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卷 第2章 彷徨·陰(1 /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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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難以置信。

晴香倉促做好準備離開公寓,衝進計程車。

在告知司機目的地以後,心裏像看連續劇一樣一點現實感也沒有。

流淌窗外原本應該看慣的街景,感覺起來簡直像另一個世界。

指尖微微顫抖著。

——為什麼事情會變成這樣?

「一心先生被刺傷送到醫院了。」

當接到石井的聯絡時,由於太過出乎意料,晴香不知道該怎麼回答才好,隻能擠出一句「這樣嗎」。

情況怎麼樣?為什麼事情會變成這樣?再說,又是誰下的手?

雖然疑問多得是,但是瞬間通通從腦中飛到九霄雲外。

——這是夢吧。

好幾次試圖這麼去想,就連搭在計程車上的此刻,也想著或許他會在突然之間醒來也說不定。

一心應該沒有任何遇刺的理由。

他有可能獲得別人的感謝,卻決不可能招致別人的怨恨。

——但是為什麼?

縱然再怎麼想也找不出答案。

晴香交握雙手,隻能祈禱一心平安無事。

當我到醫院的時候,一心躺在病床上笑著說「沒事的,隻是擦傷」,然後八雲見狀埋怨說「舅舅讓人虛驚一場」。

——沒錯,一定是這樣。拜托是這樣。

晴香越是拚命祈禱,內心深處的不安卻越來越膨脹。

計程車終於抵達醫院的玄關。

這是今天才跟八雲和一心一起來過的醫院,當時想都沒想過居然會以這種形式回來這裏。

晴香把車費付給司機,下車從醫院的夜間入口進入。

穿過通道踏進陰暗寂寥的大廳。

看見有人影互相倚靠身子坐在走廊的長凳上。

那是後藤和奈緒。

虛脫無力垂下頭的後藤,身上的襯衫染上一片血紅。

奈緒雙手抱膝,額頭靠在上麵坐在那裏。

——這果然不是夢。

晴香痛感到這點,嚐到絕望的滋味。

「後藤刑警。」

晴香使勁撐住身子向後藤搭話。

後藤對此有所反應,慢慢抬起臉來。

他平常豪放不羈的模樣徹底消失無蹤,有如快要撒手人寰般憔悴不已。

「嗨,是晴香啊。」

後藤輕輕舉起右手答複。

奈緒對此有所反應,因而抬起頭來。

奈緒淚眼盈眶,盡管如此,依然拚命咬住雙唇忍著不讓淚水滑落。

她表現出來的剛強態度令人憐惜憫惻。

「奈緒,你還好嗎?」

晴香一麵搭話一麵在她身旁坐下。

但奈緒仍舊滿臉通紅地在忍耐著什麼。

「已經可以哭了。」

後藤說道輕撫奈緒的頭。

收到這個信號,奈緒撲進晴香懷裏。

晴香接住她的身子,包覆似地緊緊擁抱她。

奈緒抖動肩膀不斷哽咽,胸口轉眼間被奈緒的眼淚沾濕。

晴香緩緩摩娑奈緒的背部。

奈緒一定忍了好久不哭出來吧。

「沒事了,一定不會有事的。」

晴香環抱奈緒的雙手加重力道,如此輕聲低語。

畢竟目前還沒向醫生確認過情況,所以這句話毫無根據。但是現在的我們隻能如此相信了。

哭了一陣子之後,奈緒漸漸地冷靜下來。

最後用雙手拭去淚水,膝蓋靠攏重新坐回長凳上。

「受不了,真是堅強的孩子。」

後藤浮現苦笑說道。

「沒錯,奈緒是堅強的孩子。」

晴香回複表示同意。

「這孩子碰巧目擊到現場,事情發生得太突然她哭出來了,所以我叫她『不準哭』,然後她應聲立刻不哭了,直到剛才一直在忍耐。」

後藤說得簡直像是在懺悔罪過一樣。

「奈緒,真虧你能忍住。」

晴香撫摸奈緒光滑柔順的發絲,握住她的手。

奈緒也用力回握。

這雙手雖然小,卻十分堅強。

「一心舅舅的狀況怎麼了?」

晴香開口詢問最掛心的事。

「還在動手術,我也不知道詳細情況。」

後藤含糊地說道。

但是隻要看到他襯衫上沾染的血跡,晴香也能輕易想像得到狀況並不樂觀。

——不過,一定不會有事的。一心舅舅不會這麼簡單就死掉。

「八雲呢?」

原本以為他先過來了,卻還沒看到他的身影。

「石井現在去接他了。」

「是喔……」

晴香如此呢喃以後,把視線落在腳邊。

然後再也沒有任何人說出一個字。

四周一片靜默,幾乎連時間的感覺都快要麻痹了。

不知道究竟過了多少時間——

叩、叩地腳步聲響徹大廳。

晴香對聲音有所反應而抬起臉來。

八雲仿佛從黑暗中浮現般現身了。

他的模樣並不驚慌,一步一步確認似地用緩慢的腳步前進。

「八雲……」

晴香站起身來出聲搭話。

但是不知道接下來該說什麼才好,隻好閉上嘴巴。

八雲麵無表情走過來輕撫奈緒的頭。

盡管沒有開口說話,但互相凝視對方臉龐的兩人,看起來好像在對彼此說些什麼。

「舅舅呢?」

八雲開口詢問。

「還在動手術,雖然沒有意識,但還有呼吸。」

後藤用平淡的口吻附加說明。

「這樣啊。」

八雲隻說了這一句話就沉默下來。

「有我在還這樣,對不起。」

後藤站起身來,朝向八雲深深鞠躬。

但是八雲好像什麼也沒聽到似地毫無反應,看來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樣。

石井在稍後也回來了。

「請問情況怎麼了?」

石井一路跑過來,一麵喘氣一麵發出不適宜的高分貝。

「給我安靜一點!」

後藤冷漠地說道,叼起香煙坐在長凳上。

雖然想要替愣在原地的石井打圓場,但是她現在沒心情這麼做。

晴香一語不發再次低下頭。

「請問你們是家人嗎?」

過了一陣子,身穿綠色手術衣的男性前來搭話。

那張長臉充滿濃厚的疲倦感,臉色鐵青到讓人懷疑他該不會是病人吧。

「我是值班醫師榊原。」

身穿手術衣的男人主動告知身分。

他的身後還跟了一位護士,她是今天為了靈異現象的事替他們介紹醫院的古川。

「喂!大叔的情況怎樣?」

搶先提問的人是後藤。

八雲跟方才一樣杵在那裏動也不動看向前方。

「命是救回來了,但還沒有恢複意識。至於詳情目前不清楚,得再多觀察才會知道。」

「他不會有事吧!」

後藤氣勢洶洶地站起身來。

「還不清楚,目前他無法自主呼吸。」

因為後藤過於怒氣衝衝的模樣,榊原大概是動搖了,快嘴說道。

「不清楚個屁!你這樣還算醫生嗎?」

後藤揪起榊原的衣襟,使勁搖晃他的身子威嚇他。

「等等,請你冷靜下來。」

古川插進兩人之間打算製止,卻被一把推開。

「羅唆!要是大叔有個萬一,看我把你揍扁!」

後藤持續出言恫赫。再這樣下去不行,晴香站起身來想要勸阻後藤,但八雲卻先開口說話了。

「後藤大哥,請你住手。」

盡管他並沒有大聲說話,所有人的動作卻因為這麼一句話全都停了下來。

後藤如同漏氣的氣球般喪失氣勢,手從榊原的衣襟上鬆開。

八雲一麵說著「實在是萬分抱歉」一麵對榊原低頭。

「總之,要把病人移送到ICU(加護病房),雖然現階段不允許會麵,但如果隻是從外麵看的話就沒有關係。」

榊原一麵整理淩亂的衣服一麵快嘴說道,然後舉步離去。

「我帶你們過去。」

古川主動提議。

「該死!」

後藤踹了一腳長凳,發泄無處可去的憤怒,尖銳的碰撞聲響徹大廳。

夾雜在這道聲音裏,八雲喃喃自語。

——我又沒救到人了。

2

——明明近在眼前,我卻救不到他。

後藤無處發泄的忿怒朝向沒出息的自己。

即使踹翻長凳,這股憤怒也無法平息。雖然腦子明白這點,但如果不這麼做的話自己整個人好像快要分崩離析了。

後藤的人生一直重複上演這種事。

——不讓任何人被殺,不讓任何人喪命。

他秉持這個信念一路衝刺過來,這份心意卻總是無法傳達出去。

看見護士帶領八雲他們離開走廊。

但是後藤卻無意跟上他們。

宛若石化般佇立在走廊上。

——我明明發誓過絕對要保護他,卻什麼也沒辦到。

近乎絕望的心情,好像一點一滴抽走身上的力量。

看向因為一心流淌出來的血液染上紅黑色的掌心。

「該死。」

即使再後悔,過去的時間也無法倒流。盡管如此,依然耿耿於懷。

——為什麼讓一心落單?

「這不是後藤刑警的責任。」

石井用一副快要哭出來的表情搭話。

這種庸俗的安慰反而更加煽動後藤的憤怒。

「那又是誰的責任?」

「欸?」

後藤一怒目而視,石井便仰起身子向後退。

「我在問你,既然不是我的責任又是誰的責任。」

「這……」

後藤繼續出言逼問畏縮的石井。

「你的責任嗎?」

「我……」

「誰啊?是誰的責任?」

「不……我……」

「說話啊!」

後藤揪起石井的衣襟,從丹田用力吼了出來。

換做平常的話,石井應該早就哀號連連了;但這瞬間他卻緊閉雙唇,從正麵承受後藤的憤怒。

「你說得沒錯,是我的責任。」

石井眼眶滲淚,抽抽答答地抖動肩膀。

——別露出這種表情。

「王八蛋……」

盡管後藤把話罵出口,卻感覺到憤怒迅速平息了。

石井也以自己的方式相對感受到責任感而痛苦著。盡管如此,依然顧慮後藤主動搭話。

想都沒想過居然要讓石井這種軟弱的男人替我操心。

——我究竟在幹什麼?

借由自責停下腳步的自己是多麼渺小的存在。

等事情結束以後要怎樣後悔都行,但是現在應該還有其他非做不可的事才對。

「如果我有察覺佛堂的異狀,一心先生就不會遇刺了。是我不好,一切都是我的錯。」

石井淚流滿麵攀著他說道。

「別哭了!」

後藤一巴掌揮過石井的腦袋。

以此為契機,一直以來沉睡的什麼似乎被喚醒了。

——我還有事要做。

他想起這件事。

必須揭開案件的真相,給予美雪相應的製裁才行。不光是這樣……

——到時候,八雲和奈緒就拜托你了。

一心曾經說過的話浮現在腦海。

——他把八雲跟奈緒托付給我了。

一想到這件事,強烈的意誌力驅動著後藤。

「你這種家夥在不在場,結果都不會變。」

後藤的手從石井身上鬆開後咂嘴了一下。

石井踉蹌地向後退。

「你愣在那裏幹嘛。」

後藤又一巴掌揮向石井的腦袋。

石井瞬間因為疼痛而縮起脖子,看了後藤以後,表情突然亮了起來。

「對、對不起。」

「我們還有事非得去做不可,要後悔之後再說。」

雖然後藤朝向石井這麼說道,實際上這句話也是說給他自己聽的。

懊悔過去,思考得不到結論的問題,這種事根本不適合自己的個性。行動、行動、不斷行動。

——我就是這種生物。

「好的。」

石井挺直背脊

居然由石井來點醒我這麼重要的事,簡直是一輩子的恥辱。

後藤又揮了石井一掌。

「走了。」

後藤用有力的嗓音說道,追在八雲他們的身後跨出腳步。

3

晴香握著奈緒的手走在走廊上。

與其說是顧慮奈緒而這麼做,不如說是總覺得如果不碰觸其他人,就快要迷失自己了。

可以看見八雲走在前麵的背影。

他的背影並沒有哭泣,也沒有憤怒。

——八雲的空殼。

這不是誇大其辭,感覺上正是如此。

終於在古川的帶領下來到ICU前麵。

隔著一大片玻璃看得到一心躺在病床上的身影。

心電圖、腦波儀、點滴等機械包圍著病床,從那裏伸出許多電線和管子連接到身體上。

他戴上包覆口鼻的呼吸器,無法清楚端詳他的臉龐。

榊原和好幾位護士反複進進出出,看來他們依然拚命持續治療中。

雙眼通紅的奈緒,貼在玻璃上看著這副景象。

發生在眼前難以承受的現實——

看著接受這一切、一直努力默默忍耐的奈緒,晴香不禁感到心痛。

——除了一心以外,奈緒還有其他親人嗎?

這個疑問突然浮現晴香的腦海。

奈緒不是能夠一個人獨立生活的年紀,而且她還患有聽覺障礙。

「情況怎麼樣?」

有道話聲猶如打斷晴香思考般傳入耳邊。

回過頭去看到後藤站在那裏,石井也跟在後頭。

「目前情況還無法推測。」

古川代替晴香回答。

「絕對不準死。」

後藤用脅迫般的語氣朝向玻璃彼端的一心說道。

「一心舅舅不會丟下奈緒死掉。」

晴香緊緊握住奈緒的手說道。

奈緒也回應似地點點頭。

後藤見狀仿佛下定什麼決心,撫摸著奈緒的頭並點頭說了聲「很好」。

「欸,八雲。」

後藤看向八雲。

八雲緩緩抬起蒼白的臉龐。雖然他沒有回複,後藤還是繼續往下說:

「奈緒由我來照顧。」

聽到出乎意料的話語,晴香瞪大雙眼看向後藤。

就連八雲好像也嚇了一跳,恍惚地張開嘴巴。

「一心對我說過『奈緒就拜托你照顧了』。」

後藤遮羞似地搔頭,在奈緒麵前蹲了下來。

「欸,這樣可以吧。」

後藤露出至今不曾展現過的安穩笑容,征詢奈緒的同意。

雖然不知道她是不是聽到這句話了,但奈緒輕輕點頭。

後藤撫摸奈緒的頭,吆喝一聲站起身子。

正因為麵臨這種時刻,自己非得振作起來才行。盡管沒把話說出口,後藤的這份心意似乎傳達過來了。

「八雲,你也沒意見吧。」

後藤一問,八雲默默點頭。

八雲無論什麼時候都比任何人沉著冷靜,是帶頭引領旁人的存在,但是現在的八雲仿佛一碰觸就會損壞的玻璃雕塑。

——這種時候我能做什麼呢?

晴香試著反複思考,卻沒辦法找到答案。

「我要稍微談一下病人的狀況,請問他的家人……」

榊原從ICU裏麵走出來搭話。

八雲一語不發用眼神致意。

「那麼,可以請你到一樓的診問嗎?到那裏再談。」

榊原如此宣告,環顧所有人行一個禮以後,把手插進白衣口袋裏離開走廊。

在榊原離去以後,八雲仍舊動也不動,視線看向走廊彼端。

簡直就像有什麼在那裏似的——

晴香追尋他的視線隨之看向走廊彼端。

——那是什麼?

晴香驚訝到無法出聲。

有一名少女站在那裏。

隻有臉仿佛被墨塗黑,包覆在漆黑的陰影中。

——不屬於人世間的存在。

馬上有這種感覺,可以通過她半透明的身體看到後麵。

該不會那就是醫院裏謠傳的幽靈——

那名少女開口了。

「……也……快點……死……」

參雜著雜音,沒辦法清楚聽見她在說什麼。

最後少女仿佛溶入黑暗般消失了。

奈緒用傾訴的眼神看向八雲。

她說不定聽到了些什麼。

「八雲,那是……」

晴香出聲搭話,但是八雲沒有答複。

八雲取下戴在左眼上的黑色瞳孔變色片。

八雲鮮豔的紅色左眼暴露出來。

「這種東西……」

八雲喃喃自語說道,把鏡片扔到地板上用腳踩碎。

啪哩——

鏡片破碎的聲響在晴香耳裏聽來格外大聲。

「八雲……」

八雲的模樣明顯不對勁。

——八雲會消失不見。

晴香受到這股不安的驅使出聲搭話。

「奈緒就拜托你了。」

八雲小聲如此說道,朝向走廊彼端的黑暗邁出腳步。

——不會有事的對吧,八雲。

晴香在心中低語。

4

後藤開車奔馳著。

視線一移向後照鏡,就看到晴香和奈緒互相依偎坐在後座的身影。

感覺上似乎在害怕些什麼。

「還好嗎?」

因為紅燈停下車子的後藤回頭搭話。

——說什麼還好嗎?

雖然原本是想要多少讓她們轉換一下心情,卻連自己都覺得這個問題很蠢。

不過晴香好像察覺到後藤的心意,麵露微笑。

「是的。」

盡管沒有平常的明亮開朗,是張僵硬的笑臉,不過心裏多少還是輕鬆了一些。

「是嗎……」

後藤簡短回複以後啟動車子。

「請問……不先跟你太太說一下沒關係嗎?」

晴香擔心地提出疑問。

「沒什麼大不了的。」

後藤聳肩笑了。

不過,實際上後藤也無法想像自己的妻子敦子會有什麼反應。

手忙腳亂所以沒時間跟她說——這不過是借口。

這也不僅限於今天這次而已。

——從什麼時候開始變成這樣的?

他馬上就找到這個疑問的答案。

是敦子流產的時候。因為那次流產的關係,她的身體再也無法懷孕。

——對不起。

敦子如此對後藤道歉。

——為什麼要道歉?即使沒小孩也沒什麼大不了的,我隻要有你就好。

這是後藤的真心話。

但不知為何卻無法把話說出口。

當時後藤隻是默默點頭而已。

——混帳東西!

後藤咒罵著自己,卻無論如何也無法坦率地把感情表現出來。

從那之後,眼看著夫婦之間的對話越來越少。

「愚蠢的男人……」

他忍不住脫口而出。

「咦?」晴香回問他。

「沒什麼。」

後藤用苦笑答複,把車子停在警察官舍的停車場。

「好了,到啦。」

後藤關上引擎下車,仰望位於四樓的自家窗戶。

燈還點亮著。

這點一如往常。不管後藤多晚回家,隻有燈一定會亮著。

剛開始跟敦子交往的時候,他曾經聊過一人獨居的寂寞,回家時房裏總是一片烏漆抹黑。

現在回想起來,那句話之中隱含著希望跟她結婚的意涵。

敦子至今依然沒忘記這件事,一定會把燈點亮。

「好了,走吧。」

後藤等晴香和奈緒下車以後說道。

雖然不知道敦子會有什麼反應,但現在說這些有的沒的也沒辦法。

後藤做好覺悟穿過入口搭電梯來到四樓,站在自家的門前。

平常他才不會按門鈴。

無論敦子是醒著還睡著,他都用自己的鑰匙開門進去。不過現在情況可不一樣。

後藤先咽下一口氣再按門鈴。

裏麵立刻傳出聲響,門打開了。

探出臉來的敦子即使看到後藤身邊的晴香和奈緒,也沒有表現出一絲一毫驚訝的模樣。

「哎呀,怎麼了?」

敦子幹脆地說道。

「這孩子要暫時待在我們家。」

後藤一把將奈緒拉過來快嘴說道。

不知為何他的手顫抖著。

「好啊。」

敦子蹲下來麵露笑容向奈緒搭話。

奈緒也以微笑回應。

這是相當無理的要求,雖然對於不多問就接受的敦子心存感謝,但後藤也不知道該怎麼表現才好。

這點也不僅限於這次而已。

他總是對敦子懷抱感謝的心情,但是卻什麼話也不對她說。他一直把這當做是理所當然。

盡管如此,敦子也不曾主動提出說要離婚。

——為什麼願意跟著我?

後藤有時候偶而會這麼想。

跟像自己這種不照顧家庭的男人在一起,到底有什麼快樂的?敦子應該可以選擇其他更好的人生才對啊?

但是他沒有勇氣能把話問出口。

「我現在要回警署,詳情就問晴香吧。」

「咦?」

晴香困惑地叫出聲來,後藤裝做沒有聽到,逃也似地離開現場。

——為什麼要逃?

原因連他自己也不懂。

移動到電梯前麵才突然停下腳步回頭一看。

敦子她們好像已經進去裏麵了,沒有看見她們的身影。

——我到底在幹嘛啊!

後藤咂嘴以後搭進電梯。

5

回到警署的石井,癱軟地坐在自己的位子上。

——我什麼也辦不到。

這股無力感使疲倦的神色更加濃厚。

一心倒在地板上流血的身影,不斷在視網膜上重現。

本來應該有辦法救他的,但是卻——

猶如打斷石井偏向負麵的思考般,手機的來電鈴聲響了。上麵顯示的號碼是土方真琴。

「你好,我是石井。」

石井懷抱沉重的心情接了電話。

「事情變得很嚴重呢。」

真琴一開口就這麼說。

身為報社記者的真琴,想必早已得知一心遇刺的消息了。

「是啊……」

石井溫吞地回答。

「你還好嗎?」

真琴憂心忡忡的嗓音響徹石井脆弱的內心。

「都是我的錯……」

本來無意說出口的,但一回過神來就脫口而出了。

石井對真琴的第一印象是「很恐怖」。

不過從那之後經過了好幾樁案件,慢慢開始認識她,對她的印象也隨之產生巨大的轉變。

真琴是懂得關心別人的人。在上一樁案件中,正是真琴伸出援手拉了迷失自我的石井一把。

「怎麼了?」

真琴的嗓音十分溫柔。

「當時我在現場,明明應該守好一心先生的……」

「石井先生……」

「所以一切都是我的錯。」

「不是這樣的!」

真琴從電話彼端大聲叫出來。

「咦?」

「要說責任的話,應該算在犯人身上啊,對吧。」

「是的。」

石井震懾於真琴強硬的口吻做出答複。

「現在要盡全力逮捕犯人,我也會幫忙。」

「我知道了,謝謝你。」

石井道謝以後切斷電話。

感覺心情稍微好了一點。

如同真琴所言,現在必須盡全力逮捕犯人——石井覺得心情煥然一新。

石井轉換心情重新坐正時門打開了。

「你回來啦。」

進房間裏的人是宮川。

盡管沒把話說出口,不過他的臉上滿是後悔。

——要是有確實派出警力戒護該有多好。

明顯看得出來他心裏這麼想。

「是的。」

「那後藤呢?」

宮川在石井對麵的椅子上坐下來詢問。

「他現在回官舍了。」

「嗯?」

宮川的嘴巴彎成ヘ字型,浮現詫異的表情。

「呃、呃、他……他把被害人的女兒帶回家照顧了。所以……」

石井連忙附加說明,宮川的表情卻更加扭曲了。

當後藤說出「奈緒由我來照顧」的瞬間,石井確實也相當驚訝,想都沒想過居然會從後藤嘴裏冒出這句話。

不過換成是現在,他認為這倒是很像後藤的作風。

後藤比任何人都更重情義,他不是能夠冷淡拒絕請托的人。

「後藤說要照顧被害人的女兒?」

「是的,被害人齊藤一心曾經說過,之後的事就拜托後藤刑警了……」

「這樣嗎……」

宮川感慨萬千地仰望天花板,點燃香煙。

煙霧緩緩向上攀升。

「對了,差點忘記重要的事。」

在一陣沉默之後,宮川把檔案丟到桌子上。

「這是?」

「上次會麵的時候,在旁陪同的監所人員簡曆。」

「啊!」

石井恍然大悟地叫出聲來。

監所人員聽到美雪做出殺人預告,卻默許這件事。後藤推測其中有鬼,所以委托宮川調查他的來曆。

石井啪啦啪啦地翻閱頁麵,一麵瀏覽資料。

山村幹生,年齡二十六歲。高中畢業以後接受監所人員采用試驗,當上監所人員。

「啊!」

當石井快要灰心喪氣的時候,看到住址欄忍不住叫出聲來。

「怎麼了?」

大概是感覺到什麼了,宮川露出尖銳的眼神。

「山村的地址。」

「地址?」

「沒錯,是〇〇町。呃,地圖在哪……」

石井翻找抽屜從裏麵抽出一冊地圖在桌上攤開來。

翻開頁麵尋找〇〇町刊載的地點。

「找到了。」

石井指著地圖上的一點叫出聲來。

與此同時,宮川也瞬間變臉了。

「這裏是十五年前,七瀨美雪血案發生的地方……」

一絲緊張掠過宮川的表情。

山村以前住的地方和美雪住過的地方,雖然町的名稱不同,直線距離卻不到一百公尺。

要說這點沒什麼的話確實也算不上什麼,但可無法當做隻是偶然便隨便帶過。

「該不會七瀨美雪和山村在小時候有什麼接觸。」

借由把話說出口,石井開始亢奮起來。

用指尖扶正眼鏡,再次重新看向地圖。

年齡上來說也很接近,所以這種可能性很大。

如果再更發揮想像力的話,無法否認在十五年前的案件發生以後,他們有可能以某種形式保持聯係。

「光憑這點不能斷定什麼,有可能隻是單純的偶然。」

宮川一麵摩娑下巴一麵低吟。

「說得也是……」

經他這麼一講,石井也無話可說。

仔細思考看看,光憑兩人住家很接近這點就推測有可能是共犯,未免也太過武斷了。

「不過無視這點稍嫌可惜。」

宮川看向石井露出賊笑。

光憑這樣,石井差點萎縮的感情眼看著又逐漸膨脹起來。

「是的。」

「好,我在刑事課試著更仔細調查山村,你跟後藤從其他方向想看看。」

「其他方向?」

「無論多微小的事也沒關係,再把現場發生過的事從頭整理一次。」

「好的。」

我們當時人在現場。

是不是看漏了些什麼——借由再次重新調查記憶,或許能得到什麼嶄新的發現。

「拜托你們了。」

宮川拿著資料離開房間。

——拜托你們了。

宮川最後留下的這句話在石井腦中團團轉個不停。

從以前到現在,幾乎沒有任何人拜托我做過什麼。感覺到不曾嚐過的高昂情緒,石井的臉頰自然地笑開來了。

6

八雲從夜間出入口離開醫院。

身體好沉重。

如果稍微停下腳步,好像就會沉甸甸地陷入地麵裏。

該往哪兒去才好——八雲找不出解答,就這樣跨出腳步。

默默一步步紮實地踏在柏油路上走著。

車子奔馳而過的聲響令人不悅。

熙來攘往的人群非常礙眼。

希望這一切刺激我五感的所有事物,全部從世上消失無蹤,想要前往沒有任何人存在的世界——心裏是這麼想的。

但是世界上並沒有這種地方存在。

即便再怎麼逃也絕對無法徹底脫逃。

從榊原口中得知的一心狀態實在令人無法接受,好想要相信事情不可能會是這樣。

——為什麼事情會變成這樣?

因為這個疑問而占據八雲內心的是,由於自己的關係害一心變成這樣的想法。

一回過神來,八雲發現自己來到空地前麵。

這裏原本有一棟大樓——但是現在已經被拆毀,大樓殘留的瓦礫就這樣放置在原地。

——其實原本應該命喪此地。

十五年前,八雲在這個地方被自己的生母掐住脖子,彷徨在生死的隙縫之間。

但是卻沒能死成。

正確地說,是被某個男人救了一命。

——如果當時死了的話……

這個想法好幾次掠過八雲的腦海。

並不是憎恨任何人,不過自己不存在的話,或許會比較幸福——他禁不住這樣想。

至今一路看過許多人的生與死。

原本以為總有一天會習慣的,但是因此刻畫出來的傷痕,卻一天一天與日俱增持續加深。

要是當時死了的話,就不會失去重要之人。

或許也不會如此痛苦了。

既然活在世上自然也會獲得喜悅,卻覺得自己的喜悅總是伴隨著某人的不幸。

自己這個受到詛咒的存在,讓身旁的人們一一陷入不幸——

八雲仰望天空。

月亮高掛空中。

那藍白色的光芒甚至令人感到炫目。

「我該怎麼做才好?」

沒有人回答這個疑問。

八雲為了尋求解答再次邁出腳步。

穿過車站前的商店街,默默爬上通往大學的坡道。

最後終於來到大學。

在月光下,雜亂無章的校舍看起來簡直就像墓碑一樣。

八雲從後門進入校地,前往位於B棟校舍後麵的組合屋。

打開位於一樓最後麵「電影研究同好會」的門扉,一腳踏進裏麵。

這是個隻放了桌子、冰箱以及睡袋,十分煞風景的房間,但這裏卻充滿許多的回憶

直到一年半以前,這裏根本沒有什麼回憶。

不過她的存在卻替這個毫無生氣的地方製造出回憶。

宛如浸在溫水般暖烘烘的,曾經想過自己的存在受到認同了。

——這是錯覺。

某人的聲音響起。

八雲無法清楚判別這究竟是來自自己內在的聲音,或是出自於其他人的聲音。

——你的紅色左眼受到詛咒,使你身旁的所有人通通陷入不幸。

「既然如此,我該怎麼辦才好?」

八雲仰望天花板,對著空氣詢問。

——被愛的虛無幻想折磨著你。

「這個聲音……」

八雲發現聲音並非來自內在,而是由第三者發出來的聲音。

聲音的主人在房間外麵。

八雲連忙衝出房間環顧四周。

但是眼前隻有一片漆黑的暗夜——

7

晴香突然咽下一口氣,整個人跳了起來。

掌心濕答答地滲滿汗水。

剛才確實做了什麼非比尋常的惡夢,卻沒有辦法回想起內容。

意識朦朧不清,簡直就像是腦袋拒絕清醒過來。

晴香橫臥在米白色的沙發上。

微風從窗口吹進來,白色的蕾絲窗簾輕輕擺動。

不曾見過的房間。

——這裏是哪裏?

晴香緩緩坐起身子。

「還好嗎?你好像一直在呻吟。」

有道聲音傳入耳裏。

晴香將視線轉過去,看到一名女性正好進入房裏。

年齡大約三十歲後半,細長的鳳眼雖然給人有些嚴肅的印象,卻飄蕩著清秀可人的氣氛,是名非常美麗的女性。

一看見這名女性的臉龐,晴香終於回想起來自己身在何處。

她是後藤的妻子敦子。

一回想起這件事,昨晚的記憶同時隨之鮮明地複蘇。

晴香無法放下浮現不安表情的奈緒,所以一起跟了過來。

後藤隻簡單對敦子說「這孩子要暫時待在我們家」,連詳情都尚未說明就舉步離去。

盡管如此,敦子仍舊絲毫不動搖。

——歡迎你們。

她如此說著,麵露笑容迎接晴香和奈緒進入家裏,甚至手腳俐落地準備好被單哄著疲倦的奈緒入睡。

等大概安定下來以後,晴香開始說明至今的來龍去脈。

出乎意料地說了很久。關於至今發生過的案件,後藤幾乎不曾對她說明,所以有必要從人際關係開始進行解說。

或許也是由於疲勞的關係,似乎就這樣直接睡著了。

說實話,究竟把話說到哪裏也不確定。

「對不起,我好像不知不覺睡著了。」

「沒關係,別放在心上。」

「我說明到哪裏了?」

「你好好把話說到最後了。」

敦子豎起拇指說道。

「這樣嗎……不好意思。」

「啊,對了對了,來吃早餐吧。」

敦子用藍色的圍裙擦拭手,一麵解開束在後麵的頭發說道。

如果光靠臉的印象來看,感覺上就像美女與野獸。不過那種說話的爽朗口吻,倒是跟後藤非常相似。

果然是夫妻呢——晴香在這點莫名欽佩。

「不用了,我待在這裏太久了,真不好意思。我差不多該走了……」

晴香快嘴說著站起身來。

「不行不行。」

「咦?」

「我都把飯做好了。你要負起責任來。」

既然她都把話說到這地步,晴香也沒辦法拒絕。

「實在非常抱歉。」

晴香低頭致歉。

敦子把手插在腰上,露出一臉不可思議的表情看著她。

「奇怪的孩子,為什麼要道歉呢?」

「即使……問我為什麼……」

根本沒有理由。

從以前開始就習慣道歉了。

「老是像這樣全部自己悶在心裏,自責然後道歉。」

——我已經受夠了。

敦子的話裏含有這種意涵。

晴香無法否定她說的話,畢竟自己也對把事情悶在心裏有所自覺。

「或許是這樣沒錯……」

「如果你老是像這樣自責,會變得跟我家老公一樣喔。」

敦子吐出舌頭如此說道。

晴香見狀忍不住笑了出來。

「後藤先生也會這樣嗎?」

「沒錯,我明明一點也沒放在心上,他卻一臉嚴肅說『抱歉』。」

「這樣啊。」

「很傻對吧。」

「這……」

「既然心裏很煩惱的話,隻要把話說出口就好了。事到如今,雞毛蒜皮的小事才嚇不到我咧。」

敦子滔滔不絕說個不停。

後藤確實有一個人把事情悶在心裏的傾向。仔細想想的話,一心也是這樣,然而情況最嚴重的人是八雲。

他什麼話也不對人說,通通自己悶在心裏,即使很痛苦也不找人商量。

或許真是人以群分,物以類眾。

「受不了,一個人悶在心裏有什麼好高興的。」

敦子說道,總覺得她的臉龐蒙上些許陰霾。

——她想要共同承擔。

晴香看著敦子的側臉如此感覺到。

無論是開心、悲傷、痛苦的事,都想和心愛的人共同承擔,但是對方卻一個人悶在心裏什麼也不肯說。

或許對方是不願意添麻煩,但我追求的不是這種關係。

「對不起。」

「看看你,又道歉了。」

敦子揚起眼角裝出生氣的表情。

「說得也是呢。」

晴香浮現苦笑。

「越是困難的時候,女人越得振作起來才行。男人隻懂得嘴上埋怨,什麼都不動手去做。」

敦子得意洋洋地用鼻子哼了一下。

明明當下發生了許多事,敦子卻全然不動搖。

雖然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她原本就是內心堅強的女性,或是由於和後藤共同生活的關係而變得堅強,她似乎沒有把這次的事情看得很嚴重。

「說得也是。」

晴香用力點點頭。

「總之,既然是這種困難的時候,就互相幫忙一起加油吧。」

敦子握住晴香的手說道,她的手有些涼涼的。

「好的。」

聽了敦子的話總覺得心情輕鬆了一些。

8

「哪、哪有可能啊!」

後藤無法理解擺在眼前的現實大聲吼叫。

坐在對麵的石井嚇到整個人彈跳起來。

然而提出這話題的宮川,依然雙手抱臂瞪視後藤。

隻要看了這副眼神,後藤也明白這並非玩笑話。盡管如此,仍舊無法囫圃吞棗全盤接受宮川說的話。

今天早上宮川拿來的鑒識報告上麵記載了相當驚人的事實。

——刺殺一心所用刀子上沾有的指紋,和七瀨美雪的指紋完全一致。

「真是美雪的指紋嗎?一定是有哪搞錯了吧。」

後藤無法接受地再重問一次。

「是逮捕她的時候采取的指紋,不可能會有錯。」

宮川用平淡的口吻覆述。

——居然會有這種事。

盡管令人詫異,但既然指紋一致的話就無庸置疑了。

「現在馬上去逮捕七瀨美雪吧。」

後藤氣勢洶洶站起身來。

「辦不到。」

宮川左右搖頭說道。

「為什麼?事情不是很簡單嗎!」

後藤砰地一拳敲在桌子上說道。

後藤不明白他躊躇不決的理由。

「你忘了嗎,美雪有鐵證如山的不在場證明。」

「不可能從看守所裏麵犯案……換句話說就是如此。」

石井補充說明道。

——我忘了重點。

美雪被監禁在看守所裏麵。如果她從看守所裏麵逃出來去刺殺一心的話,還算說得通。

不過實際上卻不是這樣。就連現在這個當下,美雪也依然待在看守所裏麵。

「請問……先逃出來一次,然後再回去,可以考慮這種可能性嗎?」

石井用提心吊膽的語氣說道。

「要怎麼辦到?」

「所以說,穿牆就……」

在話還沒說完之前,後藤的鐵拳已落在石井的頭頂上。

「又不是回自己家裏。」

後藤借由親自把話說出口,細細咀嚼這項事實,然後愕然不已。

美雪究竟是如何從看守所中刺殺一心呢——隻要不解開這項謎團,就無法逮捕她。

——該死的混帳。

後藤不禁咂嘴。

「沒有什麼線索嗎?」

後藤用力咬緊牙根。

「這種時候,要是八雲在該有多好……」

石井一麵摩娑腦袋一麵說道。

——對了,換做是八雲或許能解開謎團。

八雲昨晚的身影浮現後藤的腦海。

當時的八雲簡直就像個空殼。臉上毫無生氣,眼神也空虛無力,感覺上就像靈魂出竅。

雖然從昨晚開始一有空就打電話給他,對方卻一直沒有要接電話的跡象。

「現在的他辦不到。」

後藤泄氣地說道。

「不知道這件事能不能作為參考……」

宮川仿佛想揮開停滯的空氣而主動開口。

「什麼事?」

「昨天看守所裏麵好像出了點小騷動。」

「騷動?」

「沒錯,聽說七瀨美雪在個人房裏麵吐血了,然後她對其中一位監所人員說『我剛才殺了人』。」

「殺了人……」

原以為可以當做一個突破點,後藤卻越想越糊塗。

昨晚美雪對監所人員透露的話語,肯定是預告即將殺害人在看守所外的一心。

「啊!對了!原來是這麼回事!後藤刑警!」

石井突然站起來大叫。

「幹嘛,吵死了。」

畢竟他剛才說了方向完全錯誤的意見,所以後藤的語氣忍不住刻薄起來。

石井的推理準確度落差相當嚇人。要是懷抱過度的期待,他會脫口說出魔術這種有的沒的意義不明的話,然後落到淒慘的下場。

「宮川課長,吐血之後美雪怎麼了?」

石井一麵用指尖扶正根本沒有歪掉的眼鏡,一麵語帶亢奮地提出質問。

「被送去醫務室了。」

「這樣嗎,果然是這麼回事。她是幾點被送去醫務室的?」

石井扭扭捏捏地扭動身體持續提問。

「晚上六點以後,她在醫務室休息一晚,今天早上被送回個人房了。」

「果然是這樣!」

石井啪地拍了手,臉上浮現耀武揚威的微笑。

「有什麼好果然的。」

後藤瞪視石井逼問他。

他一個人獨自想通這點莫名叫人火大。

「案發當時七瀨美雪不在個人房裏麵。」

「這又怎樣?」

後藤還是搞不懂石井情緒亢奮的理由。

「所以說,假設七瀨美雪在晚上六點以後被送去醫務室,齊藤一心先生遇刺的時間是晚上九點,其間有三個小時的空檔。」

「原來如此,你的著眼點不錯。」

宮川好像也聽懂石井的言下之意,臉上露出賊笑。

不過後藤仍舊是一頭霧水。

「什麼意思?」

「被送到醫務室以後她溜出看守所刺殺齊藤一心先生,然後再回來。」

石井情緒激動地晃動身體。,

「所以說哪有可能這麼輕易溜得出來。」

「如果有共犯就有可能。」

「共犯?」

「沒錯,就是昨天說過的,那個姓山村的男人。」

聽到這個名字後藤也有頭緒了。

是那個在看守所聽到美雪的殺人預告還默認的監所人員。

「原來如此。」

後藤想通後握拳擊掌。

雖然從個人房脫逃相當困難,如果換做是醫務室就有可能。

以石井來說算是幹得很好,也許就這樣讓他蒙對了也說不定。

「宮川大哥,有事要拜托你。」

「我知道,要去看守所訊問對吧。我先去申請許可。」

宮川拍拍後藤的肩膀回複。

——果然非常可靠。

「石井!走了!」

後藤把話說完就一把抓起外套衝出房間。

9

——快要喘不過氣了。

石井坐在看守所會麵室的椅子上,用襯衫的衣袖擦拭額頭浮現的汗水。

離開警署的時候,他鼓足幹勁——要把美雪逼進絕路,揭開她的圈套。但是隨著實際上和美雪麵對麵的時刻越來越近,這份決心也不知道飛哪兒去了,滿腦子想要逃離的衝動驅使著他。

雖然原本是打算要把她逼進絕路,卻有種實際上是我們被她逼進絕路的感覺。

「是要讓我們等多久。」

坐在旁邊的後藤一副無法掩飾焦躁的模樣,從剛才就不停地在抖腳。

至今不曾看過後藤露出如此僵硬的表情。

——我們真的能夠贏過她嗎?

這個疑問浮現石井的腦海。

玻璃彼端的房門終於打開,美雪進來了。

帶她過來的人跟上次一樣是山村。

石井他們認定是美雪共犯的人物。

美雪用堪稱優雅的動作坐在椅子上,吊起嘴角露出微笑。

見狀,石井的背脊竄過一陣冷顫。

原本微笑可以緩和人心,美雪的微笑卻完全不同。

既冷酷又陰險,充滿邪佞之氣,煽動人內心深處的不安。

「有什麼好笑的。」

後藤瞪向美雪說道。

並非是怒吼,而是從丹田撼動般的嗓音,無法壓抑的憤怒自然流露。

「你不懂嗎?」

美雪舔舐嘴唇。

「啥?」

「當然是因為我很開心啊。」

「你說啥?」

「我的計劃成功了。」

美雪交叉雙腿,投以輕蔑的視線。

——她正住挑釁。

石井有這種感覺。

「真遺憾,一心他還活著。」

後藤探出身子,把臉貼近到快要碰上玻璃。

兩人的視線對上了。

石井咽下嘴裏累積的唾液在一旁看著。

「哎呀,是嗎?我應該刺更深一點的。」

美雪嘟起嘴巴不服氣地說道。

「你說啥!」

後藤放任感情站起身子。

但是在此刻動怒就順了美雪的意。

「請問——」

石井壓抑內心的恐懼插入對話。

「方才的發言,可以判斷你承認對一心先生犯下的罪行。」

「沒錯。」

美雪幹脆地肯定石井所說之話。

「你承認了。」

「當然,刺殺齊藤一心的人是我,指紋也查出來了吧。」

「你為什麼知道這件事?」

後藤用嚴肅的口吻追問。

後藤的疑問很合乎常理。看守所內的情報受到限製,她應該不知道從凶器上查出指紋的事才對。

而且由於這是辦案的重要線索,所以並沒有對媒體公開查出指紋的事。

「為什麼呢?」

美雪一眼瞪了過來。

她八成在挑釁吧。

「該不會警方內部有共犯吧?」

石井直接把想到的話說出口。

「石井先生,你果然很有趣。」

美雪抖動肩膀笑了起來。

「哪有可能啊!」

後藤滿臉通紅地出言否定,一拳落在石井的頭頂上。

「呃!」

石井痛到快要叫出聲,隻能拚命忍住。

「後藤先生,你真缺乏想像力。」

聽了美雪的話,後藤雙眼圓瞪。

「啥?」

「就像石井先生說的,警方內部說不定有共犯呢。」

「少說廢話了!」

後藤大聲怒吼,砰地一拳敲在強化玻璃上。

石井嚇到都半站起來了,美雪仍舊笑容滿麵坐在椅子上。

「要不要確認看看?」

美雪邊說邊緩緩伸長纖細的腿重新交錯。

「你說啥!王八蛋!」

後藤吼出高分貝的咆哮,不斷敲打玻璃。

不行,完全著了她的道。

「後、後藤刑警,請你冷靜下來。」

石井拉住後藤的手腕。

「居然叫我冷靜?真要追究起來,都怪你說了多餘的話!」

後藤一巴掌揮在石井頭上。

「不,我又不是……」

「不準頂嘴。」

後藤又甩了石井一掌。

「你們兩人的搭檔實在很有趣。」

美雪按住嘴角輕輕笑出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