學生呢?
更何況小學生在這種時間還在校園內徘徊,這件事本身就是個問題了。
在橫內想著這些事情的時候,少年慢慢指向男人所站著的跳水台。
他跟隨少年的動作再度將視線移向遊泳池。
跳水台上的男人霎時亮了起來。
怎麼回事?
正當橫內還在一頭霧水的時候,男人的腹部周圍燃起了鮮紅的火柱。
火星四射、宛如卷起漩渦升天的飛龍,在轉眼之間吞噬了男人的身體。
即使全身包覆在烈焰之中,男人依然一動也不動。
最後他緩緩倒進遊泳池,濺起一陣水花。
為什麼?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由於事情發生得太過突然,橫內連這種理所當然的疑問都完全沒有想到。
隻能任由恐懼感從腳尖竄上來,全身動彈不得。
嚇到雙腳無力、當場癱坐在地上。
先前站在身旁的少年則是憂心忡忡地看著橫內。
這個小孩為什麼這麼泰然自若?有個活生生的人在眼前燒起來了——
橫內依舊深陷在恐懼中,少年的臉卻突然亮了起來。
該不會——
不祥的預感實現了。
剛開始少年的臉頰上隻有一株小小的火焰,火勢卻猶如燃燒紙張一樣迅速蔓延臉瞬間就燒了起來。
潰爛的皮膚一塊塊剝落。
火焰劈啪劈啪猛烈燃燒,轉眼間從頭到腳吞噬了少年。
和剛剛的男人一模一樣——
橫內甚至想不到要去救他。
橫內心中恐懼不已,嚇到連爬帶滾逃離現場時,耳邊傳來一道聲音——
——好燙啊……救命!
「哇啊!」
橫內的慘叫聲響遍夜晚的校園。
2
小澤晴香站在廁所的洗臉台前,反複盯著自己映在鏡子上的臉。
臉色糟到嚇人——
就算再怎麼勉強自己,身體仍舊無法掩飾緊張。
從進入這所小學擔任實習老師的第一天算起,到今天已經過了一個禮拜。自己班上同學的臉和名字早已牢記在心,也比較習慣班上的氣氛了。
不過盡管再怎麼習慣,今天跟平常的情況完全不一樣。
接下來就是我人生中第一次站在講台的時刻。
這種時刻不緊張才怪。話雖如此,她的心中卻反而有一股躍躍欲試的高昂情緒。跟演奏會開始前的心情很類似。
「啊,你在這裏呀,小澤老師。時間差不多羅。」
從廁所門後探出頭的人,是晴香的輔導老師駒井博美。
「啊,對不起。我馬上就過去。」
「我在外麵等你。」
駒井露出和藹可親的笑容。
都到這個節骨眼了,再說泄氣話也不是辦法。隻能硬著頭皮上了,我沒問題的。晴香朝向鏡中的自己說著,牽動嘴角裝出笑臉再走出廁所。
「我們走吧。」
「好的。」
晴香應聲後和駒井並肩走在走廊上。
明明早已下定決心,但越是接近教室,心跳聲越是大聲鼓動。
「你很緊張嗎?」
駒井看著晴香問道。
「是的,有點緊張。」
晴香坦率地說出當下的心情。
駒井一下子顯得有些訝異,之後又開心地笑了。
這麼說或許很失禮,但是她的表情十分可愛。雖然她年近三十五歲,晴香卻看不出來她的年齡有那麼大、
實際上和她交談的時候,她說話的內容和方式都給人成熟女性的感覺;不過如果單看她的外表,就算說她和晴香同齡也不奇怪。
或許因為她提過最近就快要結婚的關係吧。
駒井撥攏發絲時,左手無名指上鑲鑽的戒指閃耀著光芒。
「我覺得你看起來很放鬆呢。」
駒井聳肩說道。
「是嗎?我緊張得心髒都快跳出來了。」
「還能說這種話就表示你沒問題啦。」
駒井連連頷首,輕拍晴香的肩膀以示安慰。
——我發現最近大家對我的評價有所改變。
——雖然沒辦法具體說出到底是什麼地方變得不一樣了,不過我自覺我變得比以前更有勇氣,而且能夠清楚地表達自己的意見。
從選擇實習的學校這件事也能看得出來。
在開始選擇實習地點的時候,大部分的學生都會選擇自己的母校。但是晴香反而刻意不這麼做。
理由是不想因為選擇熟悉的母校,而讓自己有依賴的心態。
這所小學一班有三十位學生,每個年級有五個班級。
全校同學總共有九百人校舍位於住宅區的正中央,規模和環境都和晴香以前就讀的鄉下小學截然不同。
既然進入教育學係,自然希望以後能當上老師。
——但是,我想在完全陌生的環境中,考驗看看我的決心究竟有多認真。
——如果是以前的我,絕對不會想要試著置身於逆境之中吧。
——說不定都是因為那家夥的關係——
「想當年我第一次站在台上講課時,緊張到沒辦法撐完整堂課呢。」
駒井突然抬頭看向天花板說道。
「駒井老師你嗎?」
駒井眯起眼睛看向滿臉驚訝的晴香。
猶如調皮搗蛋的小孩打算惡作劇的表情。
「感到很意外嗎?」
「是的。」
「怎麼說呢?」
「因為老師的上課內容非常淺顯易懂、態度也落落大方。看起來一點都不像是會緊張的樣子。」
「無論是誰,一開始會失敗是很自然的。」
「是的。」晴香停下腳步出聲回應。
覺得緊繃的肩膀好像稍微放鬆了一點。
駒井說得沒錯,沒有人一開始就能把事情做到盡善盡美,大家都是在失敗中逐漸成長。
「我要走到現在這個地步也花了十年呢。」
「十年呀……」
未來的路還很長,我得加油才行。
晴香一抬起頭,高掛著「五年四班」的班牌隨即映入眼中。
這就是實習期間晴香所負責指導的班級。
學生們知道今天是晴香第一次上課,說不定學生們也和晴香一樣感到惶惶不安。
「準備好了嗎?」
「是的。」晴香深呼吸後回答駒井的問題。
「那麼,加油。」
駒井輕拍晴香的背鼓勵她跨出腳步。
晴香用左手緊緊握住八雲送給她的紅礦石項鏈。
拜托,請給我一點力量吧——
晴香在心中默念後推開教室大門。
瞬間傳來震耳欲聾的歡呼聲。學生們又是拍手、又是吹口哨表示歡迎。
麵對出其不意的歡迎,晴香一下子愣住了。
「你看看黑板。」
駒井對晴香搭話。
晴香隨聲轉動視線,黑板上用粉筆密密麻麻寫滿「晴香老師加油!」的字句。
而且還用了紙花和緞帶做裝飾。
驚訝和喜悅同時湧上心頭,晴香的眼眶熱了起來。
「謝謝大家,今天一整天請大家多多指教。」
晴香低頭致意,學生的歡呼聲再度響起。
晴香挺直腰杆站在講台上。
當自己還是小學生的時候,覺得站在講台上的老師看起來好高大——那麼現在的我在他們眼裏會是什麼樣子呢。
晴香環視著教室內的學生們,視線落在一名少年身上。
他名叫大森真人,看起來好像完全不在乎晴香,自顧自地用圓規針腳在桌上刻字。隻有他一個人與周圍格格不入。
他總是這樣。不光是在課堂上,甚至在下課時間和放學以後都是孤伶伶的一個人。是不是應該跟他談一下呢——
「那麼,請你開始上課。」
正當晴香還在猶豫不決的時候,駒井邊把黑板上的字擦掉邊向晴香說道。
說得也是,現在要集中注意力開始授課才對。
「那我們開始上課了。」
晴香不再多想,攤開教科書專心授課。
3
石井雄太郎全速奔跑在一片漆黑的道路上。
快喘不過氣了——
石井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正朝向什麼地方拔腿狂奔。
隻是拚命追趕著前方資深刑警後藤的巨大背影。
「後藤刑警,你要去哪裏?」
石井大聲呼喚著,然而後藤卻連頭也不回。
不知道究竟跑了多遠,後藤非常突然地停下腳步。
「請問……後藤刑警。」
當石井出聲的瞬間,後藤如熊一般的巨大身體向後倒下。
「後藤刑警,你怎麼了?」
心急如焚的石井立刻跑過去,一看到後藤的臉就愣住了。
後藤的兩眼翻白,臉色鐵青到像死人。而且——白襯衫的腹部部分染上了一片鮮紅。
——是血。
「後藤刑警,振作點。」
石井雙腳顫抖不已,用力搖晃後藤的身體。
但是完全沒有反應。
他已經死了——石井甩頭試圖拋開這種想法。
「後藤刑警!你醒一醒啊!」
石井用丹田力量大喊。
「吵死了,白癡!」
石井的頭頂受到大力撞擊,砰地一聲整個人彈起來。
眼前的景色和先前完全不一樣。
對了,我坐在自己的桌子前麵。而且,現在也不是晚上——
「你給我清醒一點!」
石井的頭又挨了一記拳頭。
一抬起頭,方才應該已經死掉的後藤就站在眼前。
連神探可倫坡也不禁蹙眉的皺巴巴襯衫上,根本沒有沾到一滴血。
露出凶神惡煞般的表情,雙手插腰站在石井麵前。
原來如此,剛剛我是在作夢啊——
石井直到現在才終於弄清楚狀況。昨天熬夜工作,直到淩晨的時候才想要趴在桌上小睡一下。
因為這樣才會做那種夢吧。
「你是要愣到什麼時候!」
後藤大聲怒罵,又再次高舉他的鐵拳。
「啊!對、對不起!」
石井反射性地抱頭慘叫。
「你們看起來很開心嘛。」
門口傳來聲音。聽起來好像喝了很多酒,是一種獨具特征的嘶啞聲。
將視線一轉,站在那裏的人是刑事課長宮川。
前任的刑事課長井手內因為三個月前發生的案件而辭職,之後調動來接任的人正是他。
雖然體格短小精悍,才剛步入老年,但是他給人的印象並不孱弱。光頭再加上粗眉,其下還有一雙銳利的眼睛。
身上散發著魄力十足的氣勢,甚至會被誤會是混黑道的人。
石井打從心底認為搞不好他可以空手殺死一頭熊。
「哪有可能開心啊,昨天根本沒睡。」
後藤一臉疲憊的樣子。
「這是你們之前偷懶的報應。」
宮川所言甚是。
「特殊懸案調查室」的成員隻有後藤和石井二個人,雖然頭銜聽起來很有派頭,在警局內根本被當作跑腿小弟,大部分的時間都在支援其他單位的任務。
在前任刑事課長在職時期,隻要這樣隨便混過去就好。不過,自從宮川調職過來後,狀況就徹底改變了。
他下令要重新調查尚未破案的懸案,也就是這個單位原本應該做的工作。
乍聽之下,或許感覺這份工作沒什麼了不起。
但是,警方的破案率年年直線下降,現在已經跌破20%,簡直可以說是低迷不振。
現今的日本每年會發生六百萬件案件。當然隻要查清所屬管區內的案件就好;盡管如此,數量依舊相當可觀。
「有何貴幹?如果是專門來挖苦我的話,就請你回去。」
後藤挖著耳朵一臉厭煩樣子說道。
「我可沒有閑到特別跑來挖苦你。」
宮川冷哼一聲。
雖然兩人唇槍舌戰彼此叫罵,其中卻不含惡意。在石井看起來感覺像是在鬧著玩。
聽說在後藤還是菜鳥刑警的時候,和宮川一起搭檔合作過。
也就是說,他們對彼此的個性摸得很熟了。
「不是來挖苦的話是怎樣?」
後藤從口袋裏拿出香煙點燃。
宮川狠狠地瞪了後藤一眼。
「你明知道我正在戒煙還故意抽煙嗎?」
「想抽就抽啊。」
後藤向宮川遞出香煙。但是,宮川卻閃躲著移開視線。
「我的孫子……討厭煙臭味。」
「人真的會變耶,老爺爺。」
後藤用揶揄的語氣說道。
「羅嗦!」
宮川用力推著後藤的胸膛大聲怒吼。那副魄力十足的模樣,嚇得石井雙腳打顫。
「那你到底是來幹麼的?」
後藤在煙灰缸裏撚熄香煙,催促他往下說。
「其實是有工作要給你們做。」
宮川把手上的資料丟向後藤。
「給刑事課做不就得了。」
「話先說在前頭,你們也是隸屬於刑事課下麵的單位。」
「好好好,你說的對。」
後藤像個正在鬧脾氣的小孩般噘起嘴,啪啦啪啦地翻閱資料。
「這不是那個戶部賢吾的案件嗎?」
停下翻動資料的手,後藤輕聲低語著。
石井也知道那個案件。
一個月前,用鐵鎚親手殺死生父的男人。
他犯案後還逗留在現場,立刻被警方緊急逮捕。之後在進行偵訊時,發現嫌犯疑似精神失常,由檢方轉交專科醫師進行精神鑒定。
然而,在接受精神鑒定的途中,戶部脫逃了——
當時負責鑒定的女醫師雖然遇襲卻仍然試圖抵抗,在慌亂中抓了把剪刀剌傷戶部。
案發現場的診所留有大量的血跡。
從嫌犯身負重傷可以推測他應該還沒有逃遠,因此警方四處盤問並徹底搜索,但至今已經過了一個月卻仍然毫無消息。
「你們也要協助查案。」
「你是說真的嗎?又不是人多就好。」
「我沒叫你們參加搜查行動。」宮川輕而易舉地堵住後藤的怨言。
「不是去打聽情報的話,難道要我們去發傳單喔?」後藤開玩笑地說道。
「你白癡啊!」
宮川話才剛罵出口,就出手巴了後藤的後腦杓一掌。
「噫!」
親眼目睹這副難以想像的光景,石井不禁慘叫。
竟然敢對後藤刑警動手動腳,真是可怕的人。
「那位膽敢剌傷戶部的女醫師,主動說要協助警方辦案。」
「協助偵訊嗎?」
「不是,是側……什麼來著的……」
「犯罪側寫。」
石井在旁邊聽懂了宮川想說的句子而接下去說。
「對,就是那個!她說或許可以借由犯罪側寫找出犯人。」
「你該不會是叫我們去見她吧?」
後藤露骨地表達不滿。
利用犯罪側寫進行搜查,對西方的警方而言是很稀鬆平常的事情。
然而在這方麵,日本警方相較之下落後歐美許多。
就像後藤現在的反應一樣,日本警方依舊根深蒂固地認為犯罪側寫是一種莫名奇妙的技術。
「那份資料上有她的聯絡方式,由我們警方派人過去找她。」
「外行人幹麼多管閑事!」
後藤火冒三丈地拍著桌子。
「別這麼說嘛。反正交給你辦了,記得隨時向我報告就好。」
宮川敲了敲後藤的肩膀安撫他,然後立刻走出房外。
這個人簡直像一陣狂風——
「真是的,又把麻煩硬推過來,我們可是累得筋疲力盡了。」
後藤把資料扔到桌上抱怨連連。
不過,石井覺得他嘴上雖然這麼說,但心裏卻並不是這麼認為的。
自從宮川調職過來後,工作難度跟以前完全不能相提並論,盡管後藤針對這點有滿腹怨言,但事實上,雙眼卻比以前更加炯炯有神。
後藤大概是天生勞碌命的類型。
「喂!石井,我們走啦!」
不知道在什麼時候,後藤已經站在門口了。
「啊,是的!」
石井慌慌張張追上去。
然後跌倒——
4
第四堂課的下課鍾聲響了——
「今天這堂課就上到這裏。」
一說完這句話,晴香就像泄了氣的氣球般放鬆了一直緊繃的肩膀。總算是撐過上午的課了。
但如果要問講課過程是否順利的話,隻能很遺憾的說並非如此。
偶而腦中會變得一片空白,還會僵在原地不知所措。每當發生這種情況的時候,在身旁輔導的駒井就會小聲提出建言。
若是沒有駒井從旁協助,課堂可能上到一半就要中斷,讓學生自習了。
「給老師添了許多麻煩,真的非常抱歉。」
「以第一次講課而言,你算是做得很好了,很快就會漸漸習慣的。」
駒井笑容滿麵地出言鼓勵著低頭致歉的晴香。
「真是這樣嗎?」
晴香一直認為不是每個人都適合站在台上麵對人群,更何況對象還是小孩子。
我究竟適不適合教師這份工作呢——
晴香不禁思考起這個問題。
正當晴香陷入沉思之時,學生們已經把桌子麵對麵排好,並且將裝滿菜肴的拖盤和餐具拿進來,開始進行發配午餐。
「晴香老師,今天陪我們一起吃飯吧。」
兩個小女孩上前拉著晴香,她們的名字分別是麻衣子和繪裏。
她們兩個總是形影不離,看起來就像一對雙胞胎。
「啊,好呀。」
「快點過來嘛。」
麻衣子和繪裏拉著晴香,催促她坐在事先準備好的小椅子上。
「老師,你有沒有男朋友?」
麻衣子開口詢問,劈頭就來了一個很犀利的問題。
「現在正在找啦。」
晴香的腦海瞬間閃進某個人,她趕緊甩開這個念頭做出答覆。
「那老師喜歡怎樣的男生?」
這次換繪裏發問了。
當晴香就讀小學五年級的時候,雖然曾經有個喜歡的男孩,但是從來沒有想過男女朋友之類的事情。
「嗯,大概是溫柔的人吧?」
再說得仔細一點的話,盡管個性是有點別扭,在關鍵時刻總是很可靠的人。
接下來就是一連串像是「你第一次交男朋友是在什麼時候?」
「有沒有親過呀?」這種令人招架不住的問題攻勢。
這種問題實在很難回答。雖然說她們年紀還小,但是模棱兩可的答案或謊話卻無法說服她們。
當晴香正在接受難以抵擋的問題攻勢時,所有學生都已經拿好飯菜並且都在位子上坐好了。
「大家都到齊了嗎?」
「到了!」回應駒井的是學生們的齊聲回答。
「老師,真人他不在耶。」
半晌,坐在晴香旁邊的麻衣子舉手說道。
轉身一看,晴香斜對麵的位子沒有人坐。也就是說,在晴香剛剛坐下來之前,真人早就已經離開座位了。
「喔,又是他。」
「不要管他,我們先吃吧。」
「那家夥有夠惡心。」
「對啊,他還說自己看得見鬼魂。」
「什麼啊!騙人的吧!」
整間教室人聲嘈雜,駒井露出一臉真拿他們沒辦法的表情,深深地歎了一口氣。
從他們的反應來看,這種情況想必三天兩頭就來一次。
晴香起身離席,走到駒井的身邊說「我去找他」。駒井靜思片刻,開口回「那就麻煩你了」。
「好的。」
正當晴香做完答覆打算走出教室的時候,跟晴香坐在同一桌的學生們異口同聲抱怨起來。
「那種人不要理他啦。」
突然從教室某處冒出這一句話。
這種狀況算是霸淩,絕對不可以對這種言論坐視不管。晴香才剛這麼想,駒井就已經起身站了起來。
「我們不是約好了不能說這種話嗎!班上的每個人都是朋友。如果有人對你說這種話,你心裏也會很難過吧。」
駒井並不是針對某個特定的學生說這句話,而是呼籲教室內所有的學生。
晴香非常佩服駒井。雖然還是有些學生露出不滿的表情,但是方才那種亂糟糟的氣氛已經平複下來了。
「小澤老師,那就拜托你了。」
「好的。」晴香應聲後走出教室。
那個孩子到底跑到哪裏去了——
晴香的腦海中浮現大森真人的樣子。
到現在我都還沒有跟他說過一句話。
晴香心裏很掛念著他。他和其他學生的感覺明顯不同,總是離大家遠遠的,一個人孤伶伶地待在一旁。
有著一雙不像小學生的冰冷眼神。
說不定他正在獨自承受著不為大家所知的困難。
剛才其他學生說的話也很令人在意。
——他看得見鬼魂。
這件事是真的嗎?
或許,我心裏是認為真人和那家夥有點像吧。
這份心情促使晴香加快腳步,總之得快點找到他。
5
後藤坐進白色豐田皇冠警車的副駕駛座之後,立刻拿出香煙點燃。
事情變得越來越麻煩了。
最近因為受到連續劇之類的影響,像精神鑒定、犯罪側寫這些東西被吹捧上天。
辦案又不是數學,如果隻要按按計算機就能抓到犯人,我們就不用那麼辛苦了。
說到底,搜查案件的基本方法還是要腳踏實地的四處尋訪。
更何況,這套道理還是宮川本人教給後藤的。
雖然火大,不過如此一來就能全心投入調查案件。之前老是做一堆文書處理,全身上下的筋骨都變得鬆散了,現在這正是個好機會。
「不知道她究竟是個怎麼樣的人呢。」
坐在駕駛座的石井露出一臉鬆懈的表情說道。
「你在說誰啊?」
「當然是那位精神科的佐佐木醫師呀。」
「你對她很感興趣嘛。」
「這是當然的呀,我剛剛看過她的資料了,她是從美國學成歸國,那可是犯罪心理學的發祥地。」
「那又怎樣?」
「咦?」
石井一臉愣頭愣腦的樣子。
「會考試不代表抓得到犯人,那種事根本無關緊要,快點開車!」
後藤大聲怒吼,石井嚇到肩膀都抖了一下,才連忙發動車子。
真是的,希望這白癡多少長進一點,不管過了多久還是這麼畏畏縮縮,一點忙也幫不上。
或許他不適合當刑警。看來有必要找個機會好好地跟他談一談,這樣才是為他著想。
後藤吐出一口氣後,將戶部賢吾案件的資料擱在膝蓋上翻閱。
戶部賢吾,三十八歲,待業中——
他臉部的左半邊在小時候因為燒傷,所以皮膚不但皺縮變形,還因為如此而導致膚色呈現紫紅色。
燒傷下的雙眼毫無感情、令人毛骨悚然,簡直像個假人。
「戶部為了什麼殺掉生父呢?」石井喃喃自語說道。
「因為他不爽吧?」後藤把香煙撚在煙灰缸內,粗聲粗氣說道。
「怎麼可能因為這種單純的理由,就動手殺掉長久以來一起生活的父親?」
「就是因為長久以來一起生活,才會累積不為人知的深仇大恨啊,這又不是什麼稀奇的事。」
子弑父、父殺子,在現今的社會裏,類似的血腥案件時有耳聞。
一切都亂套了,這種感覺越來越強烈。
「還是有點奇怪。」
石井似乎沒有坐好,身體不停地扭來扭去。
「有什麼好奇怪的?」
「戶部的父親是癌症末期患者呢。」
經石井這麼一說,後藤再度將視線轉向資料。
確實如此,戶部賢吾的父親正誌是癌症末期患者。
明明不用刻意動手去殺他,隻要放著不管不用多久他也會死,戶部卻大費周章敲破他的腦袋,加以殺害。
這一點確實相當不自然,但是——
「他大概是想親自下手吧?」
後藤一邊看著在犯案現場拍攝的照片,一邊說道。
真的是很不忍目睹的慘狀。
戶部正誌被鐵槌毆打十幾次,嘴巴和鼻子被打爛到無法辨識,整張臉都凹陷下去的狀態。
如果目的隻是殺人的話,沒有必要做到這種地步。他想親手宣泄長年累積的怨恨的這種心情,似乎能透過照片感受到這種惡意。
「是那樣的嗎?」
石井不太服氣的歪著頭。後藤本來想把案發現場的照片亮給他看,最後還是作罷。要是現在讓石井看到這些東西,他肯定會嚇到握不穩方向盤而引發車禍。
「就是那樣。」
後藤把資料一股腦兒丟到後座去,懶散地靠在椅背上。
比起犯案動機,有件事情更令後藤介意。
為什麼戶部有辦法脫逃呢——
雙手牢牢銬上手鋳,現場還有負責監視的檢察官陪同。一般來說,在這種情況下是不可能逃得掉。
資料看是看過了,不過還是有很多無法解釋的地方。更何況,後藤隻相信自己親眼所見、親耳所聞的資訊。
到時候見到精神科醫師,得優先確認這件事情,之後再來談犯罪側寫。
後藤心裏暗自盤算著。
6
晴香徹底找遍整棟校舍,從五年四班教室所在的四樓到一樓都跑過一圈了。
廁所自然不用說,圖書館和保健室這些不會上鎖的地方也全部確認過了。
但是依然找不到真人。
若是他潛入其他班級躲起來的話,級任導師應該會發現才對。他究竟是跑到哪裏了?
接下來隻剩操場和體育館還沒看過。
晴香在教職員專用的鞋櫃前換上鞋子後走出校舍。
環視整座操場,穿過中庭繞到校舍後麵,終於在這裏找到了真人。
他倚靠著校舍的牆壁,凝神盯著遊泳池。
晴香放下心來正打算跑到他身邊,卻發現真人的前麵站了一個中年男人,因而停下腳步。
男人頭上白發參雜、瘦得很病態,瞪大的雙眼骨碌碌地不停轉動。他是訓導主任今野。
今野用手指著真人,不知道在對他說什麼話。
這種時候,我該怎麼做才好——
正當晴香還在猶豫不決,今野突然往真人的胸前用力推了一把。
真人搖搖晃晃地失去平衡跌坐在地上。
太過份了——
「住手!」
晴香大聲喝止今野,快速地跑到真人身邊。
「真人,你沒事吧?」
晴香向真人搭話,但是真人卻麵無表情地站起來,徑自拍掉褲子上的灰塵。
「你還好嗎?有沒有受傷?」
晴香看著真人的眼睛問道。
可是真人卻完全不為所動,隻是默不作聲回望晴香的雙眸。
那是相當冷漠的眼神。
盡管如此,今野的行為還是不可原諒。
晴香轉身麵向今野,瞪視他凹陷的雙眼。
「為什麼要這麼做?」
因為無法壓抑情緒,晴香的口氣變得十分尖銳。
「你又是誰啊?突然跑過來插手。」
今野不悅地雙手抱起胳膊說道。
我來實習的第一天已經向他打過招呼,在教職員會議上也會常碰到。居然還不知道我是誰——
「我是實習老師,敝姓小澤。」
今野一聽到這句話立刻咂嘴。
旁若無人這四個字正符合他這副目中無人的模樣。即使輩分較高,也不能做這種事。
「請你回答我的問題。為什麼你要這麼做?」
晴香毫不畏怯、挺身麵對今野。
「區區一個實習老師憑什麼插嘴,我可是訓導主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