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什麼好笑的?」
後藤試著擺出恫赫的態度,美雪卻依然笑個不停。
「不是很好笑嗎,好像在看相聲一樣。」
「相聲個鬼,我壓根兒就是刑警。」
美雪用鼻子哼了一聲,嘲笑後藤的主張。
「既然是刑警應該會懂才對,為什麼我會知道刀子指紋的事。」
聽了美雪說的話,石井終於解開謎團了
「你故意留下指紋。」
石井筆直回望美雪的眼睛說道。
看來剛才被美雪耍得團團轉,喪失冷靜的判斷能力了。
「沒錯,我光著手握住刀子。」
美雪緩緩舔舐豐厚的雙唇。
她光著手握住刀子,所以從刀上查出指紋是理所當然的事。
但問題在於——
「為什麼?為什麼要故意留下指紋?」
「因為要是不這麼做的話,你們不會承認是我下的手嘛。」
美雪用開玩笑的語氣說道。
「話是這樣說沒錯……」
「魔術師在瞬間移動硬幣的時候,會用麥克筆讓觀眾做記號對吧,就跟這道理一樣。」
美雪幹脆地說道。
「既然從刀子上查出指紋,你也招供了。我馬上申請逮捕令逮捕你歸案,給我做好覺悟。」
後藤露出一副凶神惡煞的模樣撂下這句話。
但是根本對她沒有效果,她浮現和方才絲毫不變的輕蔑笑容。
「你辦得到嗎?」
美雪眯起雙眼抬起下巴。
「什麼意思?」
後藤吊起單邊的眉毛。
「就是字麵上的意思。確實從凶器上查出指紋沒錯,而且我也自供了。不過案發當時我人在看守所裏麵。這種情況下,警方會做出什麼判斷呢?」
美雪的一字一句重重壓在石井的胸口上。
她主動招供自己刺殺了一心,而且凶器上麵也查出她的指紋。
但是她有鐵證如山的不在場證明,證實她被監禁在看守所內。
如果沒有她當時溜出看守所的決定性證據,就無法以殺害齊藤一心的罪名逮捕她。
乍看之下像是毫無勝算的遊戲,不過並不是沒有勝算。
——她有段空白的時間。
她全身痙攣,犯案的那個時段人在醫務室裏麵。
——在這段時間內發生了什麼?
隻要能查出這點,就能瓦解美雪固若金湯的不在場證明。
「時間到了。」
監所人員山村唐突地宣告會麵結束。
雖然很不甘心,但她是被監禁在看守所內的被告,隻能遵照看守所的規則進行會麵。
「下次來的時後順便帶八雲過來。」
美雪一麵站起身子一麵說道。
「你說啥?」
「我想看八雲痛苦的模樣。」
「你之所以刺殺一心,該不會就是為了折磨八雲吧?」
後藤用戰戰兢兢的口吻詢問。
「沒錯。」
美雪一麵回答一麵大大伸展雙手。
「既然如此,為什麼不直接把八雲當目標?」
「這麼一來就沒意義了,我又不是想要殺害八雲。」
「不是想要殺害他?」
後藤皺起眉頭,他的臉上寫著完全摸不著頭緒。
但是石井知道美雪心裏在想些什麼。
她的目的不是奪取八雲的性命。她想要折磨他,嘲笑他痛苦的身影,想看他對自己屈服的模樣。
當她做出殺害齊藤一心的預告時,美雪曾經說過。
——我不能殺八雲。
當時還不懂她在說些什麼,原來是這個意思嗎——天底下居然有這種虐待狂。
石井再次體認到美雪的恐怖。
「所以下次順便帶八雲過來。」
「為了什麼,要折磨八雲嗎?」
後藤緊貼在玻璃上詢問。
「我呀,隻是希望那個人能明白,我比他還要優秀。」
美雪口中說的「那個人」,大概是指八雲的父親,也就是有雙紅色眼睛的男人吧。
十五年前——親手誅殺全家的美雪,自此之後和有雙紅眼的男人共同生活。
她把他當做父親,抑或當做男人對他灌注愛情,一直崇拜著他。但是無論美雪再如何掙紮,也絕對敵不過八雲。
在美雪心中的漩渦轉個不停的,大概是名為嫉妒的漆黑火焰吧。
「就隻是為了這樣……」
後藤有如哮喘發作般說道。
聽到這句話,正打算離開房間的美雪臉色大變衝了回來。
「你說就隻是為了這樣?對我來說,這就是一切!」
「你說什麼……」
「即使無論我再怎樣灌注愛情,那個人隻要一開口就是八雲、八雲、八雲!我已經受夠了!血緣關係就這麼了不起嗎?紅色眼睛就這麼重要嗎?」
美雪宛若蜘蛛般貼在玻璃上,聲嘶力竭地叫嚷起來。
見狀就連監所人員山村也慌了手腳,用雙手從腋下架住美雪,將她從玻璃上扯下來。
不知道有什麼好笑的,美雪被山村拖著高聲笑了起來。
發瘋似地狂笑著。
即使美雪的身影消失在門扉彼端後麵,她的笑聲依然在石井耳邊繚繞著不肯散去。
如同誇示自己的存在。
她就隻為了這個理由而刺殺一心。
——好恐怖,實在太恐怖了。
10
晴香和奈緒並肩坐在醫院候診室的長凳上。
奈緒擺動懸空的雙腳,眼神動也不動地盯著地板看。
這還是晴香第一次看到奈緒如此意誌消沉的模樣。
——我什麼也沒能替她做到。
晴香隻能默默握緊奈緒的手。
「讓你久等了。」
敦子跑步回來。
她前去櫃台確認是否可以會麵一心。
「怎麼樣?」
晴香站起身來詢問。
「好像還沒恢複意識,但是可以會麵。」
對敦子的話有所反應,奈緒抬起臉來。
奈緒的耳朵聽不到,所以相對地擅長觀察周遭的氣氛。
「啊——」
奈緒發出聲音。
——盡管如此還是想見麵。
在晴香耳裏聽來像是在這麼說。
「那就走吧。」
敦子蹲在奈緒麵前,浮現滿麵笑容。
奈緒見狀也跟著笑了。
這副模樣看起來就像真正的母女一樣,真是不可思議。
敦子牽起奈緒的手邁出腳步,晴香也追上去跟在後頭。
「有敦子姐陪在身邊,真是太好了。」
睛香坦率地把感想說出口。
從昨晚開始,敦子的開朗和行動力幫了很多忙。如果隻有自己一個人的話,大概隻能跟奈緒一起垂頭喪氣吧。
「哎呀,你真會說客套話。」
「這不是客套話。」
「我也很慶幸有你們兩人陪在身邊。」
「咦?」
聽到出乎意料的回複,晴香不禁困惑。
「別放在心上。」
敦子聳肩說道。
說著說著一行人來到ICU前麵。
昨晚的光景掠過腦海,稍微有些躊躇著不知道要不要跨出腳步踏進裏麵。
「來,走吧。」
敦子率先帶頭消毒雙手,戴上口罩以後,進入ICU裏麵。
——果然很可靠。
晴香也跟在後頭。
一心跟昨天一樣躺在病床上。
手腕上插著打點滴用的管子,臉上戴著呼吸器,接在心電圖和腦波儀上的電線從身體四處伸出來。
盡管說是可以會麵,一心的狀態依然尚未好轉。看到眼前的狀況再次深刻體會到這點。
或許不要帶奈緒過來比較好。
正當晴香這麼想的時候,奈緒鬆開敦子的手跑到一心身邊。
然後包覆似地握住一心的手。
過了一陣子,轉過頭來的奈緒——露出笑容。
「啊~~啊——噫——」
奈緒發出興奮的聲音,仿佛在傾訴些什麼。
晴香和敦子四目相交,猶如受到她的聲音牽引而走近一心身旁。
奈緒抓住晴香的手腕拉向一心的手。
指尖碰觸一心的手。
——好溫暖。
晴香用身體感覺到奈緒想要說的話。
他的身體還很溫暖,所以一心還活著。奈緒一定是想要這麼說的。
「太好了。」
敦子從背後環抱奈緒的肩膀,奈緒也對此有所反應用力點頭。
——說得沒錯,一心現在還活著。
以他的個性來看,有一天他肯定會突然睜開眼睛醒過來,麵帶一如往常的笑容說:「讓你們擔心了。」
借由抱持樂觀的推測:心情開始變得明朗起來。
終於鬆了一口氣的時候,晴香感到下腹部有股沉重的感覺向她襲來。
——怎麼了?
視線環顧四周,越過窗戶看見走廊上有一名少女站在那裏。
身穿紅色連身裙的長發女孩,臉部像是塗上黑墨般一片漆黑。
跟昨晚在走廊上看到的女孩是同一個人——
她一定是在醫院裏現身的幽靈吧。
——什麼時候……死……
與其說是耳膜,那道聲音更像是直接從腦中傳來。
那恐怕是少女發出的聲音。
回想起在醫院裏傳得沸沸揚揚的謠言,被少女幽靈問過這個問題的人全部會死。
晴香看向一心。
——這可不行。
「啊——」
奈緒突然扯開嗓子大叫。
握緊雙拳,看來因為憤怒而顫抖著。而且她的視線朝向位於走廊上的少女幽靈。
——她該不會看得到吧?
仿佛答複晴香的疑問,奈緒衝出去跑到走廊上。
「怎麼了?」
敦子憂心忡忡地詢問。
「不,那個……」
沒辦法好好向她說明,晴香也追著奈緒來到走廊。
已經看不見剛才的少女身影了。
奈緒在少女先前所站之處,東張西望地環顧四周。
雖然沒辦法好好說明,卻有種好像有什麼非常不好的事即將發生了——隻有這種預感不斷在心中打轉。
11
後藤離開會麵室,和石井一同前往醫務室。
在監所人員的帶領下,默默走在煞風景的走廊上。
每向前邁進十公尺就會出現一道鋼鐵鑄造的門扉,用鑰匙和指紋打開雙重封鎖往前走。
拐過好幾個外觀相似的通道後,後藤連自己正在朝哪裏走去也搞不清。
既然戒備如此森嚴,應該無法輕易溜出來才對。後藤再次深刻體會到這點。
大約花了十分鍾左右終於抵達醫務室。
雖然來到這裏的過程相當複雜,不過裏麵的構造卻出乎意料和一般醫院的診療室一樣。
若是要舉出唯一的相異點,頂多隻有裝上強化玻璃的窗戶而已吧。
「請坐。」
等候他們的白發醫師出言催促,後藤和石井並肩坐在圓椅上。
「我是刑事課的後藤。」
後藤向白發男人展示警察手冊。
「我是醫護人員小鬆。」
小鬆翻找桌子的抽屜,遞出肮髒的名片。
後藤收下名片後再次確認小鬆的臉,年齡大約五十歲左右吧,有張馬般的長臉,看來十分神經質的男人。
「事不宜遲,我想問關於昨晚的事。」
「隻要是我知道的事,知無不言。」
小鬆開口說道,實在是非常有醫師風格的慎重口吻。
「請告訴我七瀨美雪被送來時的詳細情況。」
「就算你說詳細情況……」
麵對後藤的疑問,小鬆的態度相當冷淡。
使勁忍住焦躁的情緒。
警方的人像這樣在看守所內訊問,原本應該是不可能的事。
考慮到宮川勉強幫忙喬事的立場,把事情鬧大並不是上策。
「她有什麼症狀?」
後藤先清了一下喉嚨再切入正題。
「痙攣和吐血,雖然做了很多檢查,但頂多隻有白血球的數值增加,其他並沒有任何異狀,大概是因為壓力的關係吧。」
「有沒有可能是演技?」
美雪看起來不像是正在承受壓力的模樣。
「那不是演技。」
盡管後藤心裏不接受,但反而無法把話說出口,隻好轉而提出別的疑問。
「還有其他讓你介意的事嗎?」
「嗯——即便你這麼說……」
小鬆露出一臉苦澀的表情把一頭白發向後抓。
完全感覺不到他有意願協助調查,看來想要從他嘴巴裏問出情報,得稍微費力點了。
正當後藤如此思考的時候,石井插嘴:「請問……」
「正確地說,七瀨美雪被送來這裏的時間是幾點?」
石井在眼鏡後方的雙眼不同於以往,閃耀著光輝。
——現在就讓石井說個一、兩句話吧。
後藤雙手抱臂,專心觀察小鬆的動作。
「大概是超過晚上六點以後吧。」
仿佛回溯記憶的絲線般,小鬆看向天花板回答。
石井從外套裏拿出手冊,邊振筆直書邊提出下一個問題。
「那她是幾點回個人房的?」
「我記得是今天早上七點的時候。」
「原來如此。」
石井用指尖扶正眼鏡。
其間有將近十三小時的空檔,既然有這麼多時間,如同石井之前所說的,或許有可能先刺殺一心再回來。
「你對她進行了什麼治療?」
「總之先抽血檢查打點滴,然後讓她躺在那裏。」
小鬆指向排列在房間深處的病床。
病床總共有四張,可以拉起簾子把每張病床區隔開來。
「醫生你一個人替她治療嗎?」
「因為這裏隻有我。」
大概是聽了石井的質問覺得自己遭到懷疑了,小鬆的表情越發僵硬。
「有人負責監視醫務室嗎?」
石井用平淡的語氣持續提問。
「病房裏沒有其他人,所以采取從走廊巡邏的形式。」
「那這裏隻有醫生對吧。」
「沒錯……你到底想說什麼?」
小鬆的語氣變了。
「病床用簾子隔開來對吧。」
「沒錯。」
「你多久去查看一次裏麵的情況?」
「這種事我哪記得……你到底是怎樣,既然有話想說,直說不就得了。」
大概是終於忍不住了,小鬆的語氣粗暴起來。
——石井,幹得好!
說不定會得到意想不到的大收獲。
後藤用期待的眼神看向石井,石井察覺到這點用力點頭回應。
「換句話說我想說的是,七瀨美雪有可能背著你偷偷離開醫務室,刺殺齊藤一心以後再回來——就是這樣。」
「你是說真的嗎?」
小鬆用鼻子哼笑出來,仿佛把他當成傻瓜。
「當然。」
「蠢斃了。」
小鬆傻眼地左右甩頭。
「但是她有可能辦到。」
石井驕傲地說道。
「什麼意思?」
「她利用超能力穿牆溜出看守所。」
石井一把話說出口,後藤的拳頭就落在他的頭頂上。
——他又開始天馬行空亂妄想了。
「你給我閉嘴。」
後藤大喝一聲,石井不服氣地嘟起嘴巴。
即使你露出那種表情也沒用,要是你再繼續說——超能力有的沒的,對方肯定會認為你腦袋有問題。
原本問得出來的話也會變得問不出來。
「不好意思,把話題拉回來吧。」
後藤重新切入正題。
「啊,好的。」
「總之,我們認為七瀨美雪用了某種方法溜出看守所,如果不是這樣,就無法解釋這次的案件。」
後藤放棄拐彎抹角的說明,直接攻向核心。
以前曾經發生過好幾次監禁在看守所裏的人脫逃的案件。
甚至好幾年前還發生過外國人集體脫逃案件,鬧得滿城風雨。
「刑警先生你說的是在老舊看守所發生的事。」
小鬆露骨地歎了一口氣。
在老舊看守所的時代,確實發生過脫逃案件。
「你能斷定現在絕對不可能嗎?」
「絕不可能。」
小鬆斬釘截鐵地說道。
看來他對這點有絕對的自信。
「你憑什麼能如此斷言。」
「刑警先生你也看到了吧,你剛才穿過了幾道門?犯人就連十公尺也跑不到呢。」
「啊……」
後藤回想起來到此地為止的路程。
如同小鬆所言,門不光隻有一、兩道而已,根本無法隨心所欲向前進。
「而且所有的門都設置指紋辨識和鑰匙雙重封鎖,再說每個角落都有監視攝影機看守著。」
要穿過一扇門不光需要鑰匙,還得登錄指紋才行。
即使有門路可以拿到這兩樣東西,也沒有方法能逃離監視攝影機。
雖然腦子明白這項道理,後藤依然無法舍棄逃脫的說法。
「還可以從窗子逃出去吧。」
「那是以前鐵窗時代的事,現在用的可是強化玻璃。即使用手槍射擊也能完好初。」
如果是鐵窗的話,隻要用線鋸之類一個勁地猛鋸就有可能逃脫。但是既然換成強化玻璃,從窗戶脫逃這個選項就消失了。
——果然還是行不通嗎?
就連後藤也終於放棄而仰望天花板。
「能在這裏進出的隻有監所人員,甚至我們還有區域的限製。」
小鬆驕傲地如此結尾。
換句話說,簡直是不可能逃脫的鋼鐵要塞。事情可不像電視上的連續劇演得這麼簡單。
「請、請問……」
當話說到一個段落時,石井一副抱歉似地舉手請求準許發言。
「幹嘛?」
後藤一問,石井的表情宛如孩子般突然明亮起來。
「我想問一件事,有沒有哪位監所人員來確認過七瀨美雪的狀況?」
後藤馬上明白石井在尋求什麼。
正因為打從一開始就考慮到這個可能性,所以美雪脫逃的這項假設才能成立。
「有誰來過啊……」
小鬆的視線在空中飄蕩好一陣子以後,突然回想起什麼似地「啊」地喊小聲來。
「有人來過對吧。」
後藤興奮地站起身來。
「沒錯。」
「是誰?」
後藤猛然一動地逼近小鬆。
大概是因為這樣嚇到了,小鬆身體向後仰,然後說出一個男人的名字。
也就是預料中的人物,山村幹生——
12
「你叫做……晴香對吧。」
正當打算離開醫院的時候,有人對晴香搭話。
真央醫生站在那裏。
「是的。」
「事情變得很嚴重了……」
真央困擾地垂下眉毛說道。
直到昨天為止,她大概也沒想過事情會演變成這樣吧。
「說得也是……」
「你有空嗎,我有事想跟你說一下。」
「我……嗎?」
晴香困惑地把頭歪向一邊。
完全無法想像真央到底打算說什麼,對於她的認識隻有她是一心的朋友而已。
「關於八雲的事。」
仿佛察覺到晴香的心情,真央開口說道。
「八雲嗎?」
「對。」
真央說著把視線落到腳邊。
似乎是不想讓別人聽到的事。
「我們先回去羅。」
敦子很機伶地牽著奈緒的手跨出腳步。
「啊,好的。」
晴香出聲答複以後,目送敦子和奈緒的背影。
「到我的診療室去吧。」
等到看不見兩人的身影以後,真央緩緩舉步邁出。
——關於八雲會是什麼事?
晴香一麵反複思考一麵追隨真央走著。
在真央的引領下,晴香穿過櫃台旁邊,被帶到走廊前方的診療室。
「請坐在那裏。」
真央坐在裏麵的桌前,指向位於對麵的圓椅。
「請問……要談什麼事?」
晴香坐下的同時開口詢問。
有股莫名的不安在胸膛裏來回竄動,總覺得無法靜下心來。
「其實有件關於一心的事,想要盡快跟八雲聯絡。」
「八雲嗎?」
「對。」
「從昨天開始,我就沒再見到他了。」
晴香輕輕咬住雙唇。
從昨天一直手忙腳亂的,沒有跟八雲聯絡。
八雲筆直走向漆黑走廊的身影在腦海中複蘇,原本應該隻是個平淡無奇的走廊而已,卻有種仿佛走在鋼索上的岌岌可危。
——八雲現在在做什麼?
「是嗎……你也沒見到他。」
真央灰心地歎氣。
「對不起。」
「不,沒關係,我會問問看其他人。」
「請問,為什麼要找八雲呢?」
晴香心裏很介意,所以開口詢問。
「昨天榊原醫生說明過一心的狀態,但是情況有可能隨著檢查結果產生巨大轉變。」
「檢查嗎?」
「對,所以有跟他說過請他今天來醫院一趟……」
「八雲他沒有來嗎?」
「是啊。」
——八雲他應該也很在意一心的狀況,他應當比其他人更早來才對。
會不會出了什麼事?
「我會去想得到的地方找找看。」
「謝謝,你願意這麼做真是幫了大忙。」
真央的表情稍微放鬆了一些。
「那一心舅舅的狀態怎麼樣?」
晴香探出身子詢問。
真央的表情再度僵硬起來,閃躲視線。
光憑這樣就能夠輕易想像得到狀況並不好,滿腦子充滿了不祥的想像,她不禁感到頭暈目眩。
「其實不能對家人以外的人說……不過,你是八雲的未婚妻對吧。」
深思一陣子以後,真央眯起眼睛說道。
——我是未婚妻?
「一心舅舅是這麼說的嗎?」
「對。」
晴香的心情變得相當複雜,忍不住扭曲表情。
非常驚訝一心是如此看待自己。
如果不是麵臨這種情況,此刻應該出言否定說「我跟八雲不是那種關係」才對,但是現在就連這點精神也沒有。
「我……」
晴香不肯定也不否定,垂下臉來。
「一心他有腦死的疑慮。」
在一陣沉默之後,真央靜靜地說道。
——腦死。
晴香把手貼在胸口上,簡直就像胸口被銳利的刀刃掏挖一樣。
血液發出聲響一口氣消退,全身上下嚐到觸電般發麻刺痛的感覺。
「腦死……嗎?」
——我不想相信。
晴香全心全意這麼想,忍不住回問。
「隻是有這個可能性……」
「怎麼會……」
「一心他被送過來的時候,曾經暫時陷入呼吸停止的狀態。由於腦部缺氧,有可能受到嚴重的損害。」
——騙人!騙人!這是騙人的!
這一定是夢,這一定是騙人的。晴香如此說服自己,但是真央的話語無情地傳進耳裏。
腦死是腦部功能完全停止的狀態。
如果這是真的,別說是起來走路說話了,而是甚至連自主呼吸都辦不到的狀態。
不僅如此,當事人掌管的意誌和記憶等於形同消滅。
——我無法相信這種事。
晴香抱住自己的雙臂突然趴下。
「你還好嗎?」
真央輕輕把手放在晴香肩上。
「一心舅舅,已經回天乏術了嗎……?」
淚水自然從眼裏奪眶而出。
淚水一旦流出來就再也停不住,晴香抽抽搭搭哭了起來。
「振作點。」
「拜托你說一定治得好,要是一心舅舅不在了,今後我們……」
晴香抬起臉懇求。
然後和真央四目相交,她的眼裏也滲著淚。
「以前我跟一心在同一個大學研討會。」
真央吸了鼻子說道。
「是這樣嗎……」
晴香閉上雙眼垂下頭。
滿腦子都是自己的事,所以忘記真央其實是一心的朋友。
「我啊,一直很喜歡一心。可是他是那種個性,根本不可能從朋友發展成戀人。」
真央聳肩笑了。
這個人她明明心裏也很痛苦,還是壓抑心情拚命努力著。晴香察覺到這點,擦幹淚水深深吸氣。
「對不起。」
「沒關係,我也不想相信這是真的。」
晴香默默咬緊嘴唇。
「為什麼事情會變成這樣呢……」
真央仿佛緬懷過往似的闔上雙眼。
為什麼事情會變成這樣——晴香不可能會知道
13
——累死了。
回到警署的石井,崩潰似地跌坐在自己的位子上。
雙肩膀沉重無比,腰間發酸無力,而且意識蒙朧不清,簡直就像感冒了一樣。
不過是一天半而已,就累成這副模樣。
隨後進來的後藤叼著沒有點燃的香煙,雙手抱臂坐在椅子上。
看起來他的態度跟平常沒兩樣,但眼神卻空洞虛脫。
「怎麼了?」
發出高分貝音量進來房間的人是宮川,時機準確到簡直就像埋伏監視著他們回來。
石井雖然對聲音有所反應而抬起臉來,但是卻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才好。
關於這點後藤似乎也一樣,隻是抬起視線什麼也不說。
「又不是辦喪事,這是在幹嘛。」
宮川誇張地攤開雙手。
後藤用仿佛看到什麼髒東西的目光眺望以後,用眼神暗示說「石井」。
大概是要叫他說明吧。
「啊,呃……」
「快點說明。」
石井一露出困惑的模樣,宮川就點燃香煙說道。
「是。」
石井拖著沉重的身體站起來,開始依序說明在看守所收集到的情報。
從美雪自供用刀子刺殺齊藤一心開始,到從醫護人員小鬆口中問出的案發當天醫務室的狀況,另外包括山村幹生曾經造訪醫務室的事,從頭到尾仔仔細細地說明。
但是盡可能留意不把自己個人的推測說出口。
因為他想要知道宮川會有什麼感想。
宮川聽完以後說了「原來如此」用力點頭。
「從狀況來推斷,果然監所人員山村以某種形式參與案件的可能性很高。」
「您果然這麼認為嗎。」
石井開心地叫出聲來。
看來確實不是自己想太多,山村非常可疑。
「不過,現階段還不能出手。」
宮川摩娑下巴。
「是的……」
盡管很遺憾,但宮川說得沒錯。
雖然山村確實很可疑,不過也僅止於此罷了。如果要說具體上是哪裏可疑,可叫人傷透腦筋。
沒有證據能證明他做過什麼,他隻是在美雪身邊附近打轉而已。
就照這情況毫無目的進行搜查,反而有可能導致證據遭人湮滅。
雖然很不甘心,但必須慢慢收集資料,找出山村如何參與案件的線索。
「硬把他拖過來,揍他一頓逼他吐實好了。」
後藤一麵點燃香煙一麵粗聲粗氣說道。
令人無法置信這是從刑警嘴裏說出來的話。
「要是幹了這種事,會變成警方和檢方的全麵戰爭。」
宮川冷言冷語地吐槽。
「管他是宇宙戰爭還是怪獸戰爭,都跟我無關。」
後藤砰地一聲把腳擺在桌上。
那副態度根本是反抗期的高中生。
「先別管這蠢蛋了,石井,你是怎麼想的。」
宮川瞪大銳利的雙眼看向石井。
「我推測七瀨美雪用了某種方法溜出看守所,不過……非常遺憾,至於方法就……」
石井雖然把自己的意見說出口,卻突然喪失氣勢無法繼續說下去。
「總之從看守所溜出來應該不可能。」
宮川幹脆地否決石井的意見。
「我想山村是不是動用了什麼門路……」
盡管是把話說出口了,卻不知道方法是什麼。結果又回到起點。
「我想說的不是這個意思。」
「咦?」
「假設那個叫山村的男人動用門路好了。雖然他沒有個人房的鑰匙,但既然有通道的鑰匙,就有可能從醫務室把她帶到外麵去吧。」
「是的。」
宮川剛剛才否定過,這次又肯定石井的說法。
雖然石井感覺到其中有矛盾,依然出言回複。
「但是,如果用這方法把她帶出來,一定有目擊證人才對。」
「說得也是。」
石井也是卡在這點想不通。
倘若不經允許帶著被告四處亂晃,想必馬上會被叫住吧。假使沒有碰上任何人,也還有監視攝影機在拍攝。
——果然還是行不通。
原本石井快要放棄了,卻不經意閃現一個好點子。
「對了!」
「怎麼了?」
「例如說沘柱搬運的貨物中,或是讓她穿上監所人員的製服隱瞞身分,會不會是用了類似這種方法。」
這麼一來就有可能避人耳目悄悄溜出外頭。
石井本來滿懷自信地說道,宮川的反應卻不太好。
「假設她用這類方法溜出來好了,但又會冒出另一個問題。她是怎麼回去的?」
「這……」
石並沒辦法馬上答複。
「而且,為什麼有必要回來?」
「說得也是……」
石井氣餒地回答。
這正是盲點所在。既然能夠溜出看守所外麵,根本沒有必要刻意冒著風險回來。
幹脆直接逃跑就好了,但是她卻沒有這麼做。
「宮川課長,您認為她是用什麼方法殺人的?」
石井反過來試著提出疑問。
宮川「嗯」地呻吟著,緩緩摸了摸平頭以後,大概是想到什麼了,突然抬起臉來。
「我隻是隨便想到就說,會不會其實沒有必要溜出來?」
「什麼意思?」
直到方才一直鬧脾氣背著臉的後藤突然追問起來。
「換句話說,美雪在進看守所之前先設好某種裝置,然後利用它來犯案——這個想法有可能嗎?」
「裝置……嗎?」
「沒錯,例如用類似弓箭的原理把刀子射出來……」
大概是變得沒自信了,宮川的話音漸漸越來越小聲。
但是石井卻在這段話之中找出可能性。
「有可能呢,借由采取特定的行動導致裝置殷動,射出刀子。」
以前曾經在某本推理小說裏看過,製作把刀子裝在十字弓上,一把門打開就發射的陷阱,借此進行犯案。
這麼一來,就可以製造自己不曾參與犯案的不在場證明,然後事先動手腳讓裝置移動到別的地方。
如果使用這種方法的話,美雪就沒有必要從看守所溜出來。
「那要用什麼裝置才能辦到這種事?」
後藤一麵忍住嗬欠一麵說道。
「知道的話早就破案了。」
宮川在煙灰缸裏撚熄香煙。
看來他已經舍棄這個點子了,不過石井並非如此。
他認為以打破眼前走入死結的狀況來看,這是個不錯的開頭。
「宮川課長,我們再一次重新調查現場吧。」
「說得也是。」
宮川讚同石井的意見。
自己的意見居然被坦率接受了,這可是第一次的體驗。石井心裏有點感動。
「沒辦法,就算沒希望也跑一趟吧。」
後藤把香煙扔到煙灰缸裏緩緩站起身子。
「後藤,你不用去。」
宮川左右搖頭。
「啥?」
「所以說,今天你先回去。」
宮川一麵把手指貼在後藤胸前一麵說道。
「你、你在說什麼啊!」
後藤無法接受,宮川回嘴說道:
「石井跟我說過了,被害人的女兒待在你家對吧。」
宮川的眼神不同於往常,顯得非常認真。
「那又怎樣?跟搜查無關吧。」
「誰說無關了!」
宮川的嗓音近乎恫喝。
反倒是在一旁聽著的石井嚇了一大跳。
「請你別鬼吼鬼叫。」
「聽好了,你的自覺還不夠。既然孩子待在你家,就得負起相對的責任。難道隻要讓她吃飯就好了嗎?對方可不是狗啊,至少今天要早點回去陪她。」
宮川砰地一把推飛後藤的胸膛。
後藤踉蹌地向後退。
「就算我回去也不能替她做什麼,還不如早點把犯人……」
「吵死了!別再羅哩羅唆!這是命令!」
宮川的怒吼遮掩了後藤的話語。
石井心裏認為,兩人的反應之所以有落差,或許就差在有孩子跟沒有孩子。
這麼一來就連後藤也無法頂嘴沉默下來。
「別在意搜查的事了,你的缺由我來補就夠。」
宮川轉身背向後藤說道。
——帥呆了。
石井忍不住看著他的背影看到入迷。
「好!石井!走了!」
宮川說著便離開房間。
「咦?」
直到現在石井才終於察覺。
既然宮川要補後藤的缺,就代表石井要跟宮川搭檔。
上一樁案件的時候也是這樣,隻要跟宮川搭檔一定不會有好事。
盡管憂鬱的情緒折磨著石井,他依然追在後頭跑了起來。
絆到自己的腳。
然後跌倒——
14
——心情好沉重。
晴香在位於大學B棟校舍後麵的組合屋前麵停下腳步。
天色已經暗了下來。
不過「電影研究同好會」房裏的燈依然沒有點亮。
雖然離開醫院以後晴香打了好幾次電話到八雲的手機,但隻聽到鈴聲響個不停,八雲並沒有接電話。
雖然在他的語音信箱留過話,卻連一通回複電話也沒有。
晴香打開門進去房內把燈點亮。
還是沒看到八雲的身影。
為了尋找八雲才跑這一趟來這裏看看,既然他不在這裏的話,很遺憾地再也想不到其他可能性。
「你在哪裏?」
試著出聲詢問,卻沒有回複。
雖然是隻放了桌子、睡袋以及冰箱,十分煞風景的狹窄房間,但這裏卻充滿許許多多的回憶。
真的曾經發生了好多事情。就連平常應該讓人放心的這個地方,倘若像這樣一個人坐在這裏,隻感到心裏越來越不安。
回想起上一樁案件的記憶。
當時晴香也是追著突然消失蹤影的八雲來到這個地方,坐在這張椅子上。
八雲總是一個人把事情悶在心裏。
即使心裏很煩惱也不表現出來,就算問他也不肯回答。
尤其是和自己親人相關的事,他更有獨自暴衝的傾向。
——是我的責任……
八雲在醫院說過的話掠過腦海。
那句話不是針對這次發生的案件,或許是針對至今曾經發生過的一切。
八雲一直拚命奮鬥到現在。
嫌惡看得見死者靈魂的紅色左眼之人、或是無關自己意誌所看到無法獲得救贖的靈魂們。
以及有雙紅眼的男人——
他比其他人體驗過更多更多的事,一路嚐盡許多痛苦和悲傷。
以前八雲曾經說過。
——無論在多深的黑暗中,前方一定看得見微小的光芒。
八雲借由相信這點保持精神上的平衡,一路筆直地走了過來。
但是不管再如何向前進,同樣的事情依然反複上演。一個人類並無法改變世界,人類的憎恨伴隨鬥爭,無窮無盡不斷反複上演。
不僅如此,就連身邊近在眼前的人也救不到。
這次發生的案件也是一樣。
八雲沒能救到一心,然後這樁案件的開端,恐怕是來自那位名叫七瀨美雪的女性的複仇。
明明隻是走在自己相信的道路上,卻因為每個人的想法各自不同,而轉化形體成為憎恨。
看得見死者靈魂的八雲,說不定比任何人都更加強烈地感受到這點。
他對於無窮無盡反複上演的負麵情感連鎖感到疲倦了嗎?
——不會有這種事。
晴香在心中祈禱著,緊緊握住掛在脖子上的項鏈。
至今即使八雲遭遇多麼痛苦的境遇,之所以能不偏離身為人的道路一路走來,想必一心造成的影響非常巨大吧。
正因為有他的支持,八雲才沒有行差踏錯。
如果失去一心的話,八雲會變成什麼樣子?
感覺現在想像這件事非常恐怖。
晴香用雙手包覆項鏈的紅礦石,祈禱似地闔上雙眼。
在一片寂寥中,有個想法浮現晴香的腦海。
是關於八雲的父親,也就是有雙紅眼的男人。
到現在一直是個不解之謎。
他為什麼以操縱人的心意為樂,一路引發了許多案件?
他跟八雲一樣看得見死者的靈魂。
會不會是這點導致他采取這樣的行動?
由於晴香對心理學並不了解,所以這不過是推測罷了。但是總覺得就是這樣沒錯。
因為那雙紅眼的關係而喪失許多重要的事物,一個人忍下無法償願的心意,然後懷抱這一切墜落到絕望的黑暗中——
這不過是自己的想像罷了,但他會不會是遭遇了跟現在的八雲相似的狀況呢?如果是這樣的話——
難到八雲也會墜落到漆黑的暗夜中嗎?
晴香甩頭揮開不祥的想法。
——不可能會這樣。
試著好幾次在心裏複誦,不安卻怎樣都無法散去。
——八雲,你打算去哪裏呢?
晴香在心中喃喃自語。
果然還是沒有答複。
晴香從包包裏拿出手機打簡訊。
或許這是單方麵的交流,盡管如此,還是想對八雲傳達些什麼。
打了字又刪除,打了字又刪除——
不斷反複著。
煩惱老半天,最後隻打了一行字。
「我想見你。」
根本無法言喻,隻是好想見八雲一麵。
晴香打完簡訊以後,拿下掛在脖子上的項鏈,把它懸在眼前眺望。
輕輕擺動的紅礦石散發微弱的光芒。
15
後藤站在自家門前。
算起來在這棟官舍公寓大概已經住了五年。
不過就後藤有限的記憶而言,這麼早回家還是第一次。
雖然形式上是半強迫地被宮川趕了出來,其實後藤心裏非常介意敦子和奈緒。
話雖如此,要不是宮川把話說到這稱地步,他大概也不會丟下搜查直接回家吧。
後藤發現自己正打算開門的手微微顫抖著。
簡直就像劈腿以後回家般的內疚心虛。
——蠢斃了,回自己家裏有什麼好怕的。
後藤如此鼓舞自己,一口氣拉開門來。
「我回來了。」
從客廳傳來高亢的笑聲,遮住後藤的聲音。
後藤馬上認出這是敦子的笑聲,聽起來實在是非常開心的笑聲——
結婚之前,敦子經常用高亢的嗓音笑著。
後藤以前非常喜歡敦子的笑聲,甚至拚了命地想要逗她笑。
但是自從共同生活以後,她的笑聲逐漸不再響起,彼此變得不再交談了。
隻是住在同一個屋簷下,毫無感情的關係——
他認為契機果然還是敦子流產的事,如果當時有好好麵對她的話,或許能有不同的未來也說不定。
但是後藤卻辦不到,以工作為借口逃開了。
後藤依然懷抱著內疚,在玄關脫下鞋子前往客廳。
笑聲仍舊持續著。
站在通往客廳的門前,後藤猶豫著不知道要不要開門。
倘若自己在此刻開門的話,或許笑聲就會消失了——因為他心裏是這麼想的。
——有什麼好猶豫的?
後藤如此說服自己打開門。
和往常不同的光景映入眼簾。
敦子坐在沙發上,讓奈緒坐在自己的膝上,拿著繪圖紙在聊些什麼。
兩人臉上都掛著天真無邪的笑容,整個空間充滿了溫馨的氣氛。
奈緒指向繪圖紙「啊——啊——」興奮地發出結巴的話語。
耳朵聽不到的奈緒無法口吻清晰地發音,但是敦子仿佛聽得懂她在說什麼,不斷頻頻點頭。
後藤有種迷路闖進別人家裏的錯覺。
但是並不是覺得待在這裏不舒服,而是想要一直看著敦子和奈緒的笑容。這種心情甚至湧上心頭。
「哎呀,你回來啦?」
敦子察覺後藤的存在抬起臉來,笑容並沒有從臉上消失。
「嗯、嗯啊。」
敦子笑容滿麵地迎接自己,這是隔了多少年呢?
後藤覺得有些難為情,走近敦子和奈緒坐著的沙發。
「什麼事這麼好笑?」
後藤在沙發前麵盤腿坐下來,奈緒和敦子相視而笑。
「沒辦法,就讓他看看吧。」
敦子傾訴般地對奈緒說道,遞出繪圖紙。
紙上用蠟筆畫了一個男人。
雖然穿著類似西裝的衣服,全身上下卻毛茸茸的,大大張開的嘴巴露出獠牙。
「這是啥?」
後藤直接把感覺說出口。
「她說是你。」
敦子抖動肩膀笑了。
——這是我嗎?
「這簡直就像熊嘛。」
把話說出口的同時,後藤也開始覺得好笑了。
後藤的臉上也自然流露笑容。
「喂、奈緒,我是熊嗎?」
後藤「吼!」地模仿熊吼以後,捏了奈緒的鼻子一下。
奈緒一麵哈哈大笑一麵揮舞手腳。
感覺上隻要看著這張笑臉,疲勞全都飛到九霄雲外了。
——我想當父親嗎?
後藤發現自己心底的願望嚇了一跳。
他恍惚地眯起雙眼,但感覺到敦子用新奇的眼神看過來,故意咳嗽蒙混過去。
「那麼,情況怎樣?」
後藤上次像這樣問這句話已經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原以為她多少會感到困惑,結果敦子依然讓奈緒坐在膝上,開始說起今天發生的各種事情。
去探望一心的事,還有奈緒幫忙準備晚餐的事,雖然是平淡無奇的事情,敦子的眼神就像是暢談冒險故事的孩子般閃閃發光。
一麵側耳傾聽她的話語,後藤終於明白了。敦子一直過得很寂寞——
把四處闖蕩的任性老公送出家門,一直一個人待在家裏忍耐著。
雖然不該這麼說,但如果沒有發生這次的案件,後藤連這點單純的道理也無法醒悟。
覺得自己是個空有氣勢的窩囊男人。
大概是笑累了,不知不覺之間,奈緒在沙發上睡著了。
「她累壞了。」
「畢竟出了那種事……」
「來,把她抱到被窩裏去吧。」
敦子抱起奈緒前往寢室。
一麵目送她的背影,後藤一麵點燃香煙。
不光是肺,感覺上煙霧甚至連內心深處都染遍了。
過了一陣子,敦子回到客廳來。
「抱歉。」
後藤看向敦子的臉說道。
「沒關係,這點小事不算什麼,而且奈緒是個堅強的孩子。」
敦子用輕鬆的語氣回答。
後藤想說的不光是今天的事,而是對於至今的一切說「抱歉」。
「說得也是,那孩子是堅強的孩子。」
後藤沒有說明真正的心意,切換話題。
——就是這點叫人著急。
後藤自嘲地笑了,緩緩吞雲吐霧。
「……抓得到犯人嗎?」
敦子把話說出口以後,才露出糟糕了——的表情轉過臉去。
這還是她第一次主動詢問關於案件的事,原以為她對這些事沒有興趣,實際上卻不是這樣吧。
雖然她想知道,但心裏覺得後藤大概不喜歡她問出口,所以刻意避開不提。
「目前什麼都不清楚,這樁案件有很深厚的內情。」
後藤理所當然似地答複。
心裏並不覺得抵抗,現在希望有人能聽自己說話——當下的心情是如此。
大概是後藤有回複令她很開心,敦子的眼神宛如少女般閃耀著光輝。
「內情很深厚是什麼意思?」
「說來話長。」
被她用這種表情盯著看,總覺得挺難為情的。
後藤仿佛閃躲敦子的視線般拔起地毯上的毛球。
「說很久也沒關係。」
敦子說道。
由於後藤低下頭來,所以不知道她現在露出什麼表情。
就算跟敦子說案件的事,也不能逮捕犯人。
畢竟還有上一椿案件的前例。如果跟敦子說的話,應該會讓她擔心吧。但盡管如此,希望她知道的心願來得更加強烈。
「能來罐啤酒嗎?」
後藤把香煙在煙灰缸裏撚熄說道。
「我也能喝嗎?」
敦子如此說道,不等後藤的回答就前往廚房,從冰箱裏拿了兩罐冰啤酒回來。
後藤點了一根新的香煙,灌了一大口啤酒以後,開始說起纏繞這樁案件的因緣。
事情的開端始於十五年前,後藤幫助了某位少年。
他原本就不擅長向人說明,所以沒辦法把話歸納起來說得條理分明,結果花上好長一段時間說了很久。
盡管如此,敦子依然默默側耳傾聽他的話語。
上次和敦子聊這麼久是多少年前的事了——
仿佛說故事給孩子聽一般,有種不可思議的感覺。
16
石井雙手拿著罐裝咖啡,穿過通往寺廟的樓門。
吹拂而過的風非常冰冷。
雖然春天即將到來,晚上還是很清冷。
佛堂簡直就像自體發光一般從黑暗中浮現。
戶外照明燈具照亮佛堂,正在進行鑒識搜證的工作。
雖然腦子裏明白,但在石井眼裏看來依然十分陰森。
——七瀨美雪究竟用了什麼方法刺殺一心?
這個謎團仍舊尚未解開。
正當石井歎氣的時候,有個人從眼前穿越而過。
「啊!」
曾經看過的臉龐——那是齊藤八雲。
「那個,八雲……」
他或許會有什麼妙策也說不定。
雖然石井試著搭話,八雲卻似乎什麼也沒聽到,默默朝著墓地的方向走去。
他的側臉比平常來得更加蒼白,簡直就像活死人一樣。
——他怎麼了?
正當石井困惑的時候,八雲仿佛溶入黑暗般消失無蹤。
——剛才看到的是幻影嗎?
甚至令他產生這種錯覺。
「喂、石井,你佇在那裏幹嘛!」
人在佛堂前麵的宮川揚聲大吼。
石井對此有所反應,匆忙跑到宮川身邊。
「對、對、對不起。」
石井把手裏拿的兩罐咖啡通通遞給宮川。
「你白癡啊,一罐是要給你的。」
「謝、謝謝。」
宮川隻從石井手裏拿了一罐,拔開拉環。
「算了,坐下吧。」
「啊,好的。」
石井被宮川催促著坐在樓梯上,但是沒有把咖啡打開來喝,依然握在雙手中。
「別這麼僵硬,你有點太看低自己了。」
「看低自己……嗎?」
這輩子還是頭一次聽到這句話。
到目前為止老是被罵得一蹋糊塗,例如笨蛋或遲鈍之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