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咦?」
「在排隊等抽血的時候,剛好跟佳子排在一起,我們稍微聊了一下。」
「這樣啊。」
「她的表情十分哀傷,令我相當介意。之後問過護士,才聽說她得了心髒病……」
一心語畢看向遠方。
他大概是想起奈緒了吧。
「對了,八雲呢?」
一心轉換話題般地說道。
「他先回去了。」
晴香聳聳肩膀。
「本來想稍微跟他講幾句話,真拿他沒辦法。」
一心非常清楚八雲自我中心的個性。話雖如此,依然無法掩飾失落的心情。
晴香總覺得心裏萬分抱歉。
「對不起。」
「沒關係,這又不是晴香你該道歉的事。」
「可是……」
「好啦,我們也走吧。」
一心浮現爽朗的微笑,開始緩緩跨出腳步,晴香也追在他的身後。
一穿過自動門來到戶外,風咻地發出聲響輕拂而過。
這陣風感覺比平常來得溫暖,春天就快來臨了。
「八雲也留下來說幾句話該有多好。」
晴香看向一心的側臉。
平常八雲在大學的「電影研究同好會」社辦裏生活,極少去拉拔他長大的一心所住寺廟露臉。
雖然剛才一心嘴上說「真拿他沒辦法」,但從他的表情也感覺得到心裏仍舊有些牽掛。
「八雲他就像雲一樣。」
一心感慨萬千地說道。
「雲?」
「沒錯,什麼都沒辦法束縛住他。就算主動伸手想抓住他,也會輕易從掌心裏溜出來。」
一心突然停下腳步,伸出手試圖握住空中的浮雲。
「或許是這樣呢。」
盡管晴香臉上掛著笑容,這句話卻用力刺進內心深處。
——什麼都沒辦法束縛住他。
或許確實是如此。但是這麼一來,拚命想追上他的自己,說不定緊緊捆綁了八雲。
對於八雲來說,這或許是非常厭煩的事。
雖然晴香有所自覺「總是往負麵方向思考」是自己的壞習慣,盡管如此卻依然耿耿於陵。
——八雲他是怎麼看我的?
感覺上兩人之間的距離比以前更加拉近了,但總覺得眼前有一道無論如何也無法跨越的高牆。
朋友以上,戀人未滿——換成是連續劇的話,這或許是很能炒熱氣氛的設定;實際在現實中站在這個立場上,卻隻能被無法釋懷的無謂不安耍得團團轉。
「你還好嗎?」
一心垂下眉毛滿臉擔憂地詢問。
總覺得整顆心都被他看透了,臉頰不禁燙了起來。
「我沒事。」
「我是不是說了什麼多餘的話?」
「不,不是的。不是這樣子。」
「八雲他很不擅長表現感情,要是他肯多對晴香撒嬌該有多好。」
——八雲對我撒嬌?
簡直無法想像。晴香忍不住笑了出來。
「如果他當真這麼做,感覺很思心耶。」
「嗯,確實沒錯。」
一心一麵摩娑下巴,一麵用力點頭。
「我非~~常了解八雲的別扭個性。」
「說得也是,跟我相較,或許晴香還比較了解那家夥。」
一心滿臉笑盈盈。
光是看到這副安穩的笑容,就連煩惱也變得毫無意義,真是不可思議。
「沒有這回事。」
「嗯,隻要有晴香陪在身邊,八雲就不會有事的。」
一心仰望天空,露出愉快的表情說道。
這麼說或許太誇張了,那副模樣看起來就像目送孩子離巢的父親。
晴香也跟著一起仰望天空。
日暮西下的天空逐漸染上一片鮮紅。
仿佛用毛筆隨意勾勒出來的絲絲雲朵漂浮其中。
站在身旁的一心,眼眶似乎有些濕潤。
「發生了什麼事嗎?」
晴香朝向一心哀傷的側臉問道。
——好像快要消失了。
當時的一心在晴香眼裏看來就是如此虛幻。
「不,沒什麼。」
「是嗎?」
心裏雖然不接受這個答案,但是感覺上好像不能繼續追究下去。晴香把眼神從一心身上移開。
之後晴香和一心在車站前分手。
「晴香,以後八雲也拜托你了。」
告別的時候,一心麵露神秘的表情說道。
總覺得這句話裏麵具有什麼特殊的涵義,但是晴香沒有出言詢問,而是回複說「好的」。
等到晴鄉察覺這句話的意義已經是之後的事了——
11
——天殺的!
後藤倚靠在車內的副駕駛席椅背上,一麵叼起香煙一麵在心裏咒罵。
從剛才就不斷打電話給八雲,但是他好像沒開手機,通通轉接到語音信箱。
不見人影的不光是八雲而已。
他為了保護一心來到寺廟,但這裏也撲空了。
把車子停在寺廟的樓門前麵,隻能一直愣在原地等待要保護的對象現身。
這點讓他格外煩悶焦躁。
後藤點燃香煙試著稍微冷靜下來。
「請問,後藤刑警……」
駕駛席上的石井,一臉困擾地垂下眉頭開口。
「啥?」
「七瀨美雪的目的究竟是什麼?」
「你在說啥啊?」
後藤把腦袋歪向一旁。
目的明確到不行,就是殺害齊藤一心——美雪是如此宣言的,這正是她的目的。
「畠先生他對我說過。」
「說了什麼?」
「她的目的真的是殺人嗎——」
石井用指尖扶正鏡框,眼神動也不動地看向前方。
「蠢斃了,別把妖怪老頭說的話當真。」
後藤一巴掌揮在石井身上。
不過經他這麼一說,倒是發現有很多不對勁的地方。
——為什麼是齊藤一心?
後藤認為美雪沒有殺害一心的理由。
如果要說結下仇恨的對象,應該是使美雪陷入絕境的八雲或逮捕她入獄的後藤才對。
「你是怎麼想的?」
後藤下意識脫口而出。
這瞬間石井突然露出閃爍的目光抬起臉來。
「我想她應該在做實驗。」
「實驗?」
「沒錯,七瀨美雪發現利用超能力殺人的方法,然後打算拿齊藤一心來做實驗……」
話都還沒說完,後藤的拳頭就落在石井的頭頂上。
——會問他的我真是太蠢了。
石井在上次的案件中成功救出後藤。原本開始對他另眼相看,想說他多少有點成長了,看來不過是錯覺罷了。
「超能力不能殺人吧。」
後藤咂嘴說道,在煙灰缸裏撚熄香煙。
正當他靠在椅背上打算點燃另一根香煙的時候,石井猛然挺起身子。
「來了。」
對於石井的聲音有所反應,視線朝向窗外移動。
看見有個人影爬上通往寺院樓門的長長坡道。
——那是一心沒錯。
他身穿僧衣披上袈裟,牽著奈緒的手緩緩走過來。
後藤衝出車子,直接飛奔到一心身旁。
一心看到氣喘籲籲跑過來的後藤嚇了一跳,停下腳步瞪大雙眼,不過又馬上浮現平常的安穩笑容。
「這還真稀奇,連石井小弟也來了,有什麼事嗎?」
一心交互看著後藤和稍微晚一步追上來的石井,用悠哉的口吻詢問。
「還能有什麼事,你上哪去了?」
後藤淤積在心底的焦躁爆發出來。
奈緒見狀不禁畏縮起來,逃到一心的背後躲起來,隻露出一張小臉窺探。
「今天有點事要辦,把奈緒帶給認識的人暫為照顧,所以去接她回來。」
「這、這樣啊……」
「什麼事急成這樣?」
總覺得一心平淡的口吻聽來反倒像是在責備人似的。
「事態嚴重了。」
後藤先重振精神般大口喘氣,然後筆直看向一心的眼睛。
「事態嚴重了?」
大概是從後藤的視線中察覺到情況非比尋常,笑容從一心的臉上消失了。
「七瀨美雪做出殺人預告了。」
「上次那樁案件的凶手對吧。」
「沒錯。」
「她不是在看守所裏嗎?」
「對,她預告說要從看守所裏麵殺人。」
「喔,這可真是為難。」
一心呻吟般的說道。
並不詳知內情的一心,嘴上說得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
「問題不在這裏。」
「什麼意思?」
「問題出在殺人預告的對象。」
「該不會是八雲吧。」
一心露出尖銳的目光。
由於他平常總是溫文儒雅,所以這副嚇人表情令人不禁想退避三舍。
個性總是很沉穩的一心,隻要一碰到關於八雲的事就無法保持冷靜,但是美雪指定的目標並非是八雲。
「是你。」
後藤語畢,一心似乎一下子無法理解這是什麼意思,恍惚地張開嘴巴。
「七瀨美雪預告說要殺害你。」
後藤再次重複對一心說了一遍。
這瞬間失聰的奈緒仿佛察覺到什麼,緊緊握住一心的手並抬起小臉。
12
石井被帶到住持居所裏的起居室,在坐墊上正襟危坐。
後藤盤腿坐在旁邊,一心隔著茶幾坐在對麵。
後藤仔細說明關於至今的來龍去脈。
「事情我大概明白了。」
當後藤把話全部說完,一心同時簡單說了這句話。
「咦?」
石井忍不住抬起臉來。
一心麵露一如往常的安穩表情,緩緩啜飲茶杯內的茶水。
——他真的有聽懂嗎?
石井在心裏這麼想著。
一心的反應正是如此沉著,明明自己的生命暴露在危險之中——卻依然沒有改變。
「你說不定會被殺啊。」
後藤探出身子,用有如頂撞的氣勢說道。
石井也明白他的心情。
一心根本不緊張。說不定是由於內容太過於突然,所以他並沒有把這件事當真。
「我知道。」
「既然知道,為什麼?」
「在此刻慌了手腳能夠改善情況嗎?」
相較於情緒高亢的後藤,一心仍舊保持冷靜。
「問題不在這裏!如果你被殺的話,八雲跟奈緒要怎麼辦?」
後藤以鬼神般凶惡的表情逼問,砰地一拳打在茶幾上。
盡管如此,一心依然連眉毛也不動一下。
——這個人他心裏很明白。
石井看著兩人之間的一來一往,實際體認到一心十分理解自己目前的狀況。
一心明知道自己有生命危險,卻仍舊保持冷靜。
「到時候,八雲跟奈緒就拜托你了。」
在一陣沉默之後,一心靜靜開口說道。
「請你別說這種話。」
在石井聽來,這句話就像遺言一樣,他向一心投以求助的視線。
——請你千萬不要死。
至今和一心之間並沒有什麼深厚的交情,盡管如此石井仍然由衷這麼想。
「沒錯,你這該死的和尚!」
後藤站起身子,他的怒吼聲撼動整個室內。
大概是由於情緒亢奮的關係,整張臉紅通通的。
「別大聲嚷嚷。」
一心臉上浮現苦笑。
「都怪你說這種觸黴頭的話!」
「聽起來是這樣嗎?」
一心故意裝傻。
「聽起來就是這樣,王八蛋。再說你不是很討厭我嗎,居然還把後事托付給我,你腦袋有問題啊!」
後藤雙手抱臂,一屁股坐下來。
「確實,剛開始我並不喜歡你。」
石井聽到一心的話感到十分詫異。
一心居然討厭後藤,這話他是第一次聽到而且令人相當意外。他給人的印象不像是會討厭別人的人。
最重要的是石井不明白理由為何。
「看吧。」
後藤忿忿不平地用鼻子哼了一下。
「後藤老弟讓身為平民的八雲協助搜查殺人案件,我認為你是個很亂來的刑警。」
「不是這樣的,後藤刑警並不是毫無理由隨便讓八雲參與辦案。」
石井忍不住從旁插嘴。
後藤和八雲之間具有別人無法介入,絕對的信賴關係。石井在身旁看著他們,對此有相當切身的感受。
而且,關於將八雲牽扯到案件裏這件事,後藤自己內心應該相當糾葛才對。
「誠如石井小弟所言。後藤老弟你有個好部下。」
一心「嗯」地點頭說道。
被他這麼幹脆地承認,總覺得步調都快亂了。
「可是,剛才不是說……」
石井一開口,一心突然放鬆表情緩緩仰望天花板。
「借由和後藤老弟共同辦案,八雲終於能夠主動麵對自己的命運。」
一心感慨萬千地說道。
石井或多或少也感受到八雲的變化。剛開始協助辦案時,隻要一開口就埋怨個不停,像是勉為其難被迫協助辦案,不過最近有些瞬間,看起來像是他主動願意協助辦案。
「是的。」
「直到最近,我才察覺後藤老弟很為八雲著想,一直在身旁守護著他。」
「事到如今說這些幹嘛。」
後藤忍不住咂嘴。
「我認為你是可以信任的男人。」
「才不是那樣咧。」
後藤看似難為情的把視線落在楊楊米上。
「我也不討厭這種粗魯的地方。」
「少在這裏思心巴拉的啦!」
後藤用一副快要撲上去揍人的氣勢說道,當事人一心卻眯起眼睛十分愉快地笑了。
兩個完全不同類型的人,透過八雲在內心深處彼此有所連結。
在石井眼裏,後藤和一心兩人看起來就像多年以來的老朋友。
「好啦,差不多該走了。」
等話談到一個段落,一心站起身來。
「你要上哪去?」
後藤馬上開口叫住他。
「每天例行的功課坐禪,要不要一起打坐?」
「別開玩笑了。」
後藤冷淡地說道,一心應了聲「嗯」,點頭離開房間。
他的背影飄蕩著莫名的悲壯感。
「石井。」
後藤用下巴對他打暗號。
看好一心——他的意思是這樣吧。
「好的。」
石井精神飽滿地出聲回複站起身來,但是長時間跪坐讓他的腳發麻了。
在他跨出第一步之前跌倒——
13
監所人員石川和晚輩須藤一起進行巡邏的工作。
由於現在時間是晚上六點左右,所以房間裏還點著燈。
自從看守所全麵翻新以後,巡邏的工作也變得輕鬆許多。
鋼鐵鑄造的門扉安裝上長方形的強化玻璃,隻要穿過走廊就能確認裏麵的狀況。
已經沒有必要像以前一樣一一貼近門口窺探裏麵了。
「你知道六〇七號嗎?」
須藤露出一臉賊笑說道。
他年紀還很輕,光聽這句話就知道他打算說些什麼。
六〇七號個人房裏關的是一位叫做七瀨美雪的被告。隻要看見她的美貌,任誰都會佇足停留。
但是石川認為她十分可怕。
雖然人長得很漂亮,但那副笑容的背後,感覺上像有什麼漆黑不見底的東西如同漩渦般攪動著。而且——
「你知道那個女人做了什麼嗎?」
盡管石川麵露嚴肅的表情,須藤依然一臉眉開眼笑。
「殺人對吧。」
「沒錯。」
她年僅十歲就親手滅門誅殺全家,但由於少年法的關係無法問罪。
這簡直不是正常人會幹的事。
如果說這世上有天生的罪人,人概就是指像她那樣的人吧。
「但是我覺得不會是她幹的。」
「這不是由我們來決定的。」
「不過之前她曾經這麼說過。」
聽到須藤的這句話,石川突然停下腳步。
「我應該說過別跟被告說話。」
石川直挺挺走近須藤。
——別跟被告說話。
當石川剛當上監所人員的時候,前輩就這麼教導過他。
在被告之中,有些不肖之徒會用花言巧語討好監所人員。假使上了對方的當遭到利用,就會一路滾落通往毀滅的坡道。
實際上石川也曾經見過同事被抓住弱點,落到替被告跑腿的下場。
所以他也一直如此苦口相勸警告須藤。
「講幾句話又沒關係。」
須藤用毫不緊張感的口吻說道。
雖然其實還有很多話沒對他說出口,但想必即使說了他也聽不進去吧。石川放棄地歎了氣再次邁出腳步。
鏗、鏗、鏗——
有個敲打聲傳遍整個走廊,而且以固定的間隔反複響起。
鏗、鏗、鏗——
石川和須藤麵麵相,然後朝聲音傳出的方向跑過去。
鏗、鏗、鏗——
聲音的出處是六〇七號個人房。
——出什麼事了?
石川站在門前,透過玻璃看向房間裏麵。
雖然現在還沒到關燈時間,燈卻關了起來,沒辦法看清楚裏麵的情況。
伸手拔出插在腰間的手電筒打開開關。
發現房間深處有個蠕動的身影。
「怎麼了?」
他一麵出聲搭話,一麵用手電筒的燈光照向房間一隅。
六〇七號橫臥在那裏,仿佛被撈上岸的魚般反複痙攣。
四肢碰撞牆壁發出聲響。
——怎麼會有這種事。
「你振作點!」
石川拚命向她搭話,卻得不到回複。
雖然想要立刻把她送去醫務室,不過由於維安問題的關係,巡邏班沒有個人房的鑰匙。
「怎、怎麼辦?」
須藤臉色鐵青地說道。
「叫醫護人員過來!快點!」
「好、好的!」
須藤匆匆忙忙用無線電申請醫護支援。
石川用手電筒仔細觀察個人房內的情況。
六〇七號精疲力竭癱倒著,一動也不動。
她好像吐血了,榻榻米上積了一灘血。
——究竟出了什麼事?
石川隻能茫然地等待醫護人員到達。
包含醫護人員,終於有好幾個男人趕到個人房前麵。
「情況怎麼了?」
監所主任一麵轉動鑰匙一麵提出質問。
石川快嘴傳達方才的狀況——巡邏中發現她倒在地上的經過,以及她似乎吐血的模樣。
正當石川把話說完的同時,門打開了。
隨同醫護人員一起進入個人房,趕到六〇七號身邊。
她的嘴邊染上鮮紅的血跡。
「振作點。」
醫護人員一搭話,六〇七號微微睜開眼睛。
「……我……殺了……人……」
六〇七號稍稍動嘴說了些什麼。
——什麼?她說了什麼?
為了聽取她的話語,石川側耳傾聽。
這瞬間六〇七號突然雙眼圓瞪,一把揪住石川的手腕。
「我剛才殺了人。」
不同於方才的虛弱語調,她用清晰的口吻說道。
——她說了什麼?
留下陷入困惑的石川,六〇七號被扛上擔架離開個人房。
14
一心進入佛堂,把坐墊放在木地板上,開始坐禪。
蠟燭的燭光左搖右晃擺動著。
一隻蛾一麵灑落鱗粉一麵翩翩飛舞。
一心深深吸進一口氣直到丹田,半睜眼睛。
就像這樣表麵上看似沉澱心神,但那男人的事仍舊掠過心頭一隅。
——有雙紅色眼睛的男人。
但今天的性質卻和平常不一樣。
很不可思議的是,憎恨之類的感情並沒有湧上心頭。
盡管試圖抹去也無法辦到的事,沒想到居然可以這麼輕易地消失。
在禪的教誨之中並不認同死者靈魂的存在。
如果相信靈魂的存在,就會產生對於生的執著,因此妨礙修行。至今一直用腦筋思考去理解的事,現在卻能透過實際感受體會。
——你不憎恨我嗎?
耳朵深處傳來一道聲音。
一心無法判斷這究竟是虛是實,但是現在這點並不重要。
「直到今天早上我還是相當憎恨。」
一心依然維持坐禪的姿勢,朝向燭火說道。
——無論任何人或多或少都懷抱著憎恨活在世上。
那道聲音如是說。
「不一定是這樣,至少我選擇不去憎恨。」
你究竟能堅持到什麼時候?
那道聲音挑釁似地說道。
但盡管如此,一心的心仍然沒有為此所惑。
「永遠……」
——八雲接下來將墮落黑暗。
「他不會墮落。」
——不,他一定會墮落黑暗深淵。
「你這是白費力氣。無論你再如何掙紮,都沒辦法抓住八雲。」
一心今天如此確信著。
八雲身邊有比血緣更加強韌的羈絆相係在一起的人們陪伴。
宛若彌補彼此不足般聚集的人們。
乍看之下不過是互相舔舐傷口的脆弱關係,但實際上並非如此。他們互相支持、分擔共享,借由一路相隨相伴締結強韌的羈絆。
八雲找到了自己應該踏上的道路。
喀當——
有什麼東西倒塌的聲響傳來,一心的思考被拉回具體的現實。
睜開雙眼。
燭火受到風的吹拂,搖搖晃晃擺動著。
一心感覺到背後有人的氣息,緩緩站起身子。
「是誰呢?」
盡管出聲搭話,對方卻沒有回複。
隻是感受到一股令人刺痛發麻的氣魄。
——殺氣。
「你真的是來殺我的嗎?」
一心慢慢轉過身去。
在朦朧的燭光中看見閃耀強烈光芒的雙眼。
眼眸中沒有憎恨,而是更加強烈的情感——
「是愛嗎……」
一心呢喃地說道。
同時那雙目光強烈的雙眼轉動了。
散發冷冽光輝的刀刃筆直刺進身體。
一心並沒有感覺到恐懼。
在這裏被殺也是命中注定——
但倘若可以如願,此刻想要再看一眼心愛孩子們的臉龐。
奈緒,以及八雲——
15
——總覺得心裏莫名騷動不安。
後藤盤腿坐在起居室,動也不動監視著窗外的情況。
眼前看得到石井守在佛堂入口。萬一有任何人侵入的話,應該會立刻發現才對。
後藤從襯衫口袋中拿出香煙,用打火機點燃。
沉重的空氣逐漸進入肺裏。
一心八成會埋怨說「這裏禁煙」,但如果不叼著香煙,屁股根本坐不住。
後藤一麵吞雲吐霧,一麵反複思考接下來該怎麼做才好。
雖然不認為她真的有辦法從看守所裏殺害外麵的人,但美雪應該有什麼陰謀才對。
——她到底在搞什麼鬼?
「啊~~該死!」
後藤一麵咒罵一麵亂抓頭發。
本來他就不擅長動腦筋,他的專門是聽從感覺采取行動。
——要是八雲在的話……
正當後藤咂嘴的同時,手機的來電鈴聲響了起來,熒幕上顯示的是苦苦等候的八雲的號碼。
「為什麼不接電話!」
後藤一口氣把積蓄已久的不滿發泄出來。
「請你別鬼吼鬼叫。」
電話彼端傳來八雲一如往常懶洋洋的嗓音。
那副毫無緊張感的模樣叫人不爽。
「我可沒閑到有空跟你說這堆廢話!」
「這點我也持相同意見,拜。」
「等等!聽我說!」
後藤連忙叫住正打算切斷電話的八雲。
「所以說,拜托你別大聲嚷嚷。」
八雲用打從心底厭惡的口吻說道。
但無論有多麼不爽,也不能在此刻掛斷電話。
「七瀨美雪做出殺人預告了。」
後藤快嘴隻傳達重點。
「怎麼回事?」
八雲如此反問。
聽到這麼突如其來的話,就連八雲也無法掩飾詫異的模樣。
「所以說,她預告說要從看守所裏麵殺人。」
「根本不可能辦得到,八成又是她擅長的虛晃一招吧?」
八雲傻眼似地幹笑起來。
「問題出在後頭。」
「後頭?」
「沒錯,七瀨美雪預告殺害的對象是——齊藤一心。」
電話彼端一片死寂,安靜到讓人懷疑該不會根本沒人在,但八雲確實在電話的另一頭。
後藤喉嚨發出聲音咽下口水,耐心等待八雲開口。
「舅舅……」
在長時間的沉默之後,八雲好不容易隻擠出這幾個字。
「沒錯。」
沉默再次降臨。
——剛才那個輕佻的態度上哪去了?
後藤用滲出汗水的掌心緊緊握住手機。
這跟捏造不在場證明是兩回事,從看守所裏麵殺人是物理上不可能實現的事——拜托你對我這麼說吧。
「後藤大哥,你現在在哪裏?」
「一心的寺廟。」
「你告訴舅舅這件事了吧。」
「對。」
後藤聽得出來八雲的聲調逐漸高昂起來,平常總是沉著冷靜的八雲內心明顯動搖著。
「現在舅舅在哪裏?」
——怎麼了八雲,這樣根本不像你。
後藤仿佛想揮去不安而在內心喃喃自語。
「他在佛堂坐禪。」
後藤一麵說道,眼神再次看向窗外。石井跟剛才一樣在固定位置上如同雕塑般站著。
「他一個人在佛堂裏?」
「他說要做每天例行的功課坐禪,現在石井在入口守著。」
後藤把話說完的同時起居室的拉門被打開了,奈緒臉色大變衝了進來。
臉色鐵青的奈緒一臉快要哭出來的表情抓住後藤的襯衫。
「怎麼了,冷靜點。」
後藤安撫似地摸摸奈緒的頭卻沒有用。
她不情願地甩著頭衝出起居室。
——究竟怎麼了?
「後藤大哥,請你現在馬上去佛堂!」
八雲近乎哀號的嗓音傳進耳裏。
後藤對此有所反應,彈跳似地站了起來。
「佛堂嗎?」
「別說了,快去!」
後藤一頭霧水追在奈緒身後,從起居室飛奔而出。
「怎麼回事?」
「七瀨美雪知道舅舅每天坐禪的時候會落單!」
聽到八雲的這句話,後藤身上的血液仿佛一口氣被抽幹了。
如果事先知道落單的時間和地點,就沒有必要窺探時機伺機行事。
隻要事先在那裏等他就好。
後藤光腳直接拔腿就跑,追過奈緒推開石井,衝上通往佛堂的木造樓梯。
「後、後藤刑警,出了什麼事?」
無視緊迫上來的石井,後藤把手放在佛堂的拉門上。
心髒發出聲響怦怦怦跳個不停,血液以宛若激流的氣勢竄過全身上下。
——開什麼玩笑,天底下哪有可能發生這種事!
後藤一口氣拉開拉門。
這瞬間時間靜止了。
「……」
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該死!怎麼會這樣!
燭光微弱的火焰,使得仰臥在地板上的一心身影浮現。
腹部上麵聳立一把銀色刀柄的刀子,看來簡直就像墓碑一樣。
從那裏流淌而出的血液,依循一心的輪廓在地板上形成紅黑色的水池。
「石井!叫救護車!快點!」
後藤大聲喊叫的同時,衝向癱倒在地的一心身旁。
抓起他的手腕確認脈搏,盡管力道薄弱卻還在跳動著。
接著把耳朵貼近一心的嘴邊確認他的呼吸,雖然十分虛微但還有呼吸。
——沒問題,他還活著。
「喂!聽得到嗎?給我說話!」
後藤一麵反複搭話試圖喚回他的意識,一麵檢視腹部的傷勢。
刀刃沒入直到根部,插在左邊肋骨下方附近。如果隨便把刀子拔出來,有可能會傷害到其他地方。
根據刀柄的長度推測,刀刃大概長約十到十五公分左右。
「沒問題,這點程度的小傷不會死!」
後藤大吼著斥責快要膽怯的自己。
——總之得先止血才行。
扯破襯衫的袖子,把它卷成一團貼在傷口上用力施壓。
襯衫立刻染成一片血紅。
一心一麵扭曲表情一麵微微睜開雙眼。
他恢複意識了嗎?
「喂!你睡個屁!給我起來!」
後藤大聲吼著,喋喋不休罵個不停。
盡管一心痛苦地扭曲臉龐,依然微微張開嘴巴。
他好像想說些什麼,卻語不成聲。
「什麼?你想說什麼?」
後藤把耳朵貼近想聽清楚,一心卻再次闔上雙眼。
「混帳東西!有話就給我說清楚!」
一巴掌甩過一心的臉頰。
但是卻沒有反應。
——該死,喪失意識了嗎!
小孩的哭聲傳進後藤的耳裏。
視線一轉向佛堂入口,看見奈緒流下鬥大的淚珠站在那裏。
「不準哭!不會有事的!這家夥不會死!我絕對不讓他死!所以別哭了!」
或許是由於陷入混亂的關係,後藤用恐嚇般的語氣說道。
原本耳朵應該聽不見的奈緒對此有所反應,使勁撐住身子用力點了頭。
「對,這樣就對了。」
——奈緒,你是堅強的孩子。
麵對她如此勇敢的身影,後藤甚至感到憤怒——這是對一心的憤怒。
「喂!絕對不能死!絕對不準做讓那孩子難過的事!你應該有必須守護的家人!無論出了什麼事,你非得活下來不可!要是你死了,我會再殺你一次!聽懂了吧!」
後藤血脈賁張,拚命朝向一心發泄怒氣。
但是一心的雙眼再也不曾睜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