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ILE03
1
發現武田俊介的行蹤了——
宮川在接近中午的時猴接獲報告,立刻移動到無線電對講機前下達指令。
「快報告狀況!」
宮川朝無線電對講機怒吼,留在搜查總部裏的其他搜查人員們也都趕了過來。
整個刑事課的氣氛瞬間緊張起來。
「新井在案發現場旁邊的大樓後麵目撃到嫌犯,我們正在追蹤他。」
回複宮川的人是在現場進行指揮的隊長清水。
清水等人在後藤他們目擊到武田的廢棄大樓附近進行偵訊搜查,然後剛好發現他的蹤跡。
「已經確認是武田本人沒錯嗎?」
「不,還沒有百分之百確定……」含糊不清地回複使宮川焦躁不已。
「還有其他人親眼目擊到他嗎?」
「沒有,隻有新井一個人而已。」
「附近難道沒有其他搜查人員嗎?」
「因為他是在去小便的時候碰巧發現的……」
實在是有夠模棱兩可。算了,現在還是先專心逮到武田再說。
宮川切換心情重整態勢。
「人力配置呢?」
「我們推測他現在正沿著三丁目的縣道北上潛逃中,我和內藤追在新井的後麵支援他。」
宮川用指尖追溯桌上放大的地圖。
在這棟大樓附近目擊到嫌犯,他進入縣道直接向北逃逸——要是順利的話,說不定可以逮到他。
「我馬上加派後援。」
宮川指向地圖打出暗號,圍在桌子附近的四位搜查人員立刻跑出搜查總部。
隻要搶先繞到他前麵堵住他的路,就可以確實地逮到人。
「絕對不放過你。」宮川使勁咬緊牙根。
「我們就快要會合了。」清水用無線電對講機通報。
——終於可以逮捕武田了。
長達十五年的孽緣終於可以做個了結。這麼一想,宮川的情緒不禁高昂起來。
四周一片死寂——
或許可以在後援警力抵達之前就逮捕武田。
宮川緊張到流出一背冷汗。
「我是清水。」
他的聲音聽起來很困惑,宮川的胸口開始騒動不安。
「怎麼了?」
「不……其實是……」
「幹嘛!快說啊!」宮川大聲怒吼。
「我們追丟了……」
「追丟了?」
「實在萬分抱歉。」
「混帳!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嗎!這可不是在玩捉迷藏!」
宮川憤怒到腦袋都要像氣球般爆炸了。
「快說明現狀!」
「這……追蹤他的新井說,他突然消失了……」
這句話對宮川而已簡直是火上澆油。
都到這個節骨眼了,居然找這種無聊的借口!
「現在馬上給我滾回來!」
即便通話結束之後,宮川仍舊怒不可抑。
他一把抓起身旁的椅子,用盡全力朝向窗外砸了出去。
2
石井離開畠的醫院,把車開進警署的停車場。
他關上引擎,輕輕把身體靠在椅背上。
從昨晚開始就不眠不休四處奔走,關節都吱吱作響了。身體簡直像老人般沉重,好像就要直接陷入夢鄉了。
可是現在沒空休息,隻要搜救行動進行得越慢,後藤的生存率就越低。還有很多要做的事堆積如山。
石井勉強驅動身體,開門下車。
從畠那裏問到十分耐人尋味的消息,問題是要如何利用這條線索去分析案情。
如果像無頭蒼蠅一樣盲目進行搜查,隻是浪費時間罷了。
像八雲那架構出某種程度的假設,然後逐一去驗證的方式是最快的作法。
但是我還沒有架構出最關鍵的假設。
有股無力感緩緩侵蝕身體。
「快動腦筋啊,石井雄太郎。」
當石井出言激勵自己的時候,手機響了。
「我是石井。」
「你、你好,我是真琴。」
真琴似乎正在走動,可以聽得到喀答喀答帶有韻律感的腳步聲。
「真琴小姐,有什麼事?」
「石井先生聽起來好像有點不一樣了。」
真琴說完這句話以後笑了。
即使她這麼說,石井本人倒是沒有感覺到有哪裏不一樣。
「是嗎?」
「嗯,簡直跟昨天判若兩人。」
真要說有什麼改變的話,頂多是做好覺悟而已。先別談這些了——
「有什麼事嗎?」
「啊,對了。其實我在調查滅門血案的時候,發現了一件很有意思的事。」
「什麼事?」
對於走到死胡同的石井而言,道很有可能會是一線生機。
「是關於打電話報警的A子小姐所說的證詞。」
「有什麼可疑的地方嗎?」
「不,說可疑也不太對,我現在沒辦法說明給你聽。石井先生,現在你在哪裏?」
「我才剛回到警署。」
「太好了,其實我也快到警署了,我們直接見麵談吧?」
——快到警署了?
石井轉過頭去,眼睛看向正門,馬上發現拿著手機的真琴。
「啊,我看到你了。」
石井掛斷電話,向真琴揮手。
真琴也看到石井,麵帶笑容跑了過來。
啪哩!
空中突然傳來玻璃碎裂的聲音。
怎麼回事啊——石井抬頭仰望天空。
有張椅子掉了下來,為什麼椅子會——
椅子直接撞撃在一頭霧水的石井臉上。
鼻血瞬間漫天飛舞。
3
晴香在長野站下車。
穿過剪票口,一走到車站前的環形交叉口後,立刻聽到一聲喇叭短鳴。惠子從白色休旅車的車窗探出身子朝這裏揮手。
我明明沒有對她說明來龍去脈,她依然配合女兒的任性請求,親自來這裏接我。晴香萬分欽佩母親的寬大為懷。
晴香小跑步到車旁,坐進副駕駛座。
「歡迎回來。」
晴香無法直視用溫柔嗓音搭話的惠子臉龐。
「我回來了。」
惠子用力捏了低頭回複的晴香臉頰。
「等等、媽我好痛。」
惠子不理會掙紮抵抗的晴香,一臉開心地加強力道捏著她的臉頰。
——好痛、痛死了。
晴香拚抵抗,終於逃離惠子的魔掌。
「拜托,你突然道樣是做什麼啊?」
晴香按著臉頰大聲抗議,惠子見狀笑了出來。
「很好很好,既然你還這麼有精神就沒問題了。」
惠子拍拍晴香的肩膀,拉開手煞車啟動車子。
她一定很擔心我吧,因為我隻要一陷入煩惱就會馬上表現出來。就像對母親撒謊的時樣,晴香的胸口痛了起來。
「晴香你為什麼會突然想要找出梓呢?」
惠子一邊開車,一邊對晴香使眼色。
經她這麼一問,晴香不知道該從哪裏開始說起,不過還是非說不可。
「我跟你說過,我跟梓小姐的兒子八雲讀同一所大學吧?」
「嗯,你有說過。八雲他是個怎樣的孩子?」
畢竟他是十五年來音信全無的朋友小孩,她當然會對他很有興趣。
「就算你問我他是怎樣的人……」
晴香頓時語塞,要用一句話形容八雲實在太難了。
「長得帥嗎?」
她明明都快要五十歲了,還是跟愛追求潮流的少女沒兩樣。
「嗯,算是帥的吧。」
「雖然隻看過他小時候的照片,不過我覺得他長大一定會很帥。他像傑尼斯裏麵的誰呀?」
「為什麼要扯到傑尼斯?」
「因為說到帥哥就是傑尼斯啊,韓流可不行,完美過頭反而叫人沒辦法喜歡。」
看著仿佛少女般嬉鬧的惠子,晴香不禁難為情起來。
可以的話,真希望自己的母親喜歡石原軍團那種比較酷的類型。
「傑尼斯裏麵找不到跟他很像的人。」
惠子看著出言否定的晴香,搗住嘴巴笑出來。
「欸,我可以用直覺猜猜看嗎?」
「什麼?」
「晴香你正在尋找梓的理由。」
雖然不知道她在想些什麼,惠子看起來真的十分開心。
在晴香開口答覆之前,惠子自顧自地開始說起來。
「晴香跟八雲愛得死去活來,誓言要結婚了。」
「你在說什麼啊?」
晴香發出強烈的抗議,可是惠子根本充耳不聞。
「欸,先聽我說嘛。你們為了要跟八雲的母親報告這件事,才會尋找梓的下落擇沒錯吧?」
望向也要有個限度吧。
雖然是自己的母親,但實在是傻眼到叫人無話可說。晴香的頭漸漸痛了起來。
「怎麼可能發生那種事啊!」
晴香用憤怒的口吻說道,可是惠子根本不為所動。
簡直就像在跟另一個八雲說話一樣。
「不過,你很喜歡對吧?」
「什麼?」
「你喜歡八雲啊。」
惠子臉上浮現意味深長的賊笑。
「我最討厭他了,那家夥實在有夠惹人厭。」
晴香本來沒有打算回答的,卻不小心脫口而出。
「哎呀,是這樣嗎?」
「沒錯。他個性別扭得要死,老是把我當笨蛋耍著玩。他還對我說『拜托你分清楚自己到底是遲鈍還是愚蠢』耶。之前發生過更過分的事,他把我一把丟到遊泳池裏麵呢。」
晴香用客觀的角度分析從自己嘴裏接二連三講出來的話。
越是把話說出口,心裏越覺得空虛。簡直就像在談論已經消失不見的人般——
雖然我一路忍到現在,心裏卻有種想法不斷膨脹——我或許再也見不到他了。
「什麼嘛,瞧你這不是喜歡他嗎?」
惠子擺出受不了的樣子說道。
「我不是說我最討厭他了嗎!」
晴香吼了起來,聲音大到連自己都嚇了一跳。
——我為什麼要這麼意氣用事呢?
晴香找不到答案。
「這樣啊……」
惠子喃喃低語,把車開到路邊關上引擎。
從旁穿梭而過的車聲,聽起來格外嘈雜。
晴香緊握拳頭放在膝上,惠子把手貼了過來,她的手好溫暖。
晴香體會到母親是會無條件接受自己的人,安心的同時神經也鬆懈了下來,沒有辦法繼續壓抑感情。
「那種家夥,我討厭死他了。因為他什麼都不說就消失了,你不覺得很過分嗎?我明明那麼信任八雲,八雲卻總是一個人孤伶伶的。就算沒有我,他也無所謂……」
雙眼本來應該是緊閉的,眼淚卻不斷從裏麵流出來。
——我覺得好不甘心。
晴香終於察覺了,八雲他什麼都不說就一個人消失了,她實在好不甘心。
我和八雲之間的距離比我自己心裏所想的還要更遠、更遠。他的失蹤逼得我不得不直接麵對這個事實。
「八雲他去找自己母親了,對吧?」
惠子一把摟住晴香的肩膀。
晴香放鬆力氣,將身體靠在惠子的胸前點頭。
「然後你為了找出八雲,所以才要找梓,對吧?」
晴香又點了一次頭。
「說不定八雲他已經死了。」
晴香用力握緊惠子的手。
「你在說什麼啊,就是因為還沒有放棄,所以才會來這裏找他啊。」
晴香任由惠子輕撫背部,嗅著母親身上的味道。
好溫暖——
本來獨自不安到快要四分五裂了,這種情緒也逐漸緩和下來。
——我不會放棄,我一定要找出八雲,然後狠狠賞他一拳。
晴香依偎在惠子胸前,重新下定決心。
4
石井坐在自己的位子上,向真琴借來鏡子仔細查看。
龜裂的眼鏡,鼻子貼著紗布,有股鼻子被往上撞的疼痛感,讓眉頭整個皺了起來,就連自己也覺得這張臉實在很淒慘。
「你真的沒事嗎?還是去一下醫院……」
真琴麵露困惑的表情詢問。
「我沒事。」
石井把鏡子還給真琴,現在我的臉怎樣都無所謂。
「為什麼椅子會突然掉下來呢?」
真琴把鏡子收進包包裏,十分困惑地說道。
關於這點石井也搞不懂。雖然這個謎團是挺耐人尋味的,但現在沒有多餘的時間在意這種事。
「先別談這些了,真琴小姐你查出什麼了嗎?」
石井忍耐疼痛把話切入正題。
盡管真琴依舊一臉擔心,還是勉為其難地攤開手冊。
「其實我今天才剛去見過向警方報案的A小姐,她就住在警署附近。」
原來如此,所以她才會在警署前麵打電話過來,但是——
「為什麼要去見A子小姐?」
麵對石井的疑問,真琴瞬間露出猶豫的表情,舔了一下嘴唇才繼續往下說。
「其實她的證詞有點前後矛盾。」
「矛盾?」
「沒錯。根據她的證詞,她是在案發當日晚上九點左右,正在看連戲劇的時候,聽到隔壁鄰居家裏傳出慘叫聲。」
「調查報告上麵確實記錄著報案時間是午夜零點……」
石井插嘴說道。
「問題就出在這裏。她堅稱是在晚上九點向警方通報的,不過實際上警方接獲通報的時間卻是午夜零點……」
「假設她說的是真的,那麼她就是在聽到慘叫聲後,過了三個小時才向警方報案。」
時間上的落差——
石井翻閱從宮川那裏借來的調查報告,找出記錄A子小姐證詞的頁麵,用手指點在上麵閱讀內容。
上麵記載的時間依然是午夜零點七分。
——不,不對。
這是經過更正的時間。先前有個時間被劃上兩條線,旁邊還蓋上指印。那個被劃掉的時間正是晚上九點十分。
「因為警方指出她的證詞前後矛盾,所以最後她更改了證詞,說不定是自己記錯了,其實當時應該是午夜零點。」
「更改證詞……」
「可是,今天我跟她對談的時候,感覺上她直到現在還是對這件事存疑。」
「這樣啊!原來是這麼回事!」
石井太過興奮不禁站了起來。A子小姐的證詞跟畠的驗屍結果一樣,其中都存有時間上的落差。
「石井先生,你怎麼了?」真琴目瞪口呆地看向石井。
「沒有啦,其實我今天早上剛好聽過類似的話。」
「類似的話?」
「沒錯,法醫畠先生在寫解剖報告的時候,原本推測死亡時間是晚上七點到九點之間,可是因為警方指出死亡時間和報案時間互相矛盾,隻好把驗屍報告擴大解釋,將死亡時間更改成午夜零點左右。」
真琴似乎嚴於理解狀祝,用手撝住驚訝張大的嘴巴。
石井興奮到幾乎快要飛起來了。
「這件事已經無庸置疑了,他們應該是在比物業零點還要更早的時問之前遭到殺害。」
很有可能是晚上九點以後——
「但是這麼一來,報案時間跟刑警的證詞又該怎麼解釋?再說假設遇害時間真的出錯狀況又有什麼不同呢?」
真琴所言甚是,假設遇害時間確實有落差,對案情也沒什麼重大的影響。
——不對,等等。
石井再次仔細用指尖追溯搜查資料。
他立刻找到想要找的地方了,就是武田在案發當日的行動記錄。
雖然無法從他本人口中親自問出證詞,但警方從他身邊的人取證,整理出他當天的行動。
「就是這個!」石井歡欣鼓舞地敲響桌子。
「怎麼了?」真琴一臉擔心窺探石井的表情。
我並不是發瘋了。
「請看看這裏。」
石井指出有問題的地方,把資料亮給真琴看。
真琴窺探資料以後,表情越來越僵硬,然後兩眼圓睜看向石井的臉。
「就是這麼回事。在這篇證詞裏麵,武田以前的同事C先生說,直到九點左右他都跟武田在一起,當時武田還說出『我要去跟勝明做個了結』這句話。」
「換句話說……」
「沒錯。假設事實誠如報案者A子小姐的證詞,她是在九點以後聽到慘叫聲的話,這麼一來武田就有不在場證明。」
石井明明自信滿滿地說出推理,真琴卻一臉悶悶不樂的樣子。她的表情十分複雜,仿佛像是吃到賣相好看但味道卻很糟糕的東西。
「可是,為什麼時間會產生落差呢?為什麼A子小姐在聽到慘叫聲以後,拖了三個小時才向警方通報呢?」
真琴的質疑一點也沒錯。
晚上九點或午夜零點,無論選擇哪一個時間當作案發時間,仍舊不合邏輯。
反倒是依照當初警方所判斷的,A子小姐搞錯時間,擴大解釋驗屍結果,整件事才說得通。
不過,還可以從其他角度切入。
「會不會有可能是某人為了陷害武田,故意在犯案時間上造假?」
「你的意思是說A子小姐也是共犯嗎?」
「沒錯,她為了袒護真凶,所以做出偽證。」
——除此之外也沒有別的可能性了。
「不過,那樣不是很奇怪嗎?」真琴馬上否定這個說法。
「很奇怪?」
「因為A子小姐的證詞本來就是晚上九點,是警方後來硬逼她更改證詞說是午夜零時。」
話這麼說來也沒錯。不管哪一個才是正確的犯案時間,A子小姐是共犯這個說法都講不通。
真琴繼續追擊抱頭苦思的石井。
「而且還有一位刑警曾經在案發現場撞見犯人。如此一來,捏造犯案時間這個假設就更奇怪了。」
真琴所言甚是。
既然已經做好捏造犯案時間的準備,犯人卻留在案發現場,不就徒勞無功了嗎?
石井的推理又回到原點,他意氣消沉、垂頭喪氣地整理資料。腦袋好沉重,總覺得心浮氣躁的,好想要抽根煙。
「我也覺得A子小姐的證詞很不自然,但是無論如何都無法做出更進一步的解釋。」
「就是說啊。」
「如果采用A子小姐的證詞,那麼她就是在晚上九點以後聽到慘叫聲,然後失去意識將近三個小時,自己也沒有察覺這件事就直接打電話向警方通報了。」
失去意識——嗎!?
石井的腦中發出喀嚓的聲響,齒輪終於咬合起來了。
至今所瀏覽過的各種情報,逐漸在腦中組合起來,引導出一個推論。
——居然有這種事,原來是這樣嗎!?
「真琴小姐!你簡直是天才!」
石井興奮之餘探出身體,抓住真琴的肩膀劇烈晃動。
要是方才架構出來的推論沒錯的話,這下事態就嚴重了。
「請、請問,石井先生,怎麼了嗎?」
真琴用好像看到什麼惡心東西的眼神望向石井。
請你別露出那種表情,因為——
「我破解這次案件的謎團了!」
石井高聲喊叫。
5
戶隱蕎麥麺店「小澤」就是晴香的老家。
車子才剛停在店麵後麵的停車場,父親一裕已經站在迎院前麵等待。
他穿著圍裙,像鴕鳥般拉長脖子東張西望。他似乎是感覺到女兒突然回到家鄉,大概是有什麼事吧。
明明他心裏介意得很。即便晴香拎著行李下車,他也不打算靠過去。雖然有一籮筐問題想要問,可是卻說不出口,他就是那種人。
「我回來了。」
晴香走到一裕麵前主動搭話。
「喔,回來啦。」
一裕粗聲粗氣簡單回應一句,就直接躲進店裏麵了。
果然全天下的父親都怕女兒——
「真是的,幹嘛要逃啊。」
惠子擺出受不了的模樣說道,從廚房後門走進家裏。
晴香也跟在母親身後。
爬上玄關旁邊的樓梯,拉開紙門進入房內。
這是個有六張榻榻米大的房間,裏麵隻放了書桌和衣櫃,看起來十分煞風景。
盡管如此,自己的老家依然叫人安心。晴香覺得心中一直懷抱的疲倦和不安,好像稍微緩和了一些。
放下包包拿起衣架掛好外套,坐在榻榻米上麵。
「讓你久等了。」惠子走進房間來。
她手上拿著一束用橡皮筋綁起來的信封,那是八雲母親寄來的信。
惠子坐在晴香的對麵,遞出整束信封。
「數量還不少呢。」
「對呀,不是因為她碰上那種案件所以才同情她。該怎麼說呢,我跟梓就是很合得來。」
惠子用感慨萬千的口吻說道。
這種感覺晴香也懂。如果隻是因為案件為契機而相遇的話,彼此之間也不會長久持續來往。
晴香跟八雲也跟他們的母親一樣。無論是在什麼形式下相遇的,最後還是得看彼此合不合得來。
「所以呢,我也可以了解為什麼你會被八雲吸引。」
惠子如此說道。經她鄭重其事這麼一說,反而覺得不太想承認。
「我就說不是那樣了。」
「剛剛還在那裏哇哇大哭的。還有臉說喔。」
睛子用手肘碰了晴香的手腕一下,然後笑出聲來。
很遺憾的,傾向沒辦法反駁這件事。
「好啦好啦,別為那點小事鬧脾氣了。不是得快點找出八雲嗎?」
「嗯。」晴香將心情切換過來。
誠如惠子所言,現在不是鬧脾氣的時候。
「我跟你說過梓有男朋友吧?」惠子開口說道。
晴香也認為從她的男朋友開始查起是很好的想法。
既然梓有男朋友的話,隻要能找出那個人,就很有可能得知梓的下落。
「嗯,是哪一封信呢……」
惠子一邊喃喃自語,一邊打開信封逐一確認。
突然有個疑問浮現晴香的腦中。
「媽。」
「什麼事?」
「為什麼媽沒有試著去找梓小姐呢?」
惠子的手停了下來。
——我怎麼這樣。
把話說出口以後,晴香才反省自己講話太口無遮攔。惠子當然一定有想過要去找梓我說這句話隻不過是讓她感到後悔罷了。
「我從來沒有想過梓居然被逼到走投無路,企圖親手殺害自己的兒子。」
惠子流露出哀傷的眼神,用誠懇的口吻回答晴香。
「說得也是。」
「因為她說她快要結婚了,我想說像我這種知道她往事的人,在這個時候出現對她實在不好,所以選擇放棄。因此我反而沒有想過要去找她,雖然心裏有點寂寞,但這也是沒辦法的事……」
晴香也可以理解惠子的心情。
假設梓不曾對未婚夫提過自己的往事,那麼她會考慮疏遠過去往來的朋友,也不是什麼不自然的事。
「對不起,我問了不該問的事麵」
「沒關係啦,再說八雲他不是跑去找自己母親了嗎?」
「大概吧。」
「換句話說,隻要找到八雲,說不定我也能見到梓呢。」
惠子一臉開心地笑了。
——或許梓小姐早就已經過世了。
晴香沒有勇氣把這件事告訴惠子。
但是惠子看了一言不發的晴香,好像立刻猜到了,懊悔不已地咬緊下唇。
「媽媽我也想知道。」
「你也想知道?」
「沒錯,為什麼梓會企圖殺害八雲呢?父母親殺害自己的小孩,這可是非比尋常的事。我想一定是有什麼重大的理由,才會導致她這麼做。」
惠子一邊說著,一邊浮現苦澀的表情。她也跟一心一樣左右為難吧。
或許八雲他正在尋找的,不光是母親的下落,他同時也想要找出母親基於什麼理由企圖殺害自己。
晴香突然這麼覺得。
「哎呀,你看看我的手都停下來了,真是壞習慣,得快點找出來才行。」
惠子吸了吸鼻子,繼續動手確認信封的內容。惠子能夠迅速切換心情,這正是她厲害的地方。
當年雙胞胎姐姐過世的時候,最先露出笑容的人也是惠子。
她並非已揮別悲傷,而是因為顧慮到晴香的心情才這麼做。
晴香本來就對姐姐綾香懷有自卑感,而且綾香死亡的原因又出自於晴香——
隻要越是表現出悲傷,就會越加折磨晴香。惠子心裏很明白這個道理。
「晴香!你看這個!」
惠子興奮地遞出一封信和一張照片。
晴香接過照片觀看。
有個一歲左右的小孩睡在坐墊上,他嘴裏含著右手拇指,看起來很舒服的樣子。
膚色白晰,簡直就像女孩子一樣。
「這該不會是?」
「沒錯,就是八雲,很可愛吧。」
晴香不禁眉開眼笑了起來。
連想都沒想過居然可以看到八雲小時候的照片。他的臉頰就像棉花糖一樣軟綿綿的,表情也不像現在那般嚴峻。
原來八雲也有過這種時期呀,跟他本人的印象差太多了。
晴香同時把信紙拿起來閱讀。
〈八雲也一歲了,隻要我不在身邊他就會馬上大哭,這麼愛撒嬌真叫人頭疼……〉
晴香立刻有種感覺——根本完全不一樣。
這封信裏的內容和晴香原本對梓的印象簡直大相徑庭。即便是這麼簡短的句子,也感覺得到她對兒子滿懷的關愛。
但是晴香對梓的印象,隻有她殺害八雲未遂之後下落不明的事實。
因為這段往事的衝撃性太過強烈,所以就嚴重左右了她的形象。
或許八雲他自己也是如此。
親生母親掐著自己的脖子——會不會是這個強烈的記憶,衝淡了其他所有的問憶呢?
「找到了,就是這張,他們三個人一起拍的照片。」
正當晴香拿著照片和信件沉思的時候,惠子終於找出那張照片了。
惠子手持照片,眯起雙眼用緬懷的眼神眺望。
——我想快點看到。
這股衝動驅使晴香立刻移動到惠子身旁窺探照片。
這張照片是在某座湖旁邊拍的。
站在中間的人應該是八雲吧,既然這是十五年前的照片,他當時大概是六歲。這時候八雲還挺矮的,好像因為陽光太強烈的關係,讓他眯起雙眼。
站在左邊的人是梓,細長鳳眼配上端正五官,是個非常漂亮的人。
雖然她看起來似乎帶有一絲陰霾,不過這點反而使她顯得更具魅力。
八雲他長得很像媽媽。
然後旁邊站的人,是原本應該會成為八雲繼父的人——
「啊!」
晴香驚訝到呼吸差點都停住了。
「怎麼了?」
「我看過這個人。」
——他恐怕在長野。
他就是昨天淩晨出現在晴香房裏的男人。
晴香馬上拿出手機。
6
石井送走真琴以後,拿起內線電話打給宮川。
雖然直接去找他麵對麵談也可以,不過昨天石井已經切身體會到刑事課對他的反感。頻繁露臉剌激他們實在不太好。
「我是宮川。」
宮川的聲音明顯地很不爽。
「我是石井。」
「是你啊……」
「百忙之中實在是非常抱歉,關於那件滅門血案,我有點事想要請教。」
「查出什麼了嗎?」
宮川的語氣突然低沉下來,他大概是在提防身邊的搜査人員吧。
「還沒有辦法脫得很確定。」
即便投過聽筒也感覺得出來他好像在抱怨說:既然如此你還打電話過來幹嘛。
換作是平常的石井,早就承受不了這種壓力,馬上道歉並切斷電話。不過現在可不同了。
「但是,我掌握到一條重要的線索。為了能繼續追查下去,有件事非得向你確認不可。」
「什麼事?」
一陣沉默之後,宮川開口問道。
「十五年前的滅門血案,除了武田之外還有其他嫌犯嗎?如果有的話,我想要看一下相關資料。」
「你到底在想什麼啊!」
宮川從丹田一口氣爆發大吼出來。
因為聲音實在太大了,石井不禁把聽筒從耳邊拉開。
「無論如何我都需要這份資料。」
「事到如今幹嘛又回去挖那些東西,你到底打算做什麼?」
宮川壓低聲音再次問道。
大概是剛才大吼大叫,引來旁人注目了吧。
「就算你這麼問我……如果要說明的話會很花時間,不過我可以肯定的說,這是跟搜尋後藤刑警有關的事。」
宮川沒有答覆。
隻能聽到在一片靜默中不斷重複的呼吸聲。
「拜托,請你相信我。」
石井祈禱般地低下頭來。
「有空的話我會過去,你給我等著。」
「實在非常謝謝!」
在石井把話說完之前,電話就切斷了。他緊繃的雙肩突然失去力氣,把身體靠在椅背上。
雖然我叫宮川相信我,可是我的推理真的沒錯嗎?
老實說石井心裏依然存有猶豫,要是我的推理出錯就無法找出後藤。
但是,盡管如此也隻能選擇相信,賭上微小的可能性。
放在西裝暗袋的手機突然震動起來,他看了一下熒幕,是晴香打來的電話。
昨天發生的事掠過石井腦海,他猶豫著要不要接電話。
——不行,我不能卡在這種地方,不然又會陷入以前的模式。
石井重整心情後接起電話。
「讓你久等了,我是石井。」
「石井先生,有件事想拜托你調查。」
石井本來打算開口道歉,晴香卻劈頭就開始說話。石井徹底錯失時機。
而且晴香的語氣,仿佛已經忘記在一心家發生過的事了。
「有事要我查?」
「是的,我現在馬上寄電子郵件把某人的照片寄給你,請你幫我查查看他是什麼人。」
晴香速度飛快說個不停。
——找人。
我想八成是跟這次案件有關的人吧,不過光憑一張照片找人其實是很困難的事。先別管有沒有空找人,總之先看看照片吧。
另外除了照片以外,還得看有沒有其他的情報,或許這方麵隻要請真琴幫忙就有辦法。
「你要查的是什麼人?」
「八雲母親的男朋友。」
八雲母親已經變成幽靈被拍進那段影片裏,雖然不知道她在案件裏扮演什麼角色,想必應該有所關聯才對。
既然是八雲母親的男朋友,很可能手中握有什麼新情報。
「我明白了,我會盡量查查看。現在我就把信箱告訴你,請你把照片寄到那裏。還有,請你盡量多找出一些關於那個人的情報。」
在那之後,石井確認過自己的電子郵件再告知晴香。
「我馬上寄信給你。」
「不好意思……」石井叫住打算切斷電話的晴香。
「昨天實在是非常抱歉。」
石井停住呼吸,深深低下頭來。
一陣沉默降臨——
石井默默等待晴香開口,他已經做好不管晴香要怎麼罵都沒關係的覺悟。
「我才要說對不起,我對石井先生說了很過分的話。」
晴香說的話和石井原本想像的簡直天差地遠。
——她願意原諒我這種人嗎?
石井興奮到情緒激昂了起來。
「當時我一定是有哪根筋不對勁了,無論如何我們都要親手把八雲同學跟後藤刑警救出來!」
「好!」
晴香用肯定的語氣回複。
石井仔細咀嚼這份喜悅,閉上雙眼想像晴香微笑的身影,不禁傻笑了起來。
糟糕,現在可不是發呆的時候。石井回過神來,打開筆記型電腦。
因為型號老舊,開機需要花上整整一分鍾。
連上網路打開郵件軟體,確認新郵件。
她好像是用手機寄信的,電子郵件已經寄到了。
標題是「就是這個人」,內文寫著「前幾天我看過這個人,但不知道他叫什麼名字」。
情報未免也太少了,光憑這點資訊連要從哪裏開始找起都不知道。雖然不是完全做不到,但是得花費相當多的時間。
打開附加檔案的圓片看看。
大概是用手機翻拍的照片吧,影像小到難以辨別,石井試著把照片擴大直到占滿整個熒幕。
「這、這個男人是……」
石井驚訝到下巴都快要掉下來了。
這個男人是武田俊介——
石井立刻抓起手機,找出晴香的號碼撥打電話。
7
真琴在區隔開來的接待包廂內,和一位姓林的催眠心理治療師見麵。
他沒有打領帶,身穿一席休間西裝,雖然身材修長、體格結實,卻擁有一種不帶給對方壓力的氣氛。
感覺上他的姿態很柔軟,十分擅長傾聽別人說話。
就算真琴所說的話有多麼異想天開,他也依舊仔細聆聽。
話雖如此,實際上這些話全部都不是出自於真琴的想法。這個異想天開的想法從頭到尾都是石井推理出來的。
即便是真琴,當她聽到這項推理的時候也嚇了一大跳。因為她覺得這個想法未免太脫離現實了。
「原來如此,你說的話我都聽懂了。」
真琴把話說完以後,林一語不發思考了好一陣子,然後一邊摩娑雙手一邊開始切入正題。
「首先,你說的事情到底辦不辦得到,答案是隻要滿足幾個條件就有可能辦得到。」
「咦?有可能辦得到嗎?」真琴不禁站起身子。
舉競她對石講的推理有所存疑,所以驚訝的感覺也更強烈。
「欸,請先冷靜下來。」
林出言安撫,真琴滿臉通紅重新坐回椅子上。林等真琴坐定以後才開口說話。
「想出這種方法的人實在很聰明,他充分理解催眠暗示的特色,非常有效率地使用催眠。」
林浮現苦笑如此說道。
「特色?」
「沒錯,一般大眾通常對催眠有很大的誤解。實際上催眠暗示沒有那麼方便,可以隨心所欲的操縱別人。」
「你的意思是?」
「頂多隻能依照本人的意誌讓他采取行動,沒有辦法叫他做他不願意做的事。」
真琴也知道催眠暗示無法隨心所欲操縱別人。
電視上常常出現隻要一彈指,被催眠的人馬上就會睡著,完全服從催眠師的話采取行動,說到底那不過是場表演罷了。
但是如此一來,方才說的話就前後矛盾了。
「可是你剛才說那個方法是有可能實現的,難道那樣不算是操縱別人嗎?」
「有點不一樣。就算我對你下暗示,命令你醒來後殺人,也絕對不會成功。」
「為什麼?」
「因為本人的道德觀不允許這種事發生,催眠絕對無法令命人做出違反自己道德觀的行動。」
真琴點頭附和,說到這裏她還聽得懂。
即便身處於催眠狀態之下,也不代表那個人的人格整個都消失了。所以就算硬逼對方服從,還是沒辦法叫他做出他不願意做的事。
「催眠暗示隻能用在當事者道德觀允許的範圍之內。」
就這個道理來看,這次的圈套不是直接下令要別人動手殺人,而是在道德觀可以允許的範圍之內。但是——
「這麼一來,隻要是道德觀可以允許的話,就什麼都可以叫他做嗎?」
對於真琴的發問,林雙手抱臂,用低沉聲音反駁。
「那也不對。下暗示的作法是要說服本人的意誌,誘導他去采取行動。」
「是這樣啊。」
「不是命令,而是誘導……重點就在這裏。例如說我想要對你下暗示,讓你的手舉不起來,你覺得應該要怎麼說才好?」
林非常擅長說明,連真琴也聽得懂。
「直接說你的手會不起來,也不會成功。要說你都手覌在掛了鐵錨,是個很大又很重的鐵錨。不管你力量有多大都拿不起來的鐵錨。要像這樣子讓你具體想像一個情境才行。」
編出一個理由說服大腦,然後借由想像誘導行動。
「換句話說,就是有人在那裏下了催眠暗示羅?」
「沒必要這麼做。」林斬釘截鐵地回答。
「就算從很遠的地方也可以下暗示嗎?」
「跟你說得有點不一樣。催眠暗示是事先給你一個契機,在事發之前就對你下好暗示了。」
「喔……」
還是叫人無法想像。
「舉例來說,事先對你下好暗示,當你聽到鬧鍾鈴聲就會想要轉來轉去。即使當時下暗示的人不在那個地方,可是當你聽到鬧鍾鈴聲時,就會不由自主地轉來轉去!」、
可是林說過,就算身上被下了催眠暗示,在催眠途中人還是有意識的。
這麼一來就代表被催眠的人會記得自己被催眠了。
「如果被下暗示的人記得自己被催眠了,不就沒有意義了嗎?」
真琴直接把心裏的疑問提出來。
「你說得沒錯,所以要完成整個催眠暗示,還有一個重點。」
林豎起食指。
「什麼重點?」
「同時下暗示要你忘記自己被催眠了,這就叫做催眠後遺忘症。」
「催眠後遺忘症嗎?」
「沒錯,換句話說,在催眠狀態之下人是有意識的。所以即使你誘導他,他也會記得這些事是別人叫他做的。但是這麼一來就沒有意義了,所以要事先下好暗示,讓他醒來以後忘掉在催眠途中曾經發生過的事情。」
聽著林的說明,真琴同時感覺到心髒正在狂跳個不停。
「這種事有可能辦得到嗎?」
「嗯,有可能辦得到。」
這麼一來推理就得到證實了,真琴有種篤定的感覺。
先撇開真相到底是怎樣,如果要說石井的推理有沒有可能辦得到的話,答案是有可能辦得到。
但是,一想到這是有可能的,那就實在——
「很恐怖呢。」
真琴不禁脫口而出。
運今一貫沉穩的林,第一次浮現險峻表情。
「對不起。」
真琴坦率地為自己的不當發言道歉。
「不,沒關係。但是請你別誤會,催眠暗示本身沒有錯,問題是出在使用方式上。」
「使用方式……」
「沒錯。像我們催眠心理治療師,是為了治療心靈才使用催眠暗示。治愈本人在不知不覺之間懷抱的心理創傷,讓他們拋開精神上的壓力獲得解脫。請你不要把所有使用催眠暗示的人都當作罪犯。」
林說得一點也沒錯。
他們是為了治愈人的心靈才學習催眠暗示這種方法,而不是企圖把這項技術活用在犯罪上。
「外科醫師也適用於相同的道理,他們的工作就是拿著手術刀治療人的身體。但是如果他們手上的手術刀被拿來犯罪,就因此指責手術刀不好,則是錯誤的想法。問題全部都出在使用的人身上。」
真琴後悔自己說了膚淺的話,再次深深低頭致歉。
挑出一個被拿來濫用的例子就否定一切,是錯誤的想法。即使是醫院開出的藥物,如果被拿來濫用就會變成毒藥。
而且這次的案件是重疊許多偶然才會成功,不是隨便什麼人都能輕易辦到。
雖然真琴一開始心裏依舊存疑,但是現在她已經認同石井的推理,確信十五年前的滅門血案,真凶其實另有其人
8
晴香聽到石井告知照片裏的男性是什麼人時,震驚到愣了好一陣子。
八雲恐怕打從一開始就察覺全部的真相了。
那段影片拍到之人是自己的母親,然後拍攝地點曾經發生過滅門血案,那樁案件的嫌犯就是原本應該成為自己繼父的人——
晴香費盡千辛萬苦才走到的地方,不過是八雲的起點而已。
晴香心中不禁萬念俱灰。照這種速度來看,不管過多久都追不上八雲的腳步。
「怎麼了?」
惠子出聲搭話,晴香終於回過神來。
「這個男人的名字叫做武田俊介。」晴香指向照片說道。
惠子似乎沒有發現事態嚴重,隻是短短回答一句「是喔」。
「武田俊介就是十五年前那樁滅門血案的嫌犯,他現在正在逃亡中……」
「咦?」
惠子好像終於搞清楚情況,從晴香手裏一把搶過照片,把照片貼到鼻子前定睛凝視。
就算近看遠看也不會改變事實,不過晴香可以了解惠子采取這種行動的心情。
難以置信,不想相信。
如果這一切都是真的,梓背負的命運有多麼坎坷——
某一天突然被綁架監禁,遭受暴力對待,肉體和精神都受了傷,甚至在非自願的情況下懷孕了。
盡管如此,她仍然振作起來,拚命想要活下去。
然後她終於找到願意支持自己的伴侶,正打算步上嶄新人生時,她的伴侶卻成為滅門血案的犯人,遭到警方追緝。
希望這一切都是夢,她一定不斷如此祈禱著。可是,現實不由分說擺在眼前。
殘酷到無與倫比的現實——
如果換作是我站在她的立場,甚至會放棄活下去吧。
「沒想到他會是……」
惠子甩了甩頭,表示她不能理解眼前的狀況。
他看起來不像是會做出那種事的人,晴香對他的印象也是這樣。而且,還有其他事情無法解釋清楚。
既然武田是滅門血案的嫌犯,警方正在追緝他,為什麼卻沒有著手搜查梓的下落呢——
再怎麼說都應該會發現她的存在才對。
「媽,你知道武田先生跟梓小姐是怎麼認識的嗎?」
「我知道,她寫信告訴我決定要結婚的時候,我好開心。當時我有打電話給她。」
惠子的眼神遙望遠處,輕輕地笑了。
大概是喚醒當時的心情了吧。能夠像這樣跟某人一起分享心情,實在是非常美好的事。
「他是報社記者,當梓跟八雲在公園時,他上前搭話問說可以替他們拍張照片嗎?這就是他們認識的契機。」
「原來如此……」
晴香想像在公園遊玩的梓和八雲。
當時他們兩個人會是什麼表情呢——既然都有人要拍他們的照片了,想必一定是笑容滿麵吧。
「他們特別合得來的樣子,相遇一個月就決定要結婚了。」
「一個月!」晴香的聲音不禁拉高八度。
某人拖了一年以上都還無法傳達心意,兩者可真是天差地別。
雖然速度確實是很快,但也不是不可能的事,實際上就是有這種人。不是隻有相識的時間長久,才能霞兩人之間有牽紳。
然而正是因為他們相識的時間太短,所以才會決定隱瞞旁人交往吧。
因此一心對此一無所知,警方當然也不會察覺。
換句話說,梓第一個把結婚的消息告訴惠子,而非弟弟一心。
這就足以證明梓是多麼信賴惠子。
既然如此就更叫人想不通了。為什麼梓在被逼到走投無路、動手殺害自己兒子之前,沒有想過要跟惠子商量呢?
這麼一來,說不定她原來根本沒想過要殺害八雲。
還是因為很信賴惠子,所以才更說不出口嗎?
——不對,不是這樣。
晴香覺得有哪裏怪怪的。
9
宮川溜出搜查總部,拉開位於走廊最深處、廁所對麵的「特殊懸案搜查室」門扉。
一進到房裏,正在用手機講電話的石井說了聲「待會再打給你」就切斷電話,迅速站起身來。
「你先坐下。」
宮川把話說完,就在石井對麵後藤的位子上坐下。
「對你提出無理的請求,實在非常抱歉。」
石井低頭致歉,難得老實地坐下了。
——短短幾天表情就變得不一樣了。
宮川從正麵看向石井的臉,感慨萬千地想著。
直到昨天我還以為他是隻會哭的懦夫,或許這次案件能引導出他沉睡已久的才能也說不定。
話說回來,他鼻子上的紗布是怎麼來的?
「你的鼻子怎麼了?」
「啊,這個啊。說出來你大概也不會相信,突然有張椅子從天而降。」
——糟糕,是我害的。
「啊,你真倒黴。」
宮川想說沒必要特地跑出來自首,隨便把話帶了過去。
石井用垂涎的視線看向宮川。
那副眼神仿佛在說快點把資料交出來。不過,不能不先弄清他的用意就把東西交出去。
「這樁案件的真凶早就確定了,為什麼你會需要嫌犯酩酊的資料?」
宮川用銳利眼神瞪了回去。
「因為真凶可能另有其人。」
雖然曾經從後藤那裏聽說過他妄想得很嚴重,沒想到居然到這種地步——
宮川傻眼到都懶得生氣了。
「毫無根據就少說無聊話。」
「根據的話我有。」
宮川本來打算一句話堵住他的嘴,石井卻探出身子,投以帶有挑戰性的視線。既然這個膽小鬼都把話說成這樣了,說不定其中確實有什麼,宮川的想法動搖了。
「你說說看。」
「好的。剛剛我才接到電話報告,說是已經向專家確認過了。」
石井一臉愉快地笑顏逐開,宛如收到玩具的小孩般。
「什麼的專家?」
「催眠專家。」
看來這家夥果然妄想得很嚴重。
「少說傻話了,你該不會打算說犯人是利用催眠殺人的吧?」
麵對宮川的冷言冷語,石井卻毫不膽怯。他的自信到底是從哪兒來的?
「利用催眠殺人是不可能辦到的事。」
「你說的話前後矛盾啊。」
「滅門血案的重點就在於十五年前的證詞。」
石井用指尖扶正眼鏡,高聲宣言後開始說明。
「A子小姐向警方通報的時間是午夜零點,這是千真萬確的事。但是實際上A子小姐聽到慘叫的時間,其實是在三個小時以前,也就是晚上九點。」
「調查報告上麵寫的明明是午夜零點吧。」宮川出言吐嘈。
「你說得沒錯,不過A子小姐一開始的證詞是晚上九點。」
石井在桌上攤開宮川交給他的調查報告影本,指向一行文字。
確實誠如石井所言,上麵原本寫的是晚上九點,後來又更改成午夜零點。
「你自己把話說出來都不覺得奇怪嗎?照你的推理來說,她聽到慘叫的時候是晚上九點,馬上向警方通報的時間卻是午夜零點。難道她是用飛鴿傳書喔?」
麵對宮川的揶揄,石井捧腹大笑了起來。
簡直像是被當作白癡般地叫人火大,宮川還是先拚命忍住了。
「飛鴿傳書這個說法很有趣,但很遺憾,並不是這麼回事。」
「又有哪裏不對了?」
「換句話說,A子小姐在晚上九點聽到慘叫聲,之後某人誘導她陷入深沉的催眠狀態中。」
——你是說真的嗎?
宮川用力瞪了過來,石井不予理會繼續往下說。
「然後,犯人對她下了某種暗示,要她在三個小時以後醒來向警方通報。因為A子小姐陷入催眠狀態的那三個小時,記憶全都被抹滅了,所以她產生了錯覺,以為自己是在聽到慘叫以後立刻打電話。」
「說穿了這都隻是你的妄想吧。」
「這不是我的妄想。剛才我也說過了,我已經跟專家確認過了,現在我所說的圏套是有可能實現的。」
——是這樣嗎?
假設石井說的話沒有錯,至今一直梗在心頭上的時間差就能一口氣破解了,但是——
「那種事真的有可能辦得到嗎?」
「隻要再加上催眠後遺忘症就有可能辦得到,先讓人陷入深沉的催眠狀態,接著再對他下暗示,忘記自己曾經被催眠過的事。」
叫人摸不著頭緒。
「聽不懂。」
「例如當你昏倒之後睜開眼睛的當下,對你而言全部都隻是發生在一瞬間的事,但是實際上時間已經過了好幾個小時,就跟這種感覺很類似。」
宮川也親身體驗過這種感覺。
十五年前的那一天,宮川頭部遭人毆打,在醫院的病床上醒來。雖然對他而言隻是一瞬間的事,實際上時間已經經過了六個小時。
「但是驗屍報告又要怎麼解釋?死亡時間應該是午夜零點左右沒錯。」
「這點我也跟畠先生確認過了,最後寫在驗屍報告上的死亡時間,是配合案發現場的狀況決定的。那個死亡時間是鑒於案發現場的狀況,經過擴大解釋之後才寫出來的。」
「你說什麼……」
「換句話說,根據畠先生的看法,遺體的死亡時間是晚上七點到九點之間。」
宮川也跟著興奮起來,忍不住站起身子。
「為什麼有必要幹這種麻煩事?」
「錯開犯案時間,替真凶製造不在場證明。」
假設石井說的方法有可能實現,而且實際上當時的狀況就是那樣的話,這可以說是完美偽造了不在場證明。
不過,有件事宮川無論如何都無法接受。
「當時第一個趕到案發現場的人是我,我在那裏撞見了犯人。既然他早就計劃好要偽造不在場證明,犯人為什麼會出現在案發現場?這不是講不通嗎。」
石井眯起眼鏡深處的雙眼。
「隻是一個假設,萬一你碰到的人其實不是真凶呢?」
宮川本來打算出言反駁石井的話,卻一時語塞。
他額頭滲出冷汗,不知道有多少年不曾流出這種叫人反感的汗水了。
當時宮川的頭部遭人毆打,因此昏迷不醒。
所以宮川也沒辦法清楚想起犯人的長相,但是唯獨當初感受到的恐懼滲透了整個身體。
他本能地感覺他撞見的男人並非武田。
因為武田他是人類,或許具有憎恨或憤怒這類的情感。不過宮川親眼所見的案發現場,卻連一絲一毫的情感也沒有。
隻有壓倒性的惡意。雖然他不信神,但如果要做個比喻的話,那無疑是出自惡魔之手。
「宮川課長,可以請你讓我看資料嗎?」
宮川在出言答覆之前就把資料遞給石井。
在警方確定武田是犯人之前,嫌犯名單上還有另外兩個人,這份資料上記載著他們的來曆。
石井馬上開始瀏覽資料。
那樁滅門血案因為錯縱複雜的狀況糾結在一起,導致警方誤判犯案時間。
造成這種局麵的其中一個原因,居然是我自己的證詞——
宮川覺得腳下的地麵好像逐漸崩潰碎裂。
如果石井說的話是事實,那麼長達十五年以來我都在追查毫無關係的人。
不過,實在叫人想不通。為什麼武田沒有隨同警方一起回到警署協助偵辦呢?
因為他沒有隨同警方一起回到警署協助偵辦,反而選擇逃亡。這就是警方斷定武田為真凶的主要原因之一。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
石井突然大吼大叫蹦蹦跳個不停。
「給我冷靜下來!」
麵對宮川的怒吼,石井依舊笑容滿麵。
「叫我怎麼冷靜得下來呢,我終於找出真凶了。」
「你說啥!」
難道嫌犯名單上的兩個人其中之一就是真凶嗎?不過他是憑什麼根據如此斷言?在宮川提出質疑之前,石井隨即翻身拔腿狂奔。
「你要上哪去!」
「當然是去進行搜查。」石井一邊回頭一邊開口。
然後跌倒——
10
晴香再次看向照片。
——不管再如何思考,還是什麼也想不出來。
八雲打電話過來的時候,盡管我察覺到他的異狀卻沒辦法問出口,說不定當時早就已經太晚了。
眼角逐漸熱了起來,淚腺堆滿淚水。不行,要是讓眼淚掉下來的話,好像就再也見不到八雲了。
晴香咬緊雙唇,用雙手緊握紅礦石項鏈。
——我不能放棄。
晴香如此鞭策瀕臨崩潰的心。
我應該看漏了什麼地方才對,某個非常重要的事——
「晴香,你說過你見到武田先生了對吧?」
惠子把手放在晴香的膝頭上問道。
雖然已經知道他的身分了,不過他為什麼會來找晴香,依舊是個謎團。
「嗯。」
「他說了什麼?」
「他希望我去救八雲,他還告訴我八雲人在長野。」
「他為什麼要拜托你呢?難道武田先生沒有見到八雲嗎?」
晴香也跟惠子一樣懷有相同的疑問。
再說,為什麼他會知道我正在找八雲呢?為什麼他不直接去見八雲呢?
一籮筐疑問在腦中團團轉個不停,突然拉出一個記憶。
前往「電影研究同好會」尋找八雲那天,晴香似乎感覺到某人的視線。那並不是我想太多了。
——武田他當時正在看著我。
武田想必也去見八雲了,然後在那裏看到晴香。
不過,這無法解釋他為什麼不自己去救八雲。
「假設武田先生說的話是真的,八雲現在人在長野,那也就表示梓她也在長野不是嗎?」
正當晴香陷入深思的時候,惠子又提出另一個問題。
聽到這句話的瞬間,那段影片頓時在腦中閃過。
總覺得腦子好像整個縮了起來。
最後——導出一個結論。
「對了!媽!」
晴香發出近乎慘叫的聲音。
因為這突如其來的喊叫聲,惠子嚇了一跳身體向後仰。
在畫麵轉暗的瞬間,有個細微的噗嚓聲。
那該不會剛好是剪接的地方吧——
換句話說,那段影片前後半段分別是在兩個不同的地方拍攝,之後透過編輯把兩段影片連接起來。
這麼一來,就無法得知拍到梓的後半段影片到底是在哪裏拍的——
不,不對,冷靜想想看。
假設八雲也發現影片經過剪接,然後八雲找到了那個地方,於是來到長野——
雖然沒有確切的根據,但將這兩點連接起來的線索,都指向同一個地方。
「欸,媽,你知道梓小姐被監禁在什麼地方嗎?」
「啊、呃……大概知道在哪裏。」
惠子盡管講話有點結巴,卻還是做出答覆。
惠子不知道晴香到底想出什麼,露出——頭霧水的表情。
「拜托你,媽。帶我去那個地方。」晴香握住惠子的雙手出言懇求。
11
石井飆高速度駕駛車輛。
焦躁和亢奮交織在一起,血液以猛烈的氣勢不斷循環。
已經無庸置疑了。宮川給我看的資料上麵記載著兩個嫌犯的來曆,以及案發當天的行動。
瀏覽一遍資料,石井馬上就想通了。假設我的推理是正確的,就能把範圍鎖定在一個人身上。
「喂、你開太快了!」
坐在副駕駛座上的宮川一把捉住石井的肩膀。
石井不知道宮川為什麼要跟過來。
石井正要啟動車子的瞬間,宮川張開雙手擋在車子前麵。石井原以為宮川是前來阻撓的,沒想到宮川卻一言不發坐進副駕駛座。
因為追捕武田的時效即將期滿,所以他打算來現場發號施令嗎?盡管石井心裏有這種疑問,卻刻意不把話問出口。
「就算你說我開太快了,可是我在趕時間啊……」
「少羅哩囉嗦了!既然沒有開警笛,就要遵守速限!」宮川以憤慨的態度說道。
「請問,我可以關嗎?」
「什麼?」
「警笛。」
石井說完話的瞬間,宮川立刻舉起手,不過卻沒有把手放下。
石井覺得後藤和宮川實在很相似,但是他們之間有個決定性的差異。那就是力量。不光是指肉體上的力量,關於探究事物的衝勁上,後藤也壓倒性優於宮川。
就拿現在來說吧,換作是後藤的話,早就毫不猶豫朝石井的腦袋打下去。
總覺得好像少了點什麼——
「說到底,你是要開到哪去啊?」
事到如今宮川突然提出疑問。
石井原本以為宮川是知道所以才跟過來的,所以「咦?」地驚叫出聲。
「還能去哪裏,當然是去抓真凶啊?」
「所以到底是哪一個人?嫌犯不是有兩個人嗎?」
宮川心浮氣躁地跺腳。
嫌犯確實有兩個人。第一個人是植鬆昭一,他向寬治借了很多錢,然後為了還錢的事似乎吵得不可開交。
植鬆之所以需要借錢是因為事業失敗,不過他主張事業會失敗都是寬治的責任。
第二個人是本田豐,他和七瀨寬治擔任理事長的中學在打官司。
本田的女兒因為霸淩而自殺了,父親豐提告說女兒的死都要怪默認、煽動霸淩的校方,以及身為級任導師的寬治之子勝明。
本田打輸了這場官司——
因為他沒辦法提出明確的證據,證實校方默認霸淩。
然後有個記者竭盡全力持續追蹤采訪這樁案件,他就是武田。這一切絕對不隻是偶然。
「當然是本田。」
「你憑什麼斷言是他?應該有必要兩個人都從頭查起不是嗎?」
就一般人耳裏聽來,宮川的意見是正確的。
「有兩個理由。第一個理由是犯案時間大約是晚上九點以後,所以沒必要全部重新調查一遍,隻要挑出在那個時候沒有不在場證明的人就好了。」
「另一個理由呢?」
「宮川課長,我剛剛也才說過,為了要在這樁案件中做出時間上的落差,有一個不可或缺的條件。」
「條件?」
宮川一頭霧水地複述石井說過的話。
「必須具有催眠的知識和技術。」
聽了石井說的這句話,宮川的表情頓時變得險峻。
他似乎聽懂了。其中一名嫌犯本田,因為無法接受女兒的死亡而失眠,曾經接受過催眠治療師的治療。
「不過本田是接受催眠治療的患者,又不是下暗示的人。」
宮川所言甚是,不過也可以把這件事反過來看。
「為了要去除先入為主的觀念,催眠治療師會先對患者說明催眠的基礎知識。他會不會是以此為契機,開始對催眠有興趣呢?然後隻要參加講座或函授課程,四處都有管道可以學習催眠。」
「你的根據曖昧不清,全是你的臆測啊。」
「但是另一個嫌犯植鬆跟催眠毫無關係。」
宮川斜視石井。
他的眼神好像在說很可疑啊。他不相信我也沒關係,說實話石井對這個推理也不是十分有自信。
但是,要是就此停下腳步,就跟之前沒什麼兩樣。
為了救出後藤,就算明知多少有點亂來也隻能向前挺進。
「難道你認為後藤在本田那裏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