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卷 第1章 起火(2 / 3)

「你還沒有回答我的問題。」

他大概認為隻要依官仗勢,無論任何人都得低頭服從。

不管是訓導主任還是校長,都不足以構成對小孩子使用暴力的正當理由。

「當然是在教他啊。」

今野臉不紅氣不喘的辯駁。

今野動手推倒真人的行為,根本不是對做錯事的人進行斥責,而是明顯的行使暴力。「你說他究竟做了什麼?」

聽了晴香的話,今野重重地歎了一口氣。

「做了什麼?他偷了我的東西。偷竊可不是用一句小孩子在惡作劇就能隨便帶過的問,而是名副其實的犯罪,你懂嗎?」

偷竊?怎麼可能——

「你說謊,他不可能會做這種事!」

晴香沒有向真人問過,就先大聲出言反駁了。

負責指導真人的班級至今已經過了一個禮拜。雖然對他們的了解並沒有多到足以斷定切,但是晴香的內心深處卻一點也不想懷疑他們。

「把你剛才偷的東西交出來。」

今野推開晴香、強勢地逼近真人。

真人像是放棄了,將手伸進連帽外套的口袋裏拿出某樣東西交給今野。

今野心滿意足地收下東西後放進網製的口袋。

這不是真的——

「這樣你就懂了吧。明明什麼都不知道,還敢跑來插嘴。」

今野突然將臉貼近晴香,尖酸刻薄地出言嘲諷,然後快步離去。晴香一時語塞,隻能緊抿雙唇。

晴香沒有立刻出言斥責,而是刻意露出笑臉麵對真人。

「你還好嗎?」晴香詢問真人。

他一語不發,臉上寫滿驚訝和疑惑,杵在原地不動。

「我跟你說喔,真人。」

晴香伸出手要握住真人的手。

「不要碰我!」

一直悶不吭聲的真人,突然大聲喊叫拍掉晴香的手。

「真人……」

真人用充滿敵意的眼神瞪視晴香。

被他這麼一瞪,話全哽在喉嚨裏說不出來。

「我被詛咒了,碰到我的人都會死。」

「咦?」

真人用眼角掃過一頭霧水的晴香,然後轉身跑走了。

晴香隻能愣在原地看著他的背影遠去。

他那瘦小的背上,究竟背負著什麼呢——

我還不夠成熟,無法看穿他的心事,隻能幹著急。

7

「真的是這裏沒錯嗎?」

後藤一開口詢問,石井又開始不安了。

眼前有一棟五層樓的大樓,整棟大樓貼滿磁磚。一樓有一家設有開放式座位的咖啡柱身布滿希臘古典雕刻。

這棟大樓的外觀好像開在表參道附近的精品店。

所以也不是不能理解,後藤會懷疑精神科醫師的診所真的開在這種地方嗎。

「地址是這裏沒錯……」

石井再度確認手上的資料說道。

後藤聞言立刻朝向大樓的入口邁進。

石井手忙腳亂追在後藤的身後,搭上位於入口盡頭的電梯。

「幾樓?」

後藤麵露不悅問道。

「呃……在三樓。」

石井一邊翻閱資料,按下三樓的按鈕,電梯緩緩上升。

電梯門一打開,眼前就有一扇木門,上麵掛了一張牌子寫著「佐佐木身心診所」。

「是在這裏沒錯。」

正當石井還在進行確認的時候,後藤毫不猶豫拉開門扉,大步跨入。

看來後藤是先動身再動口的類型,我得多學學才行。

石井跟在後藤的身後。

室內的牆壁白得發亮,地上鋪著淺綠色的地毯,簡直給人置身於草原的錯覺。

雖然聽說綠色可以讓人心情沉靜,但是在右井的眼裏看來,這裏的裝潢好像有點做得太超過了。

後藤拿起迎賓櫃台上的內線電話。

「我是世田町署刑事課派來的後藤,這裏有沒有一個叫佐佐木的人?」

再怎麼說,對方也是師字輩的人,他的態度還這麼蠻橫粗暴。

盡管心裏麵是這麼想的,但石並才沒膽敢對後藤說出口。

後藤粗聲粗氣說聲「啊,知道了」就放下話筒,推開櫃台旁的門,直接往裏麵的道路大步邁進。

到底有沒有先獲得許可才進去呀?

石井盡管忐忑不安,仍舊追著後藤的背影開始向前走。

後藤一來到盡頭的門前,連門也沒敲隻說聲「打擾了」就馬上拉開大門。

真是有夠沒禮貌。

「不好意思打擾了。」

石井慎重地低頭致意後,走進房內。

眼前擺了一套咖啡色的皮沙發,角落擺飾著盆栽,陽光穿過大片窗戶射進室內。

房間最裏麵有一張木紋色的書桌,有一名女性坐在桌前麵對電腦敲打鍵盤。

「讓你久等了。」

女性停下手邊的動作,麵帶微笑站起身來。

她大概就是精神科醫師佐佐木杏奈吧——

纖細修長的身形,深邃端正的容貌,潔白細致的肌膚。她擁有足以登上時尚雜誌封麵的美貌。

根據資料上的記載,她今年芳齡三十三歲。不過如果光看外表,說她隻有二十幾歲也講得通。

石井的表情不禁鬆懈下來了。

「眉開眼笑個屁啊。」

後藤小聲罵著,用手肘頂了石井的側腹一下。

石井挨了出其不意的一擊,「嗚」地倒嗆一口氣。

說得沒錯,我差點忘掉自己的本分。更何況,我早已有了心儀的女性,也就是晴香。石井繃起神經,挺直背脊。

「你就是佐佐木杏奈嗎?」

「是的。」

杏奈用清亮的嗓音回答後藤的問題。

「我是後藤。然後他是……」

「敝人名叫石井雄太郎!」

後藤的拳頭落在揚聲大喊的石井頭上。

「你太大聲了!」

看著他們之間一來一往,杏奈掩嘴輕聲笑了。

「兩位真是有趣的人。在我的印象中,刑警應該是更加不苟言笑的呢。」

杏奈笑顏逐開說著,然後解開束在腦後的頭發。濃黑豔麗的長發如瀑,飄散肩頭。

她的一舉手一投足都令石井評然心動。

這是和晴香截然不同,成熟女性氣質高雅的美感。

「兩位請坐。」

石井和後藤依言並肩坐在沙發上。

「我現在馬上端飲料過來。」

「不用了,我們很快就會走。」

「我總不能在客人麵前獨自啜飲吧。」

杏奈笑著回應後藤的話,走出房間。

* * *

後藤一直以為那些叫醫師的人全部都身穿白袍。

但是,坐在眼前的杏奈,身穿純白的上衣,搭配長及膝蓋的深藍色短裙。這身打扮與其說是醫師,看起來還更像公司行號的櫃台小姐。

「雖然我知道由我主動要求協助辦案,實在不合常規,但是我應該對這個案件負一點責任。」

首先切入話題的人是杏奈。

什麼啊,你還有自知之明嘛——

後藤在心裏冷嘲熱諷。盡管過去曾經有過警察要求精神科醫師協助辦案的例子,但是像這次由精神科醫師反過來主動捉出要求,可說是前所未啊的事情。

「這裏禁煙嗎?」

後藤隻是隨口問問而已,根本無意等對方回答就立刻點燃香煙。

「請隨意,請問我也可以一起抽煙嗎?」

杏奈將煙灰缸推到後藤眼前,自己也取出細長的薄荷煙點燃。

煙霧裏飄蕩著一股甜香。

「我想雖然你已經跟警察說過很多次了,首先我有幾個問題要問你,行嗎?」

「好的,請說。」

杏奈笑盈盈回答後藤,翹起腿來重新端正坐姿。

後藤偷瞄鄰座的石井一眼——這個笨蛋,從剛才就一直是那副愣頭愣腦的呆樣。

待會回去一定要把他揍到隻剩半條命。

「戶部脫逃的時候,你正在這個房間看診吧?」

「是的,沒有錯。」

「現場還有其他人嗎?」

「當然,檢察官也來進行監控,他們二位待在門外。另外還有二個人站在後麵的槍斃那裏。」

杏奈用纖纖玉指指向後藤背後。

左右各一個人堵住門口的出路,大概是這樣配置人力的吧。

「這樣他還逃得掉啊。」

後藤的發言,使杏奈細長的鳳眼覆上一層陰霾。

「當我正在為他進行看診的時候,火災警報器突然響了。」

杏奈將香煙放在煙灰缸上,煙霧嫋嫋上升。

「火災警報器?」

「是的,不過那是誤報……因此,走廊上的兩個人離開崗位前去查看狀況,房間裏麵的兩個人則替補他們的位置,出去在走廊上留守。」

一群蠢材——

既然走廊上已經有兩個人在看守,根本沒必要特別離開崗位去察看,竟然犯下這種單純的團隊失誤。

後藤煩躁地將抽到一半的香煙在煙灰缸內撚熄。

「那戶部呢?」

「他趁機從裏麵把門鎖起來了……那時候真的很可怕……」

杏奈抱著自己的雙肩,渾身打顫。

即使是這點小動作,都顯得楚楚動人。

「接著他就襲擊你了嗎?」

「不要是的,他打算從那扇窗戶逃出去……」

杏奈指著自己座位後麵的大窗子。

「原來如此。」

後藤語畢,杏奈抵著眉心,愁眉不展低垂著頭。

「我試著阻止他脫逃,然後他就突然向我撲過來,掐住我的脖子。」

杏奈緩緩抬起臉說道。

大概是因為又重新描述整個情況,喚醒了當時恐怖的記憶,導致她貧血似的血色盡失。

「所以你就剌傷戶部了嗎?」

後藤故意話中帶剌。

杏奈默默點點頭,坐在一旁的石井倒吸了一口氣。

「那把剪刀是從哪來的?」

「在我掙紮的時候,偶然摸到擺在桌上的剪刀。我拚命揮動剪刀想抵抗他……但是我並沒有打算傷害他……」

杏奈的聲音越來越微弱,最後沉默了下來。

她的指尖不停顫抖著。即使努力裝出堅強的模樣,心裏其實很害怕吧。一般人說到這裏,忍不住哭出來都不奇怪,她的自製能力真令人欽佩——

「請、請問你還好嗎?」

石井小心翼翼問道。

杏奈雖然笑著說「我沒事」,表情卻依然很僵硬。

「石井先生好溫柔呢。」

語畢,杏奈凝神回望石井的眼睛。

「啊,沒有啦……隻是……」

「大概的情況我都知道了,接下來要問你的事。你說要協助搜查,到底有什麼企圖?」

因為氣氛突然變得有點奇怪,後藤唐突地切換話題。

杏奈沒有馬上回答,而是先梳攏長發,端正坐姿後才開口。

「企圖是指什麼意思?」

「警方早就取得你的口供,換句話說你已經盡力協助搜查了。你又不是突然想到新的,既然如此,你究竟打算幹麼?」

後藤點了一支新的香煙說道。

「我當然是想利用犯罪側寫協助搜查。」

「你真的覺得靠那種東西抓得到犯人嗎?」

後藤刻意冷言冷語出言嘲諷。

「薺力對犯罪側寫有所誤解。」

杏奈如此正色直言。

「誤解?」

「沒錯,犯罪側寫並不是像電視劇那樣,能夠準確猜中犯人姓名或藏身處這種毫無科學根據的東西。」

「是這樣嗎……」

麵對出乎意料的回答,後藤感到有點不知所措。

「犯罪側寫是一門學問,專門利用行動科學、統計學分析推測犯罪案件的性質和特征。」

「把話講白一點。」

「換句話說,犯罪側寫不是用來掌握犯人的行蹤,而是先勾勒出犯人的形象,再運用統計學分析犯人究竟是什麼樣的人。」

「不就跟警方現行的搜查方式差不多嘛。」

後藤不悅地回嘴。

實際上警方在進行搜查的時候,本來就會從犯案內容推測犯人的形象。

如果屍體身上的錢被搶走的話,犯人很可能就是以強盜為目的;如果錢財原封不動的話,就有可能是私人恩怨。

「你說的一點也沒錯。犯罪側寫隻是從心理學的觀點研究搜查人員在犯案現場累積的經驗,提高整個辦案過程的效率。」

杏奈說著,嚴肅的表情也逐漸緩和下來。

「可是,佐佐木醫師也在美國鑽研過犯罪學吧?」

石井探出身子提出疑問。

「不管是在美國或是英國,說到底辦案的基本還是在於警方的偵訊。若是輕輕鬆鬆做個精神鑒定,就能夠把一切查個水落石出的話,也用不著這麼辛苦了。我們所做的事情,隻不過是多提供一些辦案線索,提高警方偵訊的效率。」

後藤聽完杏奈的說明,才去除了腦中先入為主的成見,開始有意試著側耳傾聽她的意見。

「那就讓我聽聽看你所謂的辦案線索吧。」

後藤在煙灰缸內撚熄香煙,盤起胳膊。

「好的,首先要請問你知道為什麼檢方判斷戶部先生需要進行精神鑒定嗎?」

後藤「嗯」了一聲點頭回應杏奈。

聽說在偵訊時,他也報出別人的名字,突然鬼吼鬼叫、橫衝直撞,搞得人仰馬翻。

檢方經過初步鑒定,懷疑他精神失常,於是將他轉送給專門醫師進行正式的精神鑒定。

畢竟他的精神狀態極不穩定,他殺害生父的動機至今未明。

「我跟他見麵的時候,他自稱牛島敦,而非戶部賢吾。」

「牛島啊……」

「資料上也記載著,他疑似患有解離性人格疾患,也就是俗稱的多重人格。若是這樣的話,即使他有好幾個名字也不足為奇。」

「然後呢?」

「他小時候左半臉被火燒出一大片燒傷,或許因此導致他產生了自卑情結……」

說到這裏,杏奈突然猶豫的閉上雙唇。

「難道醫師有想到其他的可能性嗎?」

打破沉默的是插嘴提問的石井。

瞧他的雙眼格外炯炯有神I明明是個膽小鬼,卻聽到這種話題就一頭栽進去,真搞不懂這家夥。

「請把這個意見當作其中一種可能性就好。」

「什麼啦?」

「解離性人格疾患,也就是俗稱的多重人格,在以前是一種不太為人所知的疾病。但是時至今日,這個詞彙經常出現在各種媒體中,大部分的人都知道這是什麼樣的疾病。」

杏奈用緩慢的口吻說著,小心翼翼窺探後藤的臉色。

「然後呢?」

後藤出言催促,杏奈用力點了點頭,舔舐嘴唇繼續往下說。

「因為我也隻和他見過幾次麵,所以沒辦法說得很有把握。但是,他的症狀雖然和解離性人格疾患非常相似,卻沒有記憶障礙這種典型的症狀。」

「記憶障礙?」

「所謂的解離性人格疾患,當人格人出來的時候,人格B不會記得A做過什麼事情。不過,就算戶部的人格轉換,也記得所有曾經發生過的事情。」

「你到底想說什麼?」

「這有可能是非常高智慧的蓄意犯罪。」

「咦!」

石井誇張地向後仰。

「吵死了!」

後藤用力巴了石井的後腦勺。

你也驚訝過頭了吧,這個白癡。

「你的根據在哪?」

「如同我剛才所說的,多重人格患者在人格轉換期間,其他的人格會陷入沉睡,完全不記得那段時間內發生的事情。但是,我在戶部所說的話中沒有發現記憶無法連貫的情形。而且……」

杏奈突然站起身來走回自己的桌邊,從抽屜裏取出一本即大小的書冊,放在桌上。那是一本用現在幾乎看不到的草紙製成的小學作文集。

杏奈在桌上攤開貼有標簽的頁麵。

「這是戶部先生在小學三年級時寫的作文。」

敞開的頁麵上有個標題「未來的夢想」。

杏奈用手指指著頁麵上的一處,那裏寫著戶部賢吾的名字。

「我想要跟爸爸一樣當社長。」

真是諷剌,明明兒時曾經懷抱這種夢想,如今卻親手殺害了自己的父親。

「這裏也請你們看一下。」

杏奈的手指輕輕向旁邊滑動,在某個名字上停住。上麵寫的夢想是——

「我想要變成戶部——牛島敦」

後藤愕然抬頭望向杏奈的臉。

杏奈神色凝重地頷首。

「沒有錯,就是他報出來的另一個名字。」

「這是怎麼一回事?」

後藤腦中一片混亂。

「我沒有辦法解釋清楚。但是戶部先生的臉被火燒傷的時期,剛好和寫下這篇作文的時期重疊。」

「這麼說……」

後藤的背脊竄過一股冷顫。

「無論他是否患有多重人格,我認為線索都握在這個牛島的手中。」

事態嚴重了——

後藤隱隱約約有這種預感。

8

晴香寫完今天要提交的日誌,已經是晚上七點了。

其他實習老師似乎也覺得日誌很難寫,但晴香特別不擅長寫日誌。

不知不覺之間開放給實習老師使用的會議室,隻剩下晴香一個人。

如果隻要在日誌上寫感想或記事,不需要花這麼長的時間。但是,有一件事情壓在晴香的心頭上。

中午尋找真人的時候撞見的那場騷動1晴香不知道是否要把這件事告訴駒井,一直猶豫不決陷入煩惱。

想了老半天,最後沒有把真人的事情寫進日誌裏麵,也沒有口頭告訴駒井這件事。

晴香走出會議室,敲了敲旁邊教職員室的門。

一打開門就看到坐在桌前處理事務工作的駒井。

除了她以外,大家都走光了,看來她等了晴香很久。

駒井發現晴香來了,笑容滿麵舉手招呼。

「對不起,我來遲了。」

晴香低頭用雙手將日記遞給駒井。

「不用介意。」

駒井打開日誌裏今天的頁麵開始看了起來。

在一陣沉默之後,駒井輕輕闔上日誌,深深歎了一口氣。

是不是有什麼問題呢——

當晴香這麼猜想的時候,駒井將日誌收進書桌的抽屜內,拿起包包站了起來。

「晴香老師,你要回家了吧?」

「啊,是的。」

「這樣呀,那麼我們一起回去吧。」

駒井說道,走向出口。

「啊,好的。」

晴香心不在焉做出回應,追上駒井的腳步。

雖然是駒井主動說要一起回去,卻好像一直在思考什麼事情,一路默默走著。

盡管晴香覺得她的樣子好像有點不對勁,但是又想不出什麼話題,兩個人就這樣一起來到一樓教職員專用的鞋櫃前。

「晴香老師,我問你。」

在換上鞋子的時候,駒井終於開口了。

「什麼事?」

「午休發生的事情,為什麼沒有跟我報告呢?」

駒井的語氣中沒有絲毫責備的意味,這樣反而更讓晴香的心頭一緊。

隻要稍微想一下就會知道了。

畢竟引起了那麼大的騷動,即使晴香一個字也不說,也有可能從當事人今野口中傳到駒井耳裏。

駒井大概一直在等晴香主動說出口吧——

而我卻背叛了她的期待。

「對不起。」

晴香壓抑著湧上心頭的感情,咬緊牙根。

「你是不是認為向我報告這件事以後,我會生氣?」

「不是這樣的,隻是……」

「怎麼了?」

「我並沒有直接親眼看到現場的狀況,無論如何都無法相信真人會偷訓導主任的東西……」

晴香在胸前握拳,向駒井傾訴。

「我也和你一樣無法置信。但是,正因為如此我才希望你跟我說。難道你認為我會不經過確認就先責罵真人嗎?」

「不是的。」

直到此刻晴香才終於明白,自己的煩惱有多麼自私。

我誤會了許多事情,我還是個很不成熟的人。

「這次的事情就算了,下次一定要跟我說喔。」

「真的非常抱歉。

晴香深深低頭致歉。

駒井看著晴香的身影,突然笑出聲音來。

「你真是少見的老實呢,這種個性很不吃香。」

「是這樣的嗎?」

對於老實這個評價,晴香本人沒有什麼感覺,所以回答的模棱兩可。

「欸,或許我也有錯,沒有先告訴你真人的事情。」

駒井靦腆地吐了吐舌頭。

「他有什麼問題嗎?」

「嗯,不該說是問題吧。他最近的樣子看起來怪怪的,他以前並不是那樣的孩子。」

「是這樣的嗎?」

「對呀。啊、對了,有個東西要給你看看。」

駒井說著一邊從包包裏麵拿出整疊稿紙,遞給晴香。

「請問這是什麼?」

麵對晴香的疑問,駒井露出苦澀的表情。

「你記得上個禮拜讓學生們寫了一篇關於父親的作文吧?」

「我記得。」

那一天確實是晴香到任的第一天。

「這一篇就是真人寫的作文,內容有點……」

「你是說內容嗎?」

「我希望你讀過以後再告訴我你的感想,那個孩子心裏一定有很大的煩惱。」

「好的,謝謝老師。」

晴香出聲答覆,然後將稿紙收到包包裏。

兩個人開始並肩走出校舍,駒井好像發現了什麼而突然停下腳步。

她的視線投向遊泳池的方向,晴香也隨著她往同一個方向看過去。

真人就在那裏——

他站在柵欄前,緊盯著對麵的遊泳池。

「真人,你在看什麼?」

駒井比晴香更早開口。

真人慢慢地把臉轉過來,眼神相當空虛,好像他的心根本不在這裏。

「鬼魂。」真人喃喃說道。

「鬼魂?世上沒有那種東西。」

「就是有。」

真人立刻否定駒井的話。

「鬼魂就在這個遊泳池,我被那個鬼魂詛咒了。」

真人麵無表情地說完這句話後,就一溜煙地跑走了。

「等一下、真人!」

駒井急著叫住他,但是真人連頭也不回,一下子就消失在黑暗之中。晴香隻能在一旁默默看著這一切。

那個孩子真的看得見鬼魂嗎——

這個疑問一直盤據在腦海中揮之不去。

「請問……真人說他看得見鬼魂……」

晴香忍不住問出口。

「這裏從很久以前就有那種傳聞。」

駒井一臉困擾歎了一口氣。

「傳聞……是嗎?」

「這裏以前好像是倉庫,之前在這裏發生火災還燒死了學生。所以才會……」

駒井含糊其辭。

她大概是不相信鬼魂存在的類型吧。

「請問學生們也知道這個傳聞嗎?」

「嗯,你知道隔壁班的橫內老師吧?」

「我知道。」

「他四處嚷嚷說離校途中在這裏看到了鬼魂,真人一定是聽到這件事情才會說那種話吧。」

晴香再次把視線轉向遊泳池。

倒映在渾濁水麵上的月亮,隨著水波擺動著。

遺憾的是,晴香無法確認這項傳聞究竟是真是假——

9

回到自己的房間,晴香累得癱倒在床上。

身體好沉重,今天真的累壞了。晴香本來就是比較笨拙的類型,無法一心二用。

而且今天又發生了這麼多事情,精神上也很疲憊不堪。

「那個孩子沒有母親,心裏覺得很寂寞吧。」

離開學校在回家的路上,駒井如此開口說道,向晴香娓娓道來真人家裏的情況。

真人的母親好像在一年前和打工處的同事墜入情網,最後拋夫棄子離家而去。

聽說甚至連一句道別的話都沒有——

真人似乎和父親相處得不太順利,從那個時候開始就漸漸封閉心靈了。

真人的父親一邊在修車廠工作,一邊獨自撫養真人,但是幾個月前修車場卻倒閉了。駒井雖然沒有仔細說明原因,總之好像是老板被逮捕了。

盡管這件事情和真人的父親毫無關係,但是謠言卻加油添醋地傳出來。

真人的父親遲遲找不到下一份工作,為了過生活隻好把房子賣掉,現在父子兩人在公寓過著拮據的生活。

晴香並沒有親眼看到他們生活的情況,不過相較於班上其他學生,就可以想像得到他們的生活絕對過得不寬裕。

明明自己沒有任何過錯,卻被迫過這種苦日子。

麵對這種不幸的事情,身為小孩完全無力抵抗,隻能默默咬牙忍耐。

「雖然我很想為他盡一點力,不過老師能做得到的事情其實很少。」

駒井最後說的這句話,深深地剌進晴香的胸口。

我們真的什麼忙也幫不上嗎?

真人那不符合年齡的冷漠表情浮現在晴香的腦海中。

那個孩子,究竟是用什麼樣的心情來承受發生在自己身上的不幸呢?

想必隻能把所有的一切硬塞進那副瘦小的身軀內。

隻要把滿腹的忿恨不平發泄到別人身上就可以輕鬆一點了,但是他並沒有這麼做。

雖然這麼做是很逞強,不過從這點可以看得出來,他是個堅強又溫柔的孩子。

簡直跟那家夥一模一樣——

八雲也肩負著沉重的不幸。

雖然他平常都戴著黑色角膜變色片隱藏起來,其實他的左眼天生就是紅色的。而且,那隻眼睛擁有獨特的能力,能夠看見死者的靈魂。

因此,身邊的人都排擠他,他甚至差點被自己的生母親手殺掉。

盡管他不會把這些事情掛在嘴上,他一路走來所嚐到的痛苦,想必是晴香根本無法想像的。

能夠了解真人心情的人,也許不是像我這種不成熟的實習老師,而是有著相同遭遇的八雲。

「我看得見鬼魂。」真人在遊泳池前說道。

這件事情是真的嗎?

也隻有八雲才能夠確認這件事情的真偽。

幸好明天是禮拜六不用上課。說不定他又會露出一臉厭煩的表情,但還是跟八雲商量看看吧,他一定能幫忙找出一絲線索。

晴香突然想起從駒井那裏收下的作文,起身從包包裏麵抽出稿紙。

真人的作文隻寫了一行字。

「我的爸爸已經不在了,我殺了他——」

10

回到警署,石井全身無力地癱坐在椅子上。

好一陣子沒有四處奔走,意外地感到疲倦,或許還是多做一點運動比較好。

「真是的,事情變得越來越麻煩了。」

坐在眼前的後藤點起香煙低語著。

事情確實是變得更加錯綜複雜了,不過同時也可以說大有斬獲。

「我認為事情有點苗頭了。」

「還很難說。」

後藤依舊存疑,不過石井卻不是這麼認為的。

杏奈暗示戶部可能假裝患有解離性人格疾患。

而且,戶部報出的另外一個人格「牛島」確有其人。

追尋著這條線索,今天東奔西跑了一整天。

首先從戶部的作文集開始查證。

雖然那所小學裏以前確實有個名叫牛島敦的學生,但是他早已不在人世,聽說是在一場校內火災中喪生。

而且又得到一條新消息,牛島是個沒有父親的私生子。

因此轉換調查方向,開始追查牛島的雙親。

從區公所查出戶籍所在地,實際造訪牛島的住家,卻沒有半個人在。接著在附近打聽消息,終於掌握到牛島的母親現正住在養老院這一條有力的情報。

預計明天要去那間養老院跑一趟。

「或許真的能追查到犯人的行蹤呢。」

石井興高采烈地說道,內線電話突然響起打斷了對話。

「是誰?」

後藤接起電話後完全不掩飾其不悅的情緒。

不管再怎麼說那種態度未免也太蠻橫無禮了吧,石井心裏雖然這麼想,但是卻沒有勇氣把話說出口。

「我出去一下。」

後藤掛上電話,迅速站起身來。

「咦?要去哪裏?」

「課長叫我過去,報告就交給你寫了。」

後藤叼著香煙走出房間。

盡管他嘴上是說報告就交給你寫了,不過實際上後藤從來沒有寫過報告。

石井對這點並沒有感到絲毫不滿。

雖然石井自己也不太想這麼說,平常一點忙也幫不上,如果連個報告也寫不好的話,根本不知道自己待在這裏有什麼意義。

石井在桌上攤開報告,把戶部賢吾的資料拿到手邊。用指尖重新扶正眼鏡,再次瀏覽他的經曆。

三十八歲、單身、母親在二十年前因糖尿病病逝。

十歲的時候燒傷了臉,在那之後轉學到隔壁鎮上的小學。

之所以要特別轉學,也許是顧慮到他在火災中所受到的打擊吧。

不過既然要換個環境的話,幹脆搬到更遠的地方去不是更好嗎——

盡管這種念頭閃過腦中,不過立刻就推翻了這個想法。

戶部家在當地經營不動產公司,所以無法輕易拋下工作遷居遠方吧。

他的父親正誌是招贅進戶部家的女婿,或許這也是原因之一。

別再胡思亂想了,我得快點寫完報告。

石井啪啦啪啦地翻閱資料。

突然有個滿臉是血的老人映入石井的眼簾。

這個人正是遭受殺害的戶部正誌。

「啊!」

石井禁不住發出慘叫聲。

居然親手把自己生父的臉砸得稀巴爛,這種事隻能用脫離常軌四個字來形容。

戶部賢吾究竟是個怎麼樣的人呢?

11

晴香來到位於大學B棟後方兩層樓的組合屋前麵。

站在一樓最裏麵掛有「電影研究同好會」的門牌前。

為了來這裏見齊藤八雲——

因為已經有一段時間沒見麵了,所以晴香的心裏有點緊張。

「嗨。」

晴香沒有敲門就把門打開了。

他在——

坐在正麵椅子上的八雲,一如往常抓著睡得亂七八糟的鳥窩頭,裝模作樣打了個很大的嗬欠。

看起來好像才剛睡醒的樣子,反正他這個人老是這樣子。

「又是你啊,這麼閑喔?」

八雲露出世界末日降臨般的嫌惡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