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卷 第3章 思慕(2 / 3)

宮川閉上雙眼,雙手環胸問道。

石井用力點了頭,這不是逞強,我對這點胸有成竹。

後藤因為某種理由,發現真凶是本田。所以本田才會綁架他,就是為了把後藤的嘴巴堵住——

「你覺得後藤還平安無事嗎?」

宮川將視線投向窗外開口提問,他看起來似乎不想知道答案。但是,石井心裏十分清楚。

「後藤刑警他平安無事!」

宮川露出詫異的表情看向石井,用眼睛示意他做說明。

「本田絕對會讓後藤刑警活下來。」這不是石井毫無根據的願望。

「你憑什麼這麼想?」

「因為本田的目的是等待時效期滿,盡管後藤刑警快要查覺真相了,不過隻要在時效期滿之前把他軟禁起來就好。萬一殺了他,反而又要再逃上十五年,付出的代價未免也太大了。」

石井將臉麵向宮川,默默露出笑容。

就算什麼都不說也看得出來,宮川徹底接受了石井的推理。

「可是你打算怎麼做?現在可沒空做身家調查,再過一天時效就要期滿了。」

宮川用探視的眼神看向石井。

誠如宮川所言,即便現在搜集證據也絕對來不及。

如果可以像連續劇那樣找出犯人、阻止時效期滿,不知該有多輕鬆。

實際上,在逮捕犯人之後,警方必須寫出調查報告,進行搜證,再把資料送往檢方。然後由檢方來閱卷進行斟酌,要是檢方判斷有必要的話,就會寫起訴書送往法院,接著法院受理起訴書,才能算是完成公訴的手續。

這會造成非常大的時間落差。

假設武田是犯人的話,證據早就已經搜集完畢了。檢方事先做好準備,在逮捕犯人的瞬間立刻向法院提交起訴書。這麼一來就有辦法將他送上法庭。不過,要是犯人是武田以外的人,就另當別論了。

一切必須從零開始才行。警方製作調查報告,再交由檢方斟酌。但現在已經連一秒都不能浪費。所以,目前隻有一個方法可以做到——

「直接跟他本人見麵,讓他自己招供。」

石井斬釘截鐵地說道,宮川瞪視石井的側臉。

沉默持續了好一陣子——

石井也明白宮川想說什麼,他都已經逃了十五年,怎麼可能會對連搜索票都沒有就找上門的刑警招供呢。

說實話,對石井而言,逮捕犯人這件事根本無所謂。即便時效期滿,隻要能救出後藤就夠了。

最後宮川一言不發打開車窗,拿出儀表板上的警笛放在車頂上。

尖銳剌耳的警笛聲響了起來——

「宮川課長。」

「快趕路。」

「是的!」石井出聲答覆,同時一口氣踩下油門。

12

車子開在一片漆黑的道路上。

即使開了車燈,在這條蜿蜒曲折的路上,前方的視線還是很差。再加上路麵積滿了雪,速度根本快不起來。

晴香看著雪白的道路,產生一種錯覺。這該不會是一條死路吧?

可是,就算是這樣也隻能繼續往前開。

「真的對不起。」

晴香向惠子低頭致歉,她一句話都沒抱怨,一直聽從我任性的要求直到最後。

因為要開在雪道上,惠子甚至去向認識的人借來四輪驅動車。

「哎呀,你難得這麼坦率,平常都這樣該有多好。」

惠子打哈哈帶過晴香的話,光憑她這句話就叫人心裏輕鬆許多。

「講得好像我平常都很不坦率一樣。」

「對呀,你就是頑固得要死、一點也不坦率,所以才會老是失戀。」

居然口無遮攔說出人家介意的事——

從晴香的角度來看,能夠在喜歡之人麵前輕鬆撒嬌才令她感到不可思議。

「別說廢話了,好好看路開車啦。」

惠子看向硬把話題拉開的晴香,賊笑了起來。

惠子吐嘈的方式跟八雲好像。

「好啦好啦,馬上就要到了。」

經惠子這麼一說,晴香探出身子定睛凝視黑暗的前方。

可是映入眼簾的景色跟方才依舊沒兩樣,隻有夾道而立的高大杉木,以及堆滿白雪的路麵。

繼續開了好一陣子,惠子打了方向燈,將車子停到路旁。

「到了嗎?」

「在那之後都經過二十年以上了。」

惠子一邊盯著道路前端,一邊喃喃低語。

晴香根本無法想像這句話裏蘊含著什麼情感。

現在不是想東想西的時候,總之得快點采取行動。晴香拿起手電筒走出車外。

空氣冷到令人發疼。

呼出來的氣息是白色的。

靴子發出聲響陷進雪裏,晴香一邊注意腳邊,一邊緩緩向前進。

「梓大概就倒在那附近

惠子從後麵跟過來,用戴著厚重手套的手,指向道路上的某一點。

那個地方並沒有什麼特別的記號,任誰都不會多看一眼直接開過去——

晴香試著站在那裏。

這個空無一物的地方就是一切的起點。

我和八雲在大學相遇的時候,其實是第二次碰麵。事實上,當我們彼此都還在母親腹中時,就已經在這個地方相遇了。

雖然把話說出口就顯得廉價,不過這確實是命中注定的事。

在茫茫人海中不斷交會,我們現在才會相識——

「梓她突然從樹林裏衝了出來。」

母親手指指向的地方一有條細長的道路穿梭在樹木之間。

晴香打開手電筒,照亮前方的道路。

白色的道路上有斷斷續續連接的足跡,最近一定有人走過這條路。

「媽,你在這裏等,我馬上就回來。」

晴香把話說完就舉步朝向那條路走去。

「等一下。」

惠子脫下手套遞給晴香,要是拒絕她的話肯定會被罵。

「謝謝。」

晴香從惠子那裏接過手套戴上,一腳踏在雪地上。

澌澌。

腳陷進雪裏了,但沒有想像中來得深。要是腳踝都陷進去了,雪就會鑽進靴子裏,那樣走路會很辛苦,這種程度的話倒還好。

晴香再次看向雪白道路上延伸的足跡。

眼前一片漆黑,根本看不出來前麵會有什麼。

這前麵應該就是梓被軟禁的地方,八雲一定是去那裏了沒錯。這是八雲的足跡,而我正在追蹤他的足跡。

晴香撥開樹枝向前走去。路麵崎嶇不平,而且還是往上爬的斜坡。

把手貼在地麵上,攀爬向前行進。有戴手套過來實在是太好了。

晴香放空腦袋,隻是全神貫注地向前走。

現在她呼吸急促,全身發熱到流出汗來。

這條路到底會延續到什麼地方呢,該不會一路直到山頂上吧——

現在身上什麼裝備也沒有,不能露宿野外,一個不小心就很有可能遇難。

而且惠子一個人留在原地,她一定很擔心我吧。

正當心裏不安到極點的時候,路終於走到了盡頭,來到一片平坦的土地。

那裏可以看到一棟房子。

那是個樹木環繞的隱密小屋,用圓木搭建而成的建築物,就是俗稱的小木屋吧。外觀看來好像長年以來都沒人照顧,木材都腐朽了,房屋甚至歪了一邊。

這裏恐怕就是軟禁梓的地方。

我不知道這裏麵究竟會有什麼。正因為不知道,所以隻能進去一探究竟。

晴香調整呼吸以後,再次跨出腳步。

13

本田的家位於工業區外圍。

這是一棟三層樓的建築物,一樓是車庫,這是泡沫經濟時期流行的殷計。

裏麵的燈亮著,也就是說有人在家。要是沒人在的話,事情就麻煩了。

——請你再等一下,我一定會把你救出來。

石井把手貼在胸前,在心中如此低語。

石井拉開駕駛座的車門下車,爬上房屋外麵的樓梯,來到位於二樓的玄關前。

「等一下!」

從後麵跟過來的宮川一把抓住石井的手腕。

「什麼事?」

「還問咧,你打算用什麼方法讓他開口?」

關於這個問題——

「我還沒決定。」

石井還沒想過這個問題,不過除了從正麵突破以外,好像也沒別的方法了。

「你雖然聰明卻很笨啊。」

宮川一臉傻眼地垂下雙肩。

「宮川課長,你說的話前後矛盾。「聰明」跟「笨」是相反詞。」

「所以你這種人就叫做聰明的笨蛋啦。」宮川咂舌了一下。

「是喔……」

石井做出模棱兩可的回應,但不代表他聽懂了。

「反正接下來交給我。」

宮川硬把石井推開站上前來,按下對講機。

「請問是哪位?」

透過對講機傳出聲音。

「啊,不好意思,我是世田町署的宮川。我有兩、三件事想要請教你……」

宮川鞠躬麵向對講機說道。

過了一陣子門打開了。

從裏麵露臉的是體格結實的五十歲男人,他有著一張長臉,眼睛下麵布滿黑眼圏,臉色也很差,看起來十分憔悴。

「你是本田先生吧,我叫宮川。十五年前我們見過一次麵。」

本田原來滿臉困惑的樣子,不過好像一瞬間想了起來,指向宮川「啊啊」地驚叫出聲。

「我想你也知道,那樁滅門血案的時效也快到了。」

「這樣啊……」

「在那之前,有幾件事非得確認不可。」

宮川不好意思似地搔了搔頭,表現非常自然。石井不禁由衷感到欽佩。

石井錯開身子,打算從門縫窺探房間裏麵。

在那一瞬問跟本田的視線對上了。

「如果是我知道的事我都會說。」

本田一邊說著一邊穿上拖鞋,走出玄關把門關上。

——他發現了嗎?

石井不由自主起了疑心。

「沒有啦,其實也不是什麼大事,隻是想要確認一下你的近況。不好意思,隻有你一個人嗎?」

聽了宮川的話,本田忽地歎了一口氣。

他眯起雙眼,以冰冷的視線投向宮川和石井,仿佛在說「都是你們害的」。

「就我一個人,在那樁滅門血案之後,老婆馬上就跟我離婚了。」

「你的工作呢?」

「現在還有在上班。」

「這幾天你都待在家裏吧?」

宮川裝出一臉若無其事的模樣問道。

——這是在虛張聲勢。

話中另有言外之意,告訴他我們早就摸得一清二楚了。

「嗯,這幾天我沒去上班。」

「為什麼?」

宮川更進一步往下逼問。

本田用掌心摩擦褲子,他看起來不但坐立不安,連視線也飄搖不定。

「欸,就是有點事……」

「什麼事?」

宮川用平淡的語氣,一步步把本田逼到角落。

「沒有啦,就是感冒了……」

一戳就破的借口。

——再加一把勁就好了。

「這樣啊,我明白了。真是抱歉打擾你了。」

一反石井的心聲,宮川十分幹脆地結束對話。

石井不懂他心裏在打什麼主意。

「請好好養病,希望你早日康複。」

宮川說完這句話,便拉住石井的手腕。

——話還沒有問完呢。

石井試圖祗抗宮川的拉扯,但本田已踏進玄關把門拉上。

「就隻差一點點了,為什麼……」

石井的嘴巴被宮川捂往,沒辦法把話說完。

宮川硬拉石井的手腕,把他拖到停在路旁的車前。

「上車!」

宮川語氣強硬地命令他,但石井無論如何都無法接受。

「我不要。」

「少羅哩羅唆了,那家夥還在看著呢。」

宮川用眼神暗示了一下。

石井朝向房子瞥了一眼,有個人影站在窗邊窺探這裏。

「動作快。」

宮川出言催促,石井隻好勉為其難坐進駕駛座。

「開車。」

宮川一,坐進副駕駛座立刻下達指令,完全不給石井提出疑問的空間。

石井隻好啟動引擎,發動車子。

「本田確實隱瞞了什麼。」

「我也這麼認為。」

宮川不悅地說道,石井出言附和。

「打電話去跟那家夥的公司確認,看他是事先把假請好,還是當天才請假的,然後順便問問看請假的理由是不是感冒。」

換作是平常的石井,應該在這時候興奮起來,不過現在狀況不一樣。

這可是攸關後藤的性命——

「沒空慢慢來了,本田很明顯有所隱瞞,我們應該馬上閬進去才對。」

「你這混帳,什麼時候有資格命令我了!」

「但是……」

「就算是警察,也不能隨便亂來!非法搜證在法庭上根本不具效用!這點小事都不懂嗎!」

宮川的怒吼聲響徹車內。

石井使勁踩下煞車把車停住,不是因為被嚇到了,而是因為他無法讚同宮川的意見。

「我才不管能不能把他送上法庭,我隻是想要把後藤刑警救出來。」

「我也想救他啊!」

宮川放任暴衝的情感,一拳打向車窗玻璃。

換作是平常的石井,早就嚇到高聲尖叫了。不過他現在內心深處有決不動搖的覺悟。

「才不一樣,宮川課長堅持以警察的身分救出後藤刑警!」

「你說啥!」宮川殺氣騰騰一把抓起石井的衣襟。

「我跟你不一樣,我是以身為一個人類,舉純地想要救出後藤刑瞥!」

石井揚聲大喊,甩開宮川的手腕。

「你做好覺悟了嗎?」

——我早就做好覺悟了。

石井從西裝口袋拿出警察手冊,砸向儀表板。

宮川目瞪口呆看著石井。

「你這是什麼意思。」

「還能是什麼意思,我剛才也說過了,我身為一個人類,不能拋棄後藤刑警。」

石井如此宣言並拉開車門下車。

宮川沒有阻止他。就算宮川阻止,他也不打算聽從。

為了救出後藤,警官身分反而成為負擔的話,那麼我對這個身分毫不留戀。男子漢有時候要有不惜拋棄一切也得勇往直前的覺悟,而當下正是這種時刻。

——後藤刑警,請你等我。我現在馬上就去救你了。

石井在一片酷寒中開始全力狂奔。

14

晴香在雪中前進,爬上小木屋架高的玄關。

嘰吱——

地板吱吱作響,仿佛隨時都快崩潰一般。

門微微敞開著。

晴香試圖用手電筒往門縫裏麵照,隻能看到堆滿塵埃的地板,無法清楚看出裏麵的狀況。

緊張和恐懼使心臓劇烈跳動,簡直快要衝破胸口了。

——沒問題的,冷靜下來。

晴香如此說服自己,緩緩推開門扉。

黴味和塵埃參雜在一起,有股剌鼻的獨特臭味。

一進去裏麵就是寬敞的空間,大概是客廳吧。

大約有十張榻榻米大,牆邊的架子跟房屋外觀一樣傾斜,中央擺了一張大桌子。窗戶的玻璃全部碎光,隻剩下窗框。

風和雪一同飛舞進室內。

「八雲。」

晴香把意識集中在顫抖的喉嚨,發出聲音。

回答她的隻有風的低吼聲。

——說不定是我的推理出錯了。

不安頓時略過腦中。

——不能退縮。

晴香搖搖頭,甩開負麵想法。

「八雲,你在嗎?」

晴香一邊出聲詢問,一邊倚賴手電筒微弱的燈光觀察四周。

她發現客廳最裏麵有一扇門。

確認腳下不穩固的地板,同時緩緩走向門前。

喀沙。

好像有什麼東西動了。

「呀啊!」

晴香反射性地向後跳。

把手電筒的燈光照過去,發現有隻老鼠在地板上跑來跑去。

「拜托,別嚇人啦。」

晴香重新打起精神,照亮門板。

門用掛鉤式的門鎖鎖了起來。晴香動手想把鎖打開,手卻不停顫抖到無法順利開鎖。晴香自己也不懂這是因為寒冷,還是因為恐懼。

脫下手套反複張開闔起手指,充分活動手指以後才打開門鎖並把門推開。

那是個看似倉庫的狹窄房間。

裏麵隻放了一個很大的東西,用綠色的布遮掩起來。

相較於這棟老舊的房屋,唯有這張布顯得格外嶄新。

叩唆。

那東西似乎微微動了一下。

晴香連忙掩住嘴巴,硬把慘叫吞回去。

——裏麵有什麼東西。我好怕。可是就算害怕,還是非確認不可——晴香閉上雙眼深呼吸以後,用顫抖的手抓起布的一角。

然後使勁一口氣拉開。

她驚訝到發不出聲音來。

晴香一直夢寐以求的東西就在眼前。

「八雲!」

八雲坐在有扶手的木椅上,雙手雙腳都被繩子綁了起來。

宛如人偶一樣虛脫無力低垂著頭,八雲一動也不動。白襯衫上沾染了紅黑色的痕跡。

那是血——

「八雲!振作一點!八雲!」

晴香抱住八雲,搖晃他的身體拚命呼喚。

可是八雲沒有回複。

「八雲!拜托你說話啊!」

晴香覺得好像整個人倒栽蔥墜落到黑暗的深淵中。

深不見底,伸手不見五指的一片漆黑——

眼淚奪眶而出。

——好不容易才見到你的,為什麼事情會變成這樣。

晴香淚流滿麵,一邊拚命解開綁住八雲的繩索。

繩子捆綁得很紮實,不管怎麼拆也拆不開。

指甲因此折斷,血流了出來。不過現在沒空管那種事,她隻是一心一意想快點幫八雲鬆綁。

經過一番折騰,終於解開了綁住八雲手腳的繩索,可以把他擁入懷中了。

他的身體好冰冷。

——我沒能趕上嗎?

為什麼事情會變成這樣?為什麼?

不管再怎麼想,晴香也找不到答案。

我好想再跟你說一次話,卻已經太遲了——

為什麼?

「八雲,為什麼啊!?」

晴香的心裏破了個洞,不斷將錯縱複雜的情感吞噬進去,逐漸擴大。晴香用盡全身力量抱緊八雲的身體。

猶如要把他納入自己身體般,用力緊抱。

這是她唯一做得到的事——

15

石井來到看得見本田家的交叉路口一隅。

他藏身在電線杆後麵,窺探屋內的狀況。

要是從玄關正麵突破的話,他很有可能會上前阻止。

甚至根本沒有把握他會願意打開玄關門,這麼一來,潛入的路徑隻剩下一條了。也就是一樓的車庫。

——這麼做真的好嗎?

石井向自己提出疑問。

現在我正在做的事是非法侵入民宅,這可是貨真價實的犯罪行為。而且要是沒人在家也罷,他明明人在裏麵而我卻打算闖進去。

如果事情傳出來的話,想必免不了懲以免職處分。

但那早就無所謂了,我方才把警察手冊拋下了。警官身分根本無關緊要,我隻是基於身為人的信念,想要救出後藤罷了。

——我也是個男子漢。加油啊,石井雄太郎。

石井環顧周圍,確定四下無人,便一口氣朝向車庫跑去。

把背部靠在鐵門上,先停下來調整呼吸。

石井伸手嚐試拉開鐵門,但是鐵門紋風不動,好像已經上鎖了。

事情不可能會這麼順利。

石井沿著牆壁繞到屋子後麵。

他找到透氣窗,可以從這裏潛入裏麵。石井伸手試圓開窗,這裏也一樣打不開。看來隻好打破玻璃開鎖了。

石井看向四周,尋找適當的石頭。

不能發出太大的聲響,小一點的石頭比較好。

「找到了。」

石井撿起彈珠大小的石頭,丟向窗子。

叩。

石頭發出微小的聲音彈了回來。

行不通,得用更大的石頭——

這個如何呢?這次他撿起籃球大小的石頭,一樣朝向窗子扔了過去。

因為力氣不夠大,石頭砸在自己的腳尖上。

「哇啊。」

石井咬牙忍住疼痛,用雙手壓腳尖在地上打滾。

——這次一定要成功。

石井撿起拳頭大小的石頭砸向窗子。

啦哩。

石頭發出聲音打破玻璃,而且還傳出一聲鏗啷的金屬撞擊聲。百分之百命中車子了。「糟糕。」石井別下身子,屏氣凝神。

一片死寂——

幸好沒有被他發現。

石井把手伸進破碎的窗子裏,把鎖打開。

然後再次環視周圍,確定沒人以後才打開窗子,抓住窗框爬進去車庫裏麵。

「嗚哇。」

石井落地失敗,背部撞擊到地麵,痛到差點昏過去。

車庫中一片漆黑。

裏麵充滿汽油和塵埃的臭味。

石井從口袋拿出筆型手電筒,倚賴微弱的燈光看向四周。

停在車庫裏的黑色橋車後行李箱凹了一個洞,上麵有顆石頭。

——糟糕,果真闖禍了。

石井推開石頭讓它從後行李箱上滾下來。

大概是方才的撞擊打壞了鎖頭,後行李箱是開著的。

石井雖然感到驚訝,依舊用筆型手電筒探照裏麵。後行李箱裏麵有個巨大的東西用藍色的塑膠布包了起來。

「該不會!」

石井拚命扯開塑膠布。

因為塑膠布用膠帶層層捆綁起來,沒辦法順利拆開。

「怎麼會有這種事……」

石井手忙腳亂地終於扯開一部分的塑膠布。

從那裏露出了後藤的臉,頭上黏著黑色的塊狀物。

那是——血。後藤的臉色一片慘白。

「後藤刑警!請你振作一點!」

石井拍打後藤的臉頰,拚命呼喚他。

可是他沒有答覆。

——我沒來得及趕上嗎?怎麼會?為什麼?

石井一直十分緊繃的神經,突然發出聲音斷裂了。

虛脫感和無力感使他逐漸失去力氣,膝蓋跪在混凝土地板上。

「後藤刑警,對不起。我……」

宛如遮掩石井的話語般,車庫的燈點亮了。

頓時剌眼到眼前一片空白。

石井眨了好幾次眼睛再抬起視線,本田就站在石井的眼前。

他手裏握著高爾夫球杆,那是九號杆。被那種東西打中可是連一下都撐不住的。本田吊起雙眼,那副模樣簡直就像被鬼附身。

本田握著高爾夫球杆的手,高舉到頭上來。

——跟後藤一起死在這裏也不壞。

石井突然有這種想法。

16

晴香懷抱八雲,反複撫摸他的臉頰。

「對不起,要是我能更早……」

接著便淚眼盈眶,泣不成聲。

冰冷和寂靜轉化為遠比悲傷更深沉的東西——

接下來我要怎麼做才好?

如果沒有相遇的話,如果沒有認識你的話,就不用嚐到這種悲傷了。

可是我得知了你的存在。

然後,在與你共處的時間裏一知道了你的溫暖。

再也沒辦法回頭了——

我該怎麼做才好?我沒辦法背負這份悲傷活下去。

晴香無法止住——逐漸陷落的心情和不斷流淌的淚水。

風的低吼聲聽起來猶如悲鳴一般。

人總是在失去時,才會理解它有多珍貴。

實在是愚蠢——

「是……晴……」

晴香好像聽到八雲的聲音。

不是我聽錯了,雖然十分微弱,但那個聲音確實傳到晴香的耳裏。八雲的眼睛緩緩睜開來。

晴香把耳朵貼在他發紫的雙唇邊。

呼—呼—

盡管相當微弱,還是可以聽得到他的呼吸聲。

「八雲,你還活著。」

太好了,真的是太好了。

晴香用盡全力抱緊八雲的身體,安心的感覺擴散到心裏每個角落。

「好……痛……」

八雲呻吟了起來。

晴香興奮過頭,不小心抱得太用力。

雖然八雲還活著,但想必受了很重的傷。

「八雲,你還好嗎?」

「才不好……看也……知道。」

八雲用嘶啞的嗓音說道,然後咳了好幾下。

在這種狀況下居然還說這種話,實在是無可救藥的笨蛋。

「我還以為你真的死了。」

「不要隨便當我死了……」

八雲咬牙忍受苦痛,依然出言頂嘴。

現布隨他愛怎麼說都沒關係。他還活著這就夠了。

晴香包覆似地握起八雲的手。

「為什麼……你會?」

「還用說嗎,當然是因為我愛管閑事啊。」

聽了晴香的話,八雲微微笑了一下。

隻要看到他的笑容,一路找來這裏所承受的苦難,全部都一吹而散了。

能像這樣再次和活著的八雲相會,是任何事都無可比擬的。

「嗚。」

八雲發出呻吟聲,扭動身體。

現在不是拖拖拉拉的時候,得馬上把八雲送去醫院,這可攸關他的性命。

可是,晴香沒辦法一個人扛著八雲回去。

最好的方法是把惠子叫來這裏,一起把八雲搬出去。晴香試圖撥打手機聯絡,但是卻行不通,這裏收不到信號。

晴香隻好先獨自回到停放車子的道路上,再把惠子帶來這裏。雖然很花時間,卻也隻剩下這個方法了。

「八雲,你等一下,我馬上去求救。」

晴香再次抱住八雲,在他的耳畔說道。

正當晴香打算動身之時,突然有道冷風吹進房內。

不知不覺間門打開了,有個男人站在那裏。他的身材纖細修長,身穿一襲黑色西裝,長發向後梳齊。

而且明明置身於夜晚的山裏,他卻戴著墨鏡。

他僅是站在那裏罷了,就散發出壓倒性的存在感。仿佛隻有他的身旁包圍一團黑暗陰濕的空氣。

男人露出皓齒笑了,緩緩踏出腳步。

恐懼——

除此之外,沒有別的詞能形容晴香現在的心境。

「快逃。」八雲表情扭曲說道。

雖然不知道他是何方神聖,但是不能留在這個地方。晴香本能感覺到無論如何非逃不可。

晴香企圖抱起八雲的身體,卻進行得不太順利。

最終失去平衡,兩個人一起倒在地板上。

晴香伸手要攙扶八雲,卻被八雲一手揮開拒絕了。

他似乎在說丟下我快逃。

可是晴香辦不到,她已經嚐盡失去八雲的痛苦了。

無論如何我都不離開八雲身邊。

晴香依舊拚命試圖抱起八雲。

男人來到他們的眼前。

「你的存在對八雲不好。」

男人低語的聲音傳了過來。

——我的存在對八雲不好?

這是什麼意思?不管再怎麼想,晴香也找不出答案。

男人簡直就像故意似地,用緩慢的動作摘下墨鏡。

他的雙眼猶如猛烈燃燒的火焰般染上一片赤紅。

這個人就是八雲的父親——

男人再次牽動嘴角笑了。

17

高爾夫球杆揮下來的瞬間,某個想法突然蹦出石井的腦海。

現在不是悠哉做好受死覺悟的時候。這男人把後藤害得這麼慘,難道我要就這樣饒了他嗎?

就算有可能兩敗倶傷,我也絕對不饒恕這個男人。

向下揮來的高爾夫球杆,看起來就像停格畫麵。

石井擺出短跑選手的預備姿勢向前衝剌,稍微把頭向左偏。

盡管免於直接撞擊頭部,但高爾夫球杆掠過耳邊,「磅」地發出巨大的聲響陷入右肩。

鎖骨恐怕是骨折了,不過由於憤怒和興奮,他一點也不覺得痛。

石井就這樣猛力衝撞本田。

兩個人的身體糾纏在一起,匡啷匡啷地滾在混凝土地板上。

回過神來時,石井已騎在仰倒的本田身上。

情勢逆轉了——

唯獨這家夥,我絕對饒不了他。石井打算舉起右拳卻舉不起來,甚至連感覺都沒有了。

——既然右手不行就換左手。

石井舉起左拳朝本田的臉揮去。

叩。

傳出瓴悶的聲音。

石井的拳頭非但沒有打中本田的臉,反而撞上混凝土地板。道麼一來反倒是揮拳的石井痛得要死,身體不禁向後仰。

本田趁著石井失去力氣的瞬間,推飛石井。

石井的後腦勺用力撞上車子的保險杆。

大概是造成腦震蕩了,他頭暈目眩且身體無法行動。

本田立刻站了起來,撿起高爾夫球杆。

「別礙事,隻剩下一天了。就差一天,然後我就可以解脫了。」

本田嘴裏一邊喃喃碎念,一邊緩緩走了過來。

他的臉頰抽搐,肩膀劇烈晃動喘氣。石井感覺到——他在害怕。

因為武田再次現身,本田一定提心吊膽害怕自己是真凶的事會不會穿幫。

就在此刻,後藤就快要查覺案件的真相了。所以他綁架後藤,企圖拖延時間直到時效期滿。

本田站在石井的正麵,再次高舉高爾夫球杆。

——我甚至沒辦法替後藤雪恨嗎?

石井悔恨到眼中含淚。

在這瞬間,突然有個東西亂進石井和本田之間。

有個拳頭打飛本田揮下的高爾夫球杆,接著順勢朝向本田的心窩往上揮。

簡直就像是電光石火,隻是一眨眼的事情。

仿佛時間靜止般,本田的身體瞬間僵住,然後一邊嘔吐一邊向前倒,整張臉埋在嘔吐物裏麵。

石井眼前有個男人雙手插腰、雙腿打開站立的背影。

——這個背影,該不會是……

「聽好了石井,拳頭要用腰的力道來打,知道嗎?」

一邊如此說道一邊回頭的人正是宮川。

「宮川課長……為什麼?」

「別問了。」

聽了石井的話,宮川再次轉過身去。

宮川聳動肩膀深深歎了一口氣,然後搖搖頭。

「對不起。其實我也跟你一樣,一心一意想要救出後藤。剛才在車裏對你說的話,是身為中間管理階層的悲哀本性,你就忘了吧。」

「不會。」

一點也不悲哀,反而帥呆了。石井向宮川的背影投以欽羨的目光。

「後藤呢?」宮川出言問道。

對了,石井終於回過神來,爬向車子旁邊。

後藤依舊被塑膠布層層包圍,橫躺在後行李箱裏麵。

「後藤刑警……對不起。要是我能早點察覺自己應該做什麼的話……」

和後藤共度的無數風景不斷閃過石井的腦海。

後悔參雜悲傷,眼淚和鼻水無法克製地流個不停,滴落在混凝土地板上。

整顆心都掏空了,身體不停顫抖。

——我明明發誓一定要救出他的。

「後藤刑警……對不起。」

「石井。」

宮川把手放在嚎啕大哭的石井肩上。

「我……」

「待會再哭,現在先把後藤從裏麵搬出來吧。」

宮川說得沒錯。

一直把後藤的遺體擺在這麼狹窄的後行李箱裏麵,未免也太可憐了。石井吸了吸鼻子點點頭。

石井扶住後藤頭部,而宮川則是扶住後藤雙腿。

「要搬了,預備起。」

石井配合宮川的吆喝聲,抬起後藤的身體移動。

但是卻因為肩膀太過疼痛,讓石井不禁鬆開了手。

後藤的頭部撞在混凝土地板上發出巨大的聲響。「痛死了!混帳東西!」後藤猛地睜開雙眼大喊。

「咦?」

「快把我弄出來!」

後藤大吼大叫,劇烈扭動身體奮力掙紮。

「你還活著……」

而且生龍活虎的。

石井跟宮川互看一眼,大聲笑了出來。

「喂!笑屁啊!是你這王八蛋害我撞到地上吧!」

後藤的吼叫聲響遍整個車庫。

18

晴香隻能緊抱八雲,僵在原地。

——我會被殺。

不光是肉體,連精神也會支離破碎,然後死去。雖然毫無根據,晴香卻有這種感覺。

那個男人的紅色雙眼,帶給人這種感覺的惡意。

即使顏色相同,卻明顯跟八雲的眼睛不一樣。

我好想立刻拔腿就跑,離開這個地方,可是我不能丟下八雲自己逃走。晴香拚命對抗從心底湧上來的恐懼感。

「要是沒有你的話,八雲應該會走上更不一樣的路。你為何要礙事呢?」

男人在晴香麵前蹲下來對上她的視線,然後用一貫低沉回響的嗓音說道。

晴香根本聽不懂他在說什麼,所以找不出話可回答。

男人從西裝的暗袋取出某個東西。

細長的銀刀,刀尖承接些許的亮光,放出微弱的光線。

男人用緩慢的動作,將刀亮在晴香眼前。

「讓人類服從最簡單的方法就是疼痛,你懂嗎?」

男人俐落地把手轉過來。

刀尖差點就要剌進晴香的眼球了,晴香恐懼到連慘叫聲也發不出來。

「住手!」八雲用盡全身的力氣大喊。

男人見狀露出皓齒,一臉滿足地笑了。

這個男人想要折磨的人不是我而是八雲,借由淩虐我在精神上折磨八雲。

晴香有這種感覺。

「先把你的眼球挖出來好了。人類隻要被奪走光線,恐懼感就會倍增。」

男人故意讓晴香具體想像那副景象。借此煽動她的恐懼感。

即使明白對方在打什麼鬼主意,晴香卻不禁想像刀子剌進眼球的光景。

劇烈的疼痛,滴落的鮮血——以及籠罩在黑暗裏的世界。

身體整個緊繃起來。

「然後就是腳了。把你的阿基裏斯腱割斷,省得你逃跑。看你能忍到什麼地步?」

下半身虛脫無力。

已經不行了,我會死在這裏——晴香對自己的死亡已經有所覺悟。

不過,隻要可以跟八雲在一起——對不起,我明明是打算來救你的,可是好像不行了。我隻要能跟你在一起的話,無論去什麼地方都沒關係。

晴香緊緊抱住八雲。

我跟八雲在一起,僅隻如此就不感到恐懼了。

晴香閉上雙眼,做好覺悟迎接生命的終點。

但是——什麼也沒發生。

安靜到叫人渾身不對勁。

晴香戰戰兢兢地睜開眼睛。

男人還布房問裏麵,用惡狠狠的視線瞪著晴香。

——不對。

男人所看的人並不是晴香。

雖然晴香的眼睛看不到,但是感覺得到一股氣息,似乎有人在保護他們擋在男人麵前。

擁有既溫柔又強韌意誌的人——

「媽……」八雲呻吟出聲。

原來如此,現在站在眼前的是梓的靈魂,所以那個男人才無法接近。

——你願意保護我們嗎?

男人吊起嘴角笑了,然後一言不發轉身。

接著就這樣溶入黑暗裏離去。

——得救了。

晴香也隻能放心一下下而已,擁在懷裏的八雲,身體突然變重了。

八雲失去意識了。

「八雲?喂、八雲!」

晴香連忙晃動八雲的身體,但是卻沒有反應。

把耳朵貼到他的嘴邊,他的呼吸變得越來越微弱了。

「八雲,不能睡著,快點起來。」

得快點把八雲送去醫院才行,晴香拚命拖著八雲的身體。可是卻使不上力,該怎麼辦才好。

——拜托,誰來幫幫忙吧!

晴香覺得好像一個人被丟在這裏了。

「晴香,你在哪裏?」

此時隨風傳來人聲。

這是惠子的聲音,晴香的胸口點燃一盞希望的燈火。

「快過來!八雲他!八雲他!」

晴香用盡全力大喊,再次擠出全身力氣拖動八雲的身體。「晴香!」惠子臉色大變衝進房內。

「媽……」

19

——請你快起來。

誰啊,我睡得正舒服呢。石井一睜開眼睛,就看到護士站在那裏。

那是位中年微胖的女性護士。

我好像不知不覺在醫院的會客室睡著了。

「你在這裏,睡覺讓我們很困擾。」

護士絲毫不掩飾不悅的表情說道。

「請問,後藤刑警沒事嗎?」

石井終於回過神來,抓住護士的雙手詢問。

「你、你突然這是幹嘛啊,我又不知道。」

護士震懾於石井的魄力之下,逃也似地向後退。

「放心吧,後藤他平安無事。」

石井聞聲轉過頭去,宮川正大搖大擺地走向這裏。

——太好了,實在太好了。這麼一來我的任務就結束了。

石井虛脫無力坐在會客室的沙發上。

「雖然有瘀傷跟擦傷,但他可活蹦亂跳的很呢,他身上最重的傷是你手滑時撞出來的腫包。」

宮川邊笑邊在旁邊坐下。

「啊,那還真是……」

石井對這個叫他笑不出來的玩笑感到不好意思,於是抓了抓頭。

「從本田的房間裏搜出筆型的電擊棒,後藤大概是栽在那個東西上吧。不過他本人好像誤會那是手槍。」

「這樣啊……」

既然武器是具有幾萬伏特電流的電擊棒,就算後藤再耐打也挨不住一下吧。

「再說,反而是你的傷比較嚴重。」

石井看向自己的右肩。

雖然很幸運地沒有骨折,但是骨頭裂開了,根本無法動彈。

「本田怎麼了?」

石井詢問宮川時看向手表。

現在已經超過晚上十一點了。

十五年前的滅門血案嫌犯變更了,時間短到來不及寫起訴書。

而且就現況來看很難搜集物證,如果在現今這個階段沒有辦法讓他自己招供,時效期滿就會成立了。

「剛開始很不順利啊,他好像打算撐到時效期滿。」

果然如此,這麼一來就無法用十五年前的滅門血案起訴本田。即使救了後藤,依舊留下這點遺憾。石井不禁垂頭喪氣。

「別沮喪啦,我不是說剛剛開始嗎?現在他已經招了。」

「咦?」

為什麼他會突然自己招供?

「有一一五五條啊。」

宮川察覺石井的疑問,露出賊笑。

刑法二五五條——時效停止。

如果犯人身處國外,或是在潛逃的狀況之下,那段期間的時效進行就會停止。

隻要是犯人誰都會潛逃,換句話說時效無法成立。或許一般人會這麼想,實際上在法庭上必須證明犯人曾經潛逃的事實才行。

但是,既然尚未遭到警方逮捕,究竟那段期間到底算不算潛逃,隻能根據犯人的證詞判斷。

哪有人會在這種緊要關頭老實承認說我曾經潛逃,所以實際上可以說是無法證實。

「既然你腦袋不差,多少想一下吧。那家夥之前為了工作去美國研修一個月。」

「原來如此!」石井不禁站起身來。

犯人身處國外的狀況之下,時效的進行就會停止。換句話說,還要再一個月本田的時效才會期滿。

所以本田才放棄掙紮了吧。即使有辦法撐過一天,也不可能撐過一個月。

「本田在十五年前的那天去過七瀨家,就像你說的,時間是晚上九點左右——」

「果然是這樣。」

「雖然官司打輸了,但本田想要的才不是賠償金,他隻是想要勝明道歉罷了。」

宮川用沉靜的口吻說道。

雖然石井沒有小孩,他也覺得可以理解本田的心情。

本田一定是想說,自己的孩子過世了,不是用金錢就能解決的問題。

「本田原本沒打算殺人,可是勝明看到要求謝罪請求的本田時居然笑出來了。似乎是邊笑邊說『你那不成材的女兒幹我屁事』之類的話……」

「真殘忍。」

「嗯,是個下三濫的混帳東西。而且七瀬家的人看到他們對談的情況,還低聲竊笑呢。接著他就沒記憶了,回過神時已經是一片血海……」

宮川緊握拳頭。

他看似正在壓抑自己心中私人的憤怒。

石井的心情也跟宮川沒兩樣,居然有人嘲笑自己女兒的死亡,這已經超越身為人父能忍受的極限了吧。

「那家夥幹的事情是不可原諒。不過,勝明幹的事情更叫人不可饒恕。」

宮川擁力皺迤眉頭。

犯罪動機算是找到了,但是石井卻依然有地方想不通。

「宮川科長,本田一開始真的沒有打算殺人嗎?」

石井直接把腦中浮現的疑問說出口。

「什麼意思?」

「這麼一來不就很怪嗎?這次的不在場證明是利用催眠後遺忘症假造出來的,要是沒有事先下好暗示就不可能辦得到。」

「換句話說……」

「本田他本來就計劃要殺人……」

石井把最後一句話說完的同時,宮川站了起來。

石井本來以為要挨罵了,瞬間擺好架勢,不過宮川卻隻是輕輕敲了石井的肩膀一下。

他敲的是負傷的肩膀,石井壓住肩膀整個人縮成一團。

「原來如此,你的意見也算有道理,我會重新調查一遍。」

「非常謝謝你。」

石井抬頭仰望宮川的臉。

「你幹嘛道謝啊,那應該是我要說的話才對。我好像……那個……有點看扁你了,真不好意思。」

宮川向石井輕輕低頭致意,然後把雙手插進口袋,大搖大擺朝向出口走去。

帥呆了,石井興奮到快哭出來了。

宮川正打算穿過自動門的時候,突然停下腳步。

「對了,剛才後藤說想見你。他羅唆死了,你快去看看他。」

「好、好的!」

石井沒有目送宮川的背影,直接朝後藤的病房跑了出去。

「請不要在醫院裏麵跑步。」

護士的斥責聲傳了過來,不過石井當作沒聽到。

20

陽光好耀眼——

晴香一睜開眼睛,眼前是一片潔白的牆壁。

——咦?我在哪裏?

晴香瞬間有點混亂,不過馬上就冷靜下來。

這裏是病房,我大概不知不覺就坐在椅子上睡著了。

她揉揉眼睛,朦朧的視線逐漸清晰起來。眼前是八雲睡在病床上的身影。

——這不是夢,實在太好了。

根據主治醫師所言,他左腳的阿基裏斯腱被切斷了,身上四處都是割傷和瘀傷,雖然十分衰弱,但是沒有生命危險。

醫生說他可能是受了嚴刑拷問。

晴香不想去思考那句話是什麼意思。總之八雲他還活著,現在光是這樣就好了。他怎麼還不快醒來呢,我一定要拚命挖苦他,好好報複一下。

正當晴香伸了個大大的懶腰時,毛毯掉在地上了。

我都沒有發現呢,一定是媽幫我披上的。我實在得好好感謝媽媽才對,畢竟她一直陪我到最後。

晴香撿起毛毯,直接走到八雲的床邊。

他睡得好沉。真奇怪,他嘴巴是半開的。原來八雲睡覺時是這種表情啊。

晴香心裏萌生想要小小惡作劇的念頭,捏了他的臉頰一下。

「喂,你居然趁人家睡著的時候偷親,這不是好女人該做的事喔。」

惠子站在病房門口,掩住嘴巴竊笑。

——真是最糟的狀況。

「我才沒做那種事!」

晴香斬釘截鐵地出言反駁。

「瞧你還生氣地否定呢,看起來反而更可疑了。」

惠子賊笑起來。

為什麼我身旁盡是這種人呢。

「才沒什麼好可疑的。」

惠子若無其事對晴香的憤怒充耳不聞。

「先別說這些了,我剛才跟你爸提過八雲的事了。」

「什麼?」

你突然在說些什麼啊?

晴香把頭歪到一邊。

「結果他突然大動肝火,說把那個男的帶回來給我看!搞不好你爸馬上就會殺過來啊。」

「爸他為什麼要來?」

「所以啦,他說要一拳把八雲揍飛。」

惠子又笑了出來。

她八成是跟一裕說了一些有的沒有的話。

「媽!你到底跟爸說什麼了?」

「秘·密。」

惠子消指尖點了點晴香的鼻汗。

晴香大概可以想像惠子到底說了什麼。惠子從以前開始就很愛鬧著別人玩,一裕也真是的,都相處這麼久了,希望他別再被恵子的惡作劇耍得團團轉。

「人家睡得正舒服呢,吵死了。」

這就是八雲醒來說的第一句話。

受不了,他還是老樣子。晴香跟惠子相視而笑。

「少爺你終於睡醒了啊?」

晴香語帶嘲諷地回複他。

「居然連體貼傷患的溫柔都沒有,你實在有夠心胸狹窄。」

八雲的口吻一如往常。

一睡醒就這副德性,他還是睡著反而比較好。

「初次見麵,八雲,我是晴香的媽媽。」

惠子窺探依舊一臉迷蒙的八雲臉龐說道。

就算是平常沉著冷靜的八雲,這麼突如其來的會麵還是讓他嚇了

「晴香她比一般人遲鈍,所以跟她相處很辛苦吧。」

惠子如此說時還對八雲眨眨眼睛。

——當著本人的麵前說這什麼話啊。

「沒錯,她根本不聽別人說話,動不動就跌倒,實在很麻煩。」

八雲得意忘形跟著一起挖苦起來,晴香都懶得吐嘈了。

「就是說吧,明明沒有障礙物她也會跌倒,而且動不動就哭。」

「說得沒錯,我也覺得很不可思議。」

他們兩個人怎麼突然打開話匣子了,而且一直在說我的壞話。實在是受夠了,真不該救他的。

「拜托,你也該收斂一點吧。我可是辛苦得要死欸,八雲你不知道上哪去了,後藤大哥也跟著下落不明……」

——啊,好像快哭出來了。

八雲聽了晴香的話,表情突然嚴肅起來。

那頭亂發已經超越睡亂的境界,他抓著七橫八豎的頭發打算起身。

不過卻因為劇烈的疼痛,浮現苦悶的表情。

「等等,你還不能亂動,傷口會裂開的。」

晴香阻止他起身,八雲卻出言拒絕。

「我沒事,先別說這些了,案件怎樣了?」

八雲麵帶扭曲的表情問道。八雲所說的案件,恐怕是指昨晚石井報告過的那件事吧。

「警方逮捕真凶了,雖然後藤大哥先前下落不明,不過也平安獲救,一切都結束了。」

晴香禿本來以為八雲聽了這些話會放心,沒想到卻不是道樣。

「可惡。」

八雲急促地咒罵出聲,勉強撐起身體。

「等等,八雲,你還不能動啊。」

「我非去不可。」

八雲甚至打算下床。

「等等,八雲,你要去哪裏?警方已經破案了。」

八雲用銳利的眼光瞪視晴香。

「一切都還沒結束。」

還沒結束——你在說什麼?

晴香完全摸不著頭緒,隻能茫然站在那裏。

「總之隻要先回東京就好了吧?」

惠子得意洋洋地用手指甩動車鑰匙說道。

「媽!」

「既然都做到這裏了,我就好人做到底吧。」

惠子一臉愉快地笑了,那副模樣看來十分可靠。

21

後藤愣愣地眺望天花板。

我居然會被石井那種沒用的家夥救——我也墮落了。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已經變得不能像以前一樣自由行動了。不光是肉體上的問題,精神上也是——

不,不對。現在不是意誌消沉的時候,就當作石井遠比我想像的還要優秀好了。

「打擾了。」石井拉開病房門走了進來。

「喔,多謝你照顧了。」

後藤舉起手的瞬間,石井突然流出豆大的淚珠,整個人撲上來抱住躺在病床上的後藤。

好重、好痛,而且——

「惡心死了。」

後藤甩了石井的頭一巴掌。

大概是打的地方不太對吧,石井突然癱倒在病床上。

實在叫人受不了,這家夥果然隻是個白癡。居然讓這種家夥救了,簡直是一輩子最大的恥辱。」

「後、後藤刑警……你平安無事真是太好了。」

石井壓著頭站起身來。

「廢話,你這蠢材!難道你以為我隨便就會掛掉啊?」

「不,我百分之百相信你。」石井拉直背脊敬禮。

雖然宮川說石井的成長速度快得叫人瞠目結舌,不過後藤可是絲毫也感覺不到。

「話說回來,後藤刑警,還真虧你能看穿案件的真相呢。」

石井坐在來客用的圓椅上說道。

後藤已經從宮川那裏大概聽說案件的始末。

事態似乎變得相當嚴重,畢竟持續追查十五年的滅門血案,真凶居然另有其人。

「我不知道你誤會什麼了,不過我才沒發現什麼案件的真相。」

「你又在謙虛了。」

石井嘟起嘴巴,做出鬧脾氣的表情。

「我說不知道就是不知道。」

後藤幹脆地說道。

「那麼,本田為什麼要綁架後藤刑警呢?」

「天曉得啊!」後藤他自己才想問咧。

那天在那棟屋子裏,突然從後麵挨了一記。醒過來時身體已經被捆住,置身在後行李箱裏麵。

然後一直被軟禁在後行李箱裏麵。

要是醒來打算逃跑掙紮亂動,本田就會過來再讓他挨一記電擊棒,接下來就是這樣一直重複循環下去。

所以後藤根本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被綁架。

擺在床邊桌上的手機響了。

熒幕上顯示是八雲打來的。

「八雲、你這王八蛋,上哪去了!都怪你把我害得有多慘啊!」

後藤一接起電話就大聲怒罵。

「聽說你不是被綁架軟禁了嗎?有沒有多少瘦一點啊?」

八雲飄飄然地說道。

「你把我當白癡啊!」

「你很清楚嘛。」

「你說啥!」

「說穿了,會被軟禁都怪後藤大哥自己太遲鈍,那又不是我的責任。」

這混帳,為了把人當笨蛋耍著玩才特地打電話過來的嗎!

「要是你好好幫忙的話、事情就不會變成道樣!」

「惱羞成怒啊?真是幼稚到了極點。」

後藤怒到咬牙切齒。

這家夥實在叫人滿肚子火,已經沒心情跟他說話了。

「你幹脆去死一死啦!」

後藤正打算切斷電話。

「我有件事想要拜托後藤大哥。」

八雲突然用鄭重其事的語氣說道。

那個別扭大王的請求——

22

車子輕快地跑在高速公路上。

畢竟現在是平日的白天,路況相當暢通。照這樣開下去,隻要三個小時就能到東京吧。

惠子什麼也不問,專心開車。但是晴香心裏介意到不行。

雖然不知道他們說了什麼,剛才八雲跟後藤談了很久。

八雲到底打算做什麼?

「欸、你想要做什麼啊?」

晴香窺探後座,下定決心問出口。

八雲依然身穿病人服,把拐杖夾在腋下,茫然地眺望窗外。

「我要去還人情債。」八雲麵無表情地說出這句話。

「人情債?」

「這次完全被耍得團團轉,一路被壓著打叫人很不爽。」

八雲眯起雙眼,將視線投向晴香。

雖然晴香不知道他那雙紅色左眼裏蘊含的究竟是憤怒、抑或悲哀;不過總覺得整顆心都被揪緊了。

——一切都還沒結束。

方才八雲說過的話略過腦海。

誠如八雲所言,這樁案件依然有謎題尚未解開。

為什麼八雲會陷入那種危機?又到底是誰下的毒手?而且,就像一心所說的,也還不清楚跟後藤失蹤的事有何關聯。

一心舅舅——

「啊!糟糕了!」

晴香發現忘一件天大的事情,猛地整個人跳起來大喊出聲。

「吵死了。」

八雲跟惠子異口同聲吐嘈。

「你在慌張什麼啊?」

八雲露出一臉嫌惡的表情,抓著鳥窩頭說道。

我並不是在找借口,實在是一下子發生太多事了,所以不小心忘得一幹二淨。

「我還沒跟一心舅舅連絡,跟他說八雲平安無事。」

「一心舅舅是指八雲的舅舅嗎?」

晴香點頭回應惠子的疑問。

「你在做什麼啊?還不快點打電話。」

惠子出言催促,晴香連忙拿出手機。

「受不了,你還是一樣遲鈍。」

聽了八雲的話,晴香差點不小心開口說出「抱歉」。

等一下,八雲憑什麼說得那麼理直氣壯?

一心不知道有多擔心他,一想到這點,應該由八雲自己打電話才對。

「八雲,你自己打電話聯絡。」

「我才不要,是你受人所托吧。」

「這是哪門子的借口啊?」

「而且基於某些原因,不能用我的手機。」

八雲把話講得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

說什麼不能用你的手機,你明明剛剛才打給後藤——

「就是說啊,晴香你快打電話。」

晴香正要出言反駁之時,惠子如此說道。

我受夠了,這兩個人都討厭死了!

23

後藤換上西裝,坐在警署櫃台前的長椅上抽香煙。

其實他本來就沒受什麼太大的傷。

因為被關在狹窄空間裏所以關節發疼,但是住院就太小題大作了。後藤不理會拚命阻撓的醫師溜出醫院。

他看了一眼手表。

八雲十五分鍾之前打電話過來說已經下交流道,那應該馬上就快到了。

——話說回來,八雲那家夥到底在想什麼。

後藤看不穿八雲的真正用意、八雲要求他在電話中仔細說明至今已知事實,不過光是這樣做好像還不夠,途中又換石井接電話,兩人談了好長一段時間。

——警方不是早就已經破案了嗎?

他還是老樣子,隻會一直下指示,最關鍵的案情卻一個字也不說。

「受不了,那家夥一點也沒用。」

後藤心浮氣躁,抱怨不禁脫口而出。

「你說誰沒用?」

不知道在什麼時候,八雲已經站在後藤的正麵。

他還穿著病人服,左眼也沒戴上瞳孔變色片。

不僅如此,他的臉布滿擦傷,甚至拄著拐杖。要是沒有晴香在旁邊攙扶他,他根本沒辦法站直身體。

簡直是遍體鱗傷。

「當然是在說你。」

後藤把香煙扔進長椅旁的煙灰缸,站起身來。

「請你先照照鏡子再來說。」

還以為他多少會安分一點,八雲即便在這種狀態之下還是一樣伶牙俐嘴。

「傷患就該乖乖閉嘴!」

「彼此彼此吧。」

「你比我淒慘多了。」

後藤突然覺得這個狀況很奇怪而笑了出來。

「話說回來,後藤大哥你都被軟禁了,卻幾乎毫發無傷呢。你是不是偷懶啦。」

「你說啥!」

後藤一把抓起八雲的衣襟。

——居然把接受拷問講得跟該盡的本分一樣。

不過八雲完全不在意後藤的憤怒,依舊神色自若。

「對了,我拜托你的事怎麼樣了?」

「現在石井正在處理。」

後藤突然覺得對八雲動怒很蠢,便把手鬆開來。

「那就好,原來後藤大哥也是隻要努力就能成事的孩子呢。」

晴香聽了八雲說的話,噗嗤笑了出來。

「隨便你說啦!」

「那麼我們該走了。」

八雲倚靠晴香,拄著拐杖迅速朝向電梯走去。

「啊,實在叫人火大。」

後藤嘴裏碎碎墊著身後搭上電梯。

「後藤大哥,看到你這麼有精神我就放心了。」

晴香笑容滿麵地說道。

「托你的福啊。對了,聽說是晴香你救了八雲?」

「就是說啊,人家好不容易救了他,他一醒來就是那副老樣子。」

「忘恩負義的家夥。」

後藤用鼻子冷哼一聲。

「就是就是,我都有點後悔救了他。」

晴香鼓起臉頰,用憤怒的語氣回複。

不過她嘴上再怎麼埋怨,隻要看她的表情就一清二楚了。她臉上寫著能再聽到八雲的挖苦很開心。

幸虧有晴香的執著,才能找到八雲把他救出來。

後藤心裏對晴香徹底改觀。

——八雲已經逃不掉了。

後藤想像他們兩人的婚姻生活,忍不住賊笑起來。說不定八雲反而出乎意料被晴香吃得死死的呢。

「惡心死了,拜托你別笑。」八雲朝這裏瞥了一眼。

「真羅唆。」後藤低聲說潘收起笑意。

電梯抵達目的地七樓後開門。

一來到走廊,宮川已經在那裏等著。

「你會好好說明吧。」

宮川大搖大擺地逼近後藤。

可是,後藤隻是受八雲所托,他完全不知道詳情。他逃避似地把視線投向八雲。

「你是宮川先生吧,好久不見了。」

八雲用單腳跳著站在宮川麵前,低頭致意。

麵對眼前突如其來的狀況,宮川露出訝異的表情。

宮川上次看到八雲的時候,他還是個中學生。在那之後他長高了不少,表情也不同了,怪不得沒有認出他來。

「這家夥就是那個看得見幽靈的小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