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對於這些辱罵不曾懷抱不甘心或憤怒等情感,因為他認為這些話說得並沒有錯。
所以他不明白宮川是根據什麼說「看低」這回事。
「你可以再更抬頭挺胸一些。」
「啊、呃,但是……」
宮川把話說得很簡單,不過難就難在這裏。
他可不是喜歡才這樣畏畏縮縮的,隻是無論如何也無法對自己的想法有自信。
倘若聽了別人的意見,就會認為聽起來每個通通都很正確。所以沒辦法做出決定,
隻是這樣罷了。
「來一根嗎?」
宮川遞出煙盒。
「我不抽煙。」
石井把手蓋在上麵婉拒。
以前他曾經吸過煙,但是卻嚴重反複嗆咳,並不適合自己的身體。
宮川呢喃說了聲「是嗎」,叼起香煙點燃。
「有沒有什麼新情報進來?」
石井用雙眼追尋鑒識人員的動作並開口詢問。
「佛堂後麵的窗戶被打破了,從那裏查出七瀨美雪的指紋。」
宮川的表情一臉鬱悶。
「那裏是入侵途徑嗎?」
「因為是比較新的指紋,所以總該不會錯吧。」
「原來如此。」
「不過,這麼一來……」
宮川含糊其辭。
「啊,對喔……」
石井察覺到宮川的心思點點頭。
如果鎖定後麵的窗戶是侵入途徑,宮川提倡的「陷阱犯案說」自然會被排除在外。
看著宮川一臉遺憾的側臉,有個疑問浮現石井心中。
——侵入途徑真的是後麵嗎?
石井試著慢慢回想案件發生當天的情況。
一心說要坐禪前往佛堂,他依照後藤的指示一直看守在入口前麵。
但是——
「我沒聽到聲音。」
石井有如發出宣言似地說道,宮川的眉毛抽動了一下。
「什麼意思?」
「我一直站在這裏。」
石井一麵說明一麵衝上樓梯,站在佛堂的拉門前麵。
「啊。」
「如果有什麼異常變化,為了能馬上采取行動,所以我豎起耳朵仔細聽著,但是……」
「沒有聽到窗戶被打破的聲音。」
石井點頭回複。
當天是個不起風的安靜夜晚,假使有窗戶打破的聲音,必定會察覺。
「至少窗戶被打破的時候不是犯案當時。」
石井如此做了總結,宮川「思」地低吟著。
「但是既然如此,窗戶是何時打破的?」
「這……」
現階段還不清楚。
「因為上麵沾有美雪的指紋,打破窗戶的人一定是那個女人沒錯。」
「請等一下。」
石井為了整理一下腦中的資訊而拿出筆記本,開始畫出時間表。
美雪被送到醫務室是晚上六點以後——
然後一心遇刺是在晚上九點——
原本推測在這三個小時之間,美雪溜出看守所進行犯案。他把這段時間和至今搜集的情報組合起來看看。
山村到醫務室露臉是晚上七點左右——
而一心進入佛堂是晚上八點半——
時間範圍縮小許多。
「從晚上七點開始到八點半之間,美雪溜出看守所打破佛堂的窗戶,潛藏在裏麵……」
宮川窺探石井的筆記說道。
隻要把時間縮小到這一個半小時進行搜查,可以大大提升辦案效率。
「宮川先生,可以談一下嗎?」
正當話講到一個段落時,身穿藍色工作服的男性鑒識人員前來搭話。
「什麼事?」
宮川在隨身攜帶的煙灰缸內撚熄香煙,跟隨男性鑒識人員進入佛堂內。
石井感到好奇也追在宮川身後。
佛堂裏麵也被照明燈具照亮到令人炫目。
「請看這個。」
男性鑒識人員把手裏拿的塑膠袋懸在眼前展示。
塑膠袋裏麵裝了類似細線的東西。
「這是啥?」
宮川一把抓過塑膠袋詢問。
「這纏在那座佛像上。」
男性鑒識人員指向位於正麵的佛像。
那是一座木雕的釋迦牟尼佛像,半睜的雙眼仿佛連內心深處也能看穿,感覺十分恐怖。
「雖然量很少,但上麵沾了血痕。」
男性鑒識人員指向裝在塑膠袋裏的細線一端。
那裏確實沾上紅黑色的痕跡。
——等一下。
看到這個,別的想法浮現石井的腦海。
剛才由於窗戶玻璃上的指紋,所以否定使用裝置進行犯案。
但是倘若換個想法,為了隱瞞以陷阱犯案這件事,美雪故意在後麵的窗框上留下指紋,也是有可能實踐的想法。
在過去曾經發生過的案件也是如此,美雪經常像這樣使用計謀。
但是,究竟要設置什麼裝置才能夠用刀子刺殺一心——這點卻無從得知。
17
八雲站在墓碑前麵。
刻在上麵的名字在月光的照映下浮現。
——高岸家之墓。
沉睡在這底下的是八雲中學時代的導師,同時也是奈緒的母親,而且是或許會成為自己母親的人。
我也沒能救到她。
——既然如此為什麼我的眼睛看得見?
八雲用指尖觸摸墓碑。
既堅硬又冰涼,隻是個石塊罷了,不可能會有所答複。
身體顫抖起來。
「果然是我的錯嗎……?」
八雲用幾乎快要聽不見的聲音說道。
這並非對任何人說的話,也不是期待有所答複而說的話。
但是卻從黑暗中傳出答複。
——沒錯,全都是你的錯。
八雲閉上雙眼深深歎息。
他馬上認出來這道嗓音屬於誰。
換做以前,是他祈禱絕對不想碰麵的人物,然而現在卻是他拚命尋找的人物。
「出來吧。」
八雲猛地瞪大雙眼,用僵硬的口吻說道。
「如你所願。」
伴隨聲音,有一個男人從黑暗中走出來。
他身穿黑色西裝,長發向後梳攏。明明是晚上,他卻戴上一副深色的太陽眼鏡,肌色白到宛如從黑暗中浮現。
八雲還是第一次像這樣和男人對峙。
不過他立刻知道對方是誰。
不是看他的身影判斷,而是身體中流淌的血液如此告訴他。
「果然是你嗎。」
「居然用這種口氣跟父親說話。」
「我從來沒認為你是父親。」
「不是你認不認為的問題,你的那隻紅色左眼不是證明了我和你之間的羈絆嗎。」
男人緩緩摘下太陽眼鏡。
染上深紅的那雙眼睛在月光的沐浴下,看來散發著不祥的光輝。
「我的父親是舅舅。」
八雲冷言說道。
他並不想承認和這個男人相同的血液在自己的身體內流淌著——
「但是你沒能救到他。」
「不對。」
「不光是他,你的親生母親,還有那個女人,你都沒能救到。」
「我……」
「因為你的緣故,大家都死了。」
由於男人扔出的一句話,八雲的身體仿佛從中央開始凍結了。
——大家都死了。
我身旁重要的人們全都死了——這個事實壓碎八雲的心。
「這是受到詛咒的血統,你逃不掉的。」
男人宛若在地麵上滑動似地走近八雲。
我好想逃——這股衝動使八雲背過臉去。
「即使你藏起來,現實也不會改變。」
男人的嘴角浮現冷冽的笑容。
「嗚……」
「我至今生過好幾個孩子,但是繼承我這雙紅眼基因而殘存下來的……隻有你而已。」
「這種眼睛……」
「能夠理解我所做所為的人,隻有你而已。」
「……我不想理解。」
八雲用盡力氣擠出這句話。
但是他的聲音卻無法傳到任何地方,逐漸被黑暗吞噬消逝。
「不,你應該已經理解了。」
「我不能理解。」
八雲拚命地傾訴著。
但是他這份真切的心意也被男人的紅色雙眼吞沒了。
「看得見死者的靈魂,很難受、很痛苦吧。即使不願意看見的東西也看得到,即使不願意知道的事情也會知道。」
「所以又怎樣?」
「就算事發當時能暫時逃脫,又會反複上演。」
八雲用力咬緊牙根。
不能傾聽這男人所說的話語。
八雲想要秉持堅強的意誌拚命抵抗,反正不過是為了把自己正當化的利己主義罷了。
但是,隱藏在內心背麵的另一個自己,理解這男人所說的話,而且感同身受。
即便我自己一個人努力也改變不了什麼。
人類就是如此無力。
相同的事情反複上演。
然後有人死去——
死去的人懷抱著憎恨彷徨在人世間。
而我會看到他們。
我明明不想看到——卻會看到他們。
八雲用牙齒咬緊自己嘴唇內側。
伴隨疼痛,血的味道同時在嘴裏擴散開來。
借此勉強能夠維持住理性。
「所以你才殺人嗎?」
聽了八雲的話,男人笑了。
「殺人?我嗎?我誰也沒殺,我不過是替他們滿足欲望罷了。我隻是幫了他們一把而已,對吧。」
——事實就是如此。
這男人曾經參與數不盡的犯罪。
但是他並沒有直接動手,不過是在他們背後稍微推了一把。
聽從男人的誘惑,受到每個人各自的欲望所動搖,結果有人陸續死去。
已經開始分不清什麼才是正確的了。
「我不想要繼續看著兒子痛苦的模樣了。」
「痛苦?」
「沒錯,一心根本不了解你真正的心情,隻會說一些冠冕堂皇的話蠱惑你。一心所說的話不過是幻想罷了,你應該也懂才對。」
——果然是這樣啊。
一心遇刺的原因果然在於自己。
一知道這點,八雲感覺自己逐漸墜落無底深淵。
——隻要沒有我的話,事情就不會變成這樣。
這個想法在腦子裏不停打轉。
借由否定自己的存在,八雲的心喪失平常的冷靜,轉變為脆弱易碎的模樣。
「你要我怎麼做……」
八雲詢問男人。
迷失道路的八雲看來就像是在懇求他。
男人看到這樣的八雲,開心不已且笑顏逐開。
「跟我來,由我來告訴你……」
男人朝向黑暗開始緩緩跨出腳步。
——這片黑暗的彼端有什麼呢?
雖然不清楚,隻要跟隨男人身後走去,感覺就能從痛苦中獲得解脫。
盡管迷惘,八雲仍舊邁出了第一步。
這瞬間口袋裏的手機簡訊鈴聲響起來了。
八雲拿出手機。
「那種東西丟掉吧。」
男人一麵轉身一麵說道。
「丟掉嗎?」
「沒錯,會產生麻煩的關聯,轉化為迷惘。」
——確實是如此。
正當八雲打算丟掉手機的時候,有陣風吹了過來。
——別丟掉。
仿佛像是在對他這麼說。
八雲打開收到的簡訊。
這是來自晴香的簡訊。
內容隻有一行字。
——我想見你。
看了這簡短的字句,八雲的心動搖了。
「怎麼了?」
男人問道。
——我……
風又吹了起來。
沙塵飛舞,鑽進八雲的左眼。
八雲因為疼痛壓住左眼。
「你在迷惘什麼,要走了。」
男人催促他向前走。
八雲一麵壓住左眼一麵抬起臉來。
胸膛裏頭騷動不安地發出聲響。
八雲鬆開壓住眼睛的手,再次和男人麵對麵。
——是嗎,原來是這樣!
這瞬間,八雲頓悟了至今一直成謎的一切。
18
一回過神來,晴香發現自己人在寺廟的佛堂。
光腳站在木板鋪的地板上,一抬起臉就看得到釋迦牟尼像鎮守在此。
這副莊嚴的模樣,使她受到牽引似地邁出腳步。
嘰——
每當跨出一步,木地板便嘰嘰作響。
前進到手能夠碰觸釋迦牟尼像時,感覺到背後有人的氣息。
晴香突然轉過身去。
看見有個人影站在佛堂入口。
睡得歪七扭八的鳥窩頭,身穿白襯衫搭配牛仔褲的裝扮。
那是——
「八雲。」
晴香開心地叫出聲來。
從昨天開始一直在找他,終於見到八雲了。
八雲毫無反應,宛若雕像般佇立在原地。
「欸,八雲,到目前為止你都上哪兒去了?」
晴香一麵向八雲走近一麵出聲搭話,但是八雲卻沒有答複。
匡啷——
有什麼從八雲的手中滑落。
「什麼!」
晴香把視線移向腳邊,驚訝地揚聲大叫。
因為掉在地板上的是一把鮮血淋漓的刀子。
「人類的本質是……黑暗。」
八雲眯起雙眼浮現恍惚的笑容。
「你是八雲……對吧?」
八雲沒有回答晴香的疑問。
他隻是浮現陰森的微笑,腳步輕輕向後一轉,緩緩朝向外麵走去。
「八雲,等一下!」
晴香匆忙追上八雲的身後。
非常不可思議的是——盡管晴香拔腿奔跑,卻沒辦法追上走著的八雲。
八雲的背影逐漸遠去—
「八雲!等一下!」
即使再怎麼跑、再怎麼跑,距離隻是越拉越遠。
「不要走!」
晴香從丹田使勁吼叫,猛地挺起身子。
「吵死了。」
——咦?
晴香被這道聲音迅速拉回現實。
刺眼到視線模糊不清,眨了好幾次眼睛以後,終於看見有個人影站在白色光芒中。
「你該不會是八雲吧?」
晴香困惑地詢問。
「哪有什麼該不會,就是我。」
那種冷漠的說法肯定是八雲沒錯。
「為什麼八雲在這裏?」
「這裏是我的房間,我人在這裏是理所當然的事。」
「咦?」
「咦你個頭,擅自闖進別人的房間,居然還睡昏頭一開口就找碴,你到底是有多愚蠢啊。」
八雲不斷抓著睡得歪七扭八的鳥窩頭,打了個大嗬欠。
他的左眼是鮮豔明亮的紅色。
到這一刻,晴香終於發現至今所看到的全是一場夢。
昨天她來到這房間等待八雲,好像不知不覺便趴在桌上睡著了。
「你上哪兒去了!我好擔心你!」
晴香的情感爆發開來,一麵指向八雲一麵猛烈抗議。
盡管我擔心得要死,八雲卻那副飄飄然的態度,真叫人火大。
「別大吼大叫。」
八雲把手指塞進耳朵裏回嘴。
「當然會想大吼啊,在這種辛苦的時候突然不見人影,我……」
晴香拚命忍住快要奪眶而出的淚水。
喜悅和懊惱同時湧上心頭,感覺心裏被人攪弄得亂糟糟的。
「對不起,我在想很多事。」
八雲背對晴香說道。
晴香敲了一下他的背。
「不要一個人想,笨蛋。」
「居然罵我笨蛋,你說得真過分。我有好好道歉了吧。」
八雲惱羞成怒,擺出受不了的態度抓了抓頭發。
「吵死了,笨蛋。我絕對不原諒你。」
八雲回來了明明開心到不行,卻意氣用事,沒辦法坦率地感到高興。
——我才是笨蛋。
和八雲之間的距離之所以無法縮短,自己或許也有關係——晴香不禁這麼認為。
「怎樣你才肯消氣?幹脆買個巧克力給你吧?」
八雲用開玩笑的語氣說道。
——受不了,又把人耍著玩。
「我才不要巧克力!」
「那你到底要什麼?」
「什麼也不要,但是再也不準沒有我的允許擅自跑掉!」
「我又不是你的東西。」
「這我也知道!但我就是討厭這樣!」
不知不覺之間,晴香潸然淚下。
在他麵前掉淚好像就輸了,晴香不甘心地咬住嘴唇。
但是越想忍耐眼淚越是不斷滿溢而出。
最後晴香終於用雙手遮住臉龐,抽抽搭搭地哭了起來。
「我知道了,下次開始我會照做。」
八雲站起身來輕輕碰觸晴香的肩膀。
他白皙的指尖仿佛描繪輪廓般從肩膀逐漸移向脖子。
身體微微顫抖,開始慢慢放鬆,感覺非常不可思議。同時直到方才為止一直僵硬的心逐漸融化了——
晴香動也不動看向八雲的紅色左眼。
——果然還是很漂亮。
心裏這麼想著,自然地闔上雙眼。
這是讓人感覺很舒服的沉默,要是時間就這樣靜止該有多好——她心裏這麼認為。
八雲的氣息吹在耳垂上。
「又被你救了一次。」
小小聲地,真的非常小聲,八雲如此說道。
在黑暗中八雲的氣息突然消失了。
——這也是夢嗎?
晴香連忙睜開眼睛。
雖然八雲人近在眼前,卻在動手不知道在做什麼準備。
「你在做什麼?」
「要出門。」
「去哪裏?」
晴香一麵擦拭眼淚一麵站起身來。
「還能去哪,當然是去解開案件的謎團啊。」
「是、是喔……」
雖然八雲把話說得一副理所當然的模樣,但要是他不說明,我怎麼可能會知道。
「你不快點就不等你了。」
八雲抓著頭發說道,迅速離開房間。
雖然八雲一如往常沒有改變,晴香卻覺得有哪裏不對勁。
——未免太普通了吧。
八雲應該也知道一心的狀態才對,但是卻能夠如此心平氣和嗎?
「你不來嗎?」
八雲的催促聲傳入耳內,打斷了晴香的思考。
——現在想東想西也沒辦法。
晴香追在八雲身後離開房間。
19
後藤來到警署最先發現的是趴在桌上睡覺的石井身影。
剪刀跟螺絲起子之類的工具散亂四處。
——這些東西到底要拿來幹嘛?
「不行……請你住手……」
石井一麵左右搖頭,一麵說著意義不明的夢話。
——反正他八成在做什麼無聊的夢吧。
昨天按照宮川所言提早回家,石井看來是熬夜工作了。
這麼一想雖然心裏並不是不覺得愧疚,但讓他就這樣說一堆莫名奇妙的夢話,心裏怪不舒服的。
「起床了!」
後藤一巴掌揮在石井的腦袋上。
「嗚啊!」
石井叫出聲音像青蛙般彈跳起來。
「你動不動鬼叫吵死了。」
後藤一麵埋怨一麵叼著香煙在自己的位置上坐下。
「後、後藤刑警……對不起,我好像不小心睡著了。」
石井搓揉紅通通充血的眼睛,戴上放在桌上的眼鏡,確認後藤的臉以後難為情地說道。
明明隻過了一天,石井的臉看起來有些憔悴。
看來在這麼辛苦的時候,讓石井一個人背負重擔了。
「昨天對不起。」
後藤老實地道歉。
但是石井好像無法理解這是什麼意思,好一陣子愣在原地。
「呃,就是,因為我先回去了……」
後藤敷衍地解釋,順手點燃香煙。
石井好像終於聽懂了,「啊」地握拳擊掌。
「不,我沒關係。倒是奈緒還好嗎?」
「她冷靜下來了。」
羅羅嗦嗦說明昨晚發生的事也挺害羞的,所以後藤隻用這一句話總結。
「我問你,事情查得如何了?」
後藤一問,石井的表情瞬間蒙上陰霾。
——實在是好懂的家夥。
「這個……搜查沒什麼進展……關於犯案方法……呃……該怎麼說……」
石井的回答總是不得要領。
就是這種地方叫人火冒三丈,後藤直到現在才實際體會到這點。
「我又不認為案件會突然解決,告訴我目前知道的事。」
「啊,好、好的。」
石井從口袋裏拿出筆記本,開始說明搜查狀況。
「發現案發現場後麵的窗戶被打破,從窗框上發現七瀨美雪的指紋。」
「原來如此。」
換句話說,美雪從寺廟後麵侵入的可能性很高。
——但事實真的是如此嗎?
「不過,案發當晚,由於沒有聽見玻璃打破的聲音,所以也可以推測窗戶是在這之前更早打破的。」
仿佛事先預測到後藤的疑問,石井率先開口說明。
「這也有可能。」
後藤一麵附和一麵打算抖掉煙灰,卻沒看到煙灰缸。
——在哪裏?
後藤一麵側耳傾聽石井的話語,一麵環顧室內。
「另外,從佛堂裏麵發現類似細線的東西。」
「細線啊……」
後藤發現煙灰缸放在有玻璃窗的檔案櫃裏麵。
——為什麼會在這種地方?
盡管後藤心裏抱持疑問,依然伸手朝向檔案櫃的門打算拿出煙灰缸。
「啊!後藤刑警!不可以!」
石井站起來揚聲大喊。
但是慢了一步——
後藤一拉開門,就有個「砰」一聲彈跳的聲響。
同時有什麼飛了出來。
由於事出突然,後藤根本閃避不及。
直接命中額頭。
「好痛!」
一把手貼上去,就發現有什麼豎立在額頭正中央。
並沒有想像中來得痛。
——這是什麼鬼。
後藤一口氣把它拔下來,啵地發出幹燥的聲響。
那是尖端附上吸盤,小孩用的玩具箭。
「所以我才說不可以啊。」
石井一臉快要哭出來的表情跑了過來。
「石井,你看準我不在就玩起來了嗎?」
直到剛才都還覺得對不起他,所以心裏格外火大,後藤一把揪起石井的衣襟用力搖晃。
「不是啦。」
石井顫抖著甩頭辯解。
「哪裏不是了!你說啊?」
「這是實驗啦。」
「你是想實驗設裝置整我,看我會有什麼反應嗎!」
「所以說,我在想七瀨美雪的犯案方式或許不是逃離看守所,會不會是使用了這種陷阱,所以才在做實驗啦。」
——原來如此。
後藤也終於明白石井想要說什麼了。
門一打開箭就從裏麵飛出來,如果設置這種陷阱,也可能用刀子取代箭射出來刺殺他。
換句話說,假使她使用這種方法,美雪就沒必要刻意從看守所內溜出來。
這道理我明白,不過——
「既然如此為什麼不先說!」
「在我說之前,後藤刑警就先打開了。」
「羅唆!」
「你更吵一百倍。」
聲音傳來的同時,後藤的後腦勺被敲了一下。
——居然突然打別人的頭,是哪來的家夥!
後藤的手從石井身上鬆開,用一副凶神惡煞的模樣轉過身去。
站在那裏的人是宮川。
「受不了,真搞不懂你們是認真還是在玩。」
宮川一麵埋怨,一麵雙手抱臂在附近的椅子上坐下。
「你在說什麼,無論什麼時候我們都是認真的。」
「天曉得。」
宮川投以質疑的眼神說道。
「那宮川大哥是來幹嘛的?」
「因為石井托我準備的東西弄好了,所以才刻意跑一趟。」
——石井托他做事?
後藤覺得很奇怪。
石井居然會托宮川做事,簡直無法想像。
「真的嗎,非常謝謝您。」
石井的眼神閃閃發光。
「你拜托了什麼?」
「取得看守所監視攝影機的影像。」
石井神采奕奕地回答。
「我事先準備好會議室了。」
宮川隻說了這句話就起身離席迅速離開房間。
「為什麼需要監視攝影機的影像?」
「假設她從看守所溜出來的話,或許監視攝影機有拍到其中一部分也說不定。」
石井的模樣依然一如往常十分亢奮。
但是後藤覺得他的答複自我矛盾。
「美雪不是用陷阱刺殺一心嗎?」
「有這個可能性。」
「既然如此就沒必要從看守所裏溜出來吧。」
「沒錯。」
「那你為什麼要調查監視攝影機的影像?」
聽了後藤的質問,石井困擾地垂下眉毛。
「不,因為……雖然我認為陷阱說很有力,但脫逃說也很難以割舍……所以……」
他的說法有夠不清不楚,總之換句話說他無法判斷是哪一邊才是對的。
換做平常的話,後藤早就一巴掌揮在頭上罵「給我說清楚!」了,但是由後藤自己來看也判斷不出來是哪一邊。
即使現在想東想西也不會有結論。
如果換個想法,借由確認監視攝影機的影像,就能搞清楚美雪是否曾經脫逃。
——接下來的事之後再想就好。
「知道了,走吧。」
後藤幹脆看開起身離席。
20
——解開謎團。
在如此宣告的八雲引導下,晴香造訪之處是一心住院的醫院。
麵對和心裏預測不同的展開,晴香感到有些困惑。
為了要解開謎團,首先得和後藤跟石井會合收集情報——原來是這麼想的。
「真的來這裏就好?」。
晴香明知道此話很多餘,依然試著問問看。
「我看起來像迷路了嗎?又不是你。」
八雲一麵打嗬欠一麵答複。
「別把我說得跟路癡一樣。」
「難道說錯了嗎?」
「受不了,現在又不是在說這個……」
正當晴香說話的時候,八雲快步走進醫院裏麵。
——他老是這樣。
晴香壓抑滿腹焦躁,追著八雲的身後踏進醫院裏。
八雲一進醫院內就筆直走向櫃台說「我跟新井真央醫生約好了」,對方指示他們在候診室的長凳上等候。
聽到真央的名字,晴香回想起重要的事情。
「我昨天見過真央醫生。」
「是喔。」
八雲興味索然地答複,坐在長凳上。
晴香也在旁邊坐下。
「因為一心舅舅的事,她拜托我幫忙找八雲。」
「待會兒就會見到了。」
話是這麼說沒錯,但有件事晴香搞不懂。
「換句話說在解開謎團之前,為了一心舅舅的事來見真央醫生嗎?,
她蘊含確認的意思問看看。
「兩邊都有。」
八雲不斷抓著頭發。
「兩邊都有,什麼意思?」
「你的問題很多。別說這些了,奈緒還好嗎?」
八雲的表情蒙上陰霾。
盡管八雲個性這麼冷漠,卻隻有對奈緒是特別的。在她的麵前,八雲總是浮現安穩的微笑。
他的愛正是如此深厚。
「雖然好像受到打擊,但現在稍微平穩一點了。」
「是嗎……」
「後藤大哥的太太很可靠,奈緒也很親近她……」
「太好了。」
八雲眯起雙眼看向天花板。
「你去見見她嘛。」
晴香看向自己的右手說道。
她回想起奈緒緊握的小手。
雖然奈緒沒有表現出來,但我想她其實非常難受、悲傷又痛苦。
如果要說誰能治愈她的心,應該也隻有八雲了。
「說得也是……」
八雲喃喃自語地說道,此時廣播響起「齊藤八雲先生,請到第三診療室」。
「好了,走吧。」
八雲摩娑雙手說道,快步走在走廊上。
晴香雖然抱持著疑問,仍舊追在八雲身後。
來到櫃台旁邊的走廊,在掛有「第三診療室」門牌的房間前麵停下腳步。
跟昨天晴香來到的地方一樣。
「我是齊藤八雲。」
八雲一麵敲門一麵朝向門扉出聲。
「請進。」
真央的聲音從裏麵傳來。
八雲打開門進入房間,晴香也隨後跟上。
「你終於過來了。」
坐在桌前的真央一看到八雲的臉,像是鬆了一口氣似地放鬆表情。
「是你幫忙把他帶來的嗎?」
真央的視線看向晴香。
很遺憾的,直到來到醫院之前,晴香都不記得真央委托她的事。
「不,不是的。」
晴香一回複,真央「咦?」地露出困惑的表情。
「是八雲自己過來的,我什麼也沒做……」
「這種事怎樣都無所謂吧。」
八雲不悅地打斷晴香的話語。
「反正先坐下吧。」
真央仿佛要緩和當下的氣氛般,催促他們坐在圓椅上。
晴香和八雲並肩坐在椅子上。
「那要從哪開始說起才好……」
真央在桌上攤開病例,一麵用指尖轉筆一麵低吟。
沉甸甸壓上來的沉重空氣充滿整間診療室。雖然身為醫生,對病患家屬說不樂觀的事:心裏還是會不好受吧。
「舅舅的情況依然沒變嗎?」
八雲麵無表情地詢問。
「對,我想榊原醫生也跟你說明過了,一心有腦死的疑慮。」
再次聽到這項事實,晴香感覺心如刀割般的痛苦。
「是嗎。」
八雲簡短答複。
晴香看向他的側臉,他的表情毫無變化。
不過話雖如此,他並不是什麼感覺也沒有,八雲是在壓抑著感情。
「雖然如果不再做更仔細的檢查,詳細情況還很難說,不過情況確實相當嚴重。」
麵對接連不斷、難以置信的話語,有股想要塞住耳朵的衝動驅使著晴香。
但她也明白即便這麼做也無法改變現狀。
直到前天之前,一心人還好好的。
然而現在身體卻變成不倚賴呼吸器就無法活下去的狀態——
「那你要我怎樣?」
八雲眯起雙眼說道。
表情簡直就像是在懷疑什麼。
該不會八雲正在懷疑一心腦死的事實吧,在晴香眼裏看來像是這樣。
「問題不是要你怎樣,我隻是想事先傳達事實而已。」
「你找我來不光是為了傳達事實對吧。」
八雲的語氣始終非常平淡。
但是因為這一句話,氣氛頓時凝重起來。
好一陣子真央動也不動,最後終於打開桌子的抽屜,從裏麵拿出一張卡片。
那張卡片上麵畫著可愛的天使。
晴香看過這張卡片。
——器官捐贈同意卡。
通稱器官捐贈卡。當自己死亡或是陷入腦死狀態的情況下,表示是否同意捐贈內髒的卡。
「一心他登錄在捐贈者名單上。」
真央的聲音虛弱到快要聽不見了。
晴香認為這是很像一心的選擇,他就是這麼會犧牲自我的人。
「所以需要我的同意——就是這麼回事吧。」
八雲的表情變了。
即使一心登錄在捐贈者名單上,倘若沒有遺屬的同意也無法進行移植。
看來真央之所以一直在找八雲,就是為了向他征詢同意移植。
知道這點後,晴香的心情變得非常複雜。
既然移植內髒與否的選擇迫在眉睫,代表真央已經放棄一心會康複了。
「在取得八雲同意的階段,才能聯絡移植協調中心,進行正式的腦死判定。」
真央一麵事務性地說道,一麵喀哩喀哩用指尖抓著桌角。
明顯看得出來她非常著急。
——要怎麼辦?
晴香看向八雲。
八雲臉頰的肌肉隻有一瞬間抖動了一下,但也僅止於此。
「我會考慮看看。」
八雲簡短答複,然後把卡片還給真央。
真央凝視著卡片,一直默不作聲。
——我心裏也很難受啊。
仿佛聽得到她這麼說。
「你還有話要說對吧。」
最後八雲一麵抓著頭發一麵說道。
聞言,有一瞬間真央便要開口說話,但她終究用力搖頭小聲說:「我說完了。」
怎麼回事?從剛才開始,兩人之間的一來一往相當不自然。
——互探底細。
晴香持有這種印象。
「我知道了,今天就先失陪了。」
八雲大概是放棄了,用非常緩慢的動作站起身來朝向門口。
晴香也站起來向真央行禮以後,追在八雲身後。
「八雲。」
正當八雲要拉開門的時候,真央叫住他了。
晴香對聲音有所反應轉過身來,但八雲依然背對著她。
「一心的腦裏發現腫瘤了。」
「腦裏有腫瘤?」
晴香的嗓音拉高八度。
同時回想起來前天來醫院時,真央跟一心在談一些關於檢查之類的事。
「雖然不是惡性腫瘤,但問題出在長的位置很難動手術摘除。」
真央垂下睫毛。
八雲同時轉過身來。
「不管怎樣,反正舅舅都會死。你想這麼說嗎?」
八雲呢喃說道。
但是他的紅色左眼充滿憤怒顫抖著。
「不是這樣!」
「那又是怎樣?」
「希望你知道而已,隻是這樣。」
真央低頭說的話聽起來隻像是借口。
八雲浮現苦笑離開房間。
——即使醫生放棄了,我們依然相信奇跡。對吧,八雲。
晴香朝向走在走廊上的八雲背影呼喚著。
21
「真的打算把這些全都看過一遍嗎?」
後藤感覺到集中力逼近極限,忍不住插嘴。
監視攝影機的影像數量,遠比後藤想像的更多,而且又全是一堆無聊至極的影像。
沒有人在的房間,沒有人在的走廊,沒完沒了持續看著沒有任何變化的影像。
既然如此幹脆看抽象畫還比較開心。
「當然,如果她溜出去的話,應該會在哪裏留下痕跡才對。」
不知道有什麼好高興的,石井的眼神閃耀光輝。
他或許很擅長這種單純的工作。
「到底還剩多少?」
後藤全身虛脫無力,一麵仰望天花板一麵說道。
「這個嘛……看守所的攝影機全部共五百台,把時間限定在案發當時的一個半小時內,一個人一次可以看四台攝影機的影像,所以我們兩人……隻要花九十三個小時就能結束了。」
石井露出潔白的牙齒笑了。
——開什麼玩笑。
「不是整整四天嗎,我不幹了、不幹了!」
要是這種鬼東西連看四天,腦袋都會出問題,這根本不是搜查而是拷問。
鬧脾氣的後藤把三張椅子並排在一起,代替床鋪橫臥在上麵。
「後藤刑警,光靠我一個人沒辦法,請你一起幫忙。」
「羅唆!」
後藤一口回絕快要哭出來的石井。
——照這樣子下去,無論過多久搜查都毫無進展。
在內心嘮叨咂嘴的時候,放在外套口袋裏的手機來電鈴聲響了。
「誰啊?」
後藤直接躺著接電話。
「我說過好幾次了,請你改善接電話的語氣。」
後藤聽到這聲音的瞬間彈跳起來。
「八雲!王八蛋!之前你都上哪兒去了!」
他把嘴巴貼在收音孔上大吼。
「請你別鬼吼鬼叫。」
八雲用平常的口吻,像平常一樣埋怨。
——這個混帳東西。
原本以為他因為一心遇刺的關係,精神上被逼到走投無路,所以擔心得要死;結果他卻跟平常沒有兩樣,還是那副囂張的態度。
替他擔心的我簡直就像個蠢蛋。
「你現在在哪裏幹嘛?」
「我在醫院,先別說這些,搜查進行到什麼程度了?」
雖然正想要怒罵他羅嗦,還是先忍下來了。
畢竟他難得自己主動插手參與搜查,要是讓他鬧起別扭就頭痛了。
如果要說有誰能打破走入死結的搜查,非八雲莫屬了。
「說實話沒什麼進展。」
「是嗎。」
八雲的反應比料想中的更平淡。
仿佛像是在說這是他預測之中的展開。
「從刀子和寺廟後麵的窗框上查出美雪的指紋。」
「指紋……」
「對,美雪是犯人的可能性很高。」
「那後藤大哥你們現在在做什麼?」
「我們推測七瀨美雪從看守所裏脫逃,正在查看看守所的監視攝影機影像。」
「後藤大哥。」
八雲突然用溫和的語氣說道。
從以前到現在還不曾聽過這家夥發出這種聲音。
「怎麼了?」
後藤回問。
「你真的很閑耶。」
「什、什麼?」
聽到出乎意料的話語,後藤不禁驚慌失措。
「而且又很笨。」
「王八蛋!你說誰笨了!」
後藤的憤怒一口氣達到最高點,滿臉通紅地大聲吼叫。
「因為你很笨才說你笨。」
「你不收斂一點看我殺了你。」
「但我說得沒錯啊。居然要查看看守所的監視攝影機影像,你以為要耗上幾天時間?」
被他說中痛處了。
因為後藤自己剛剛才撒手不管。
「羅哩羅唆吵死了!」
「一看苗頭不對就馬上怒吼,越聽越像動物。」
八雲用鼻子哼笑。
雖然後藤想要設法說些什麼回嘴,浮現腦海的卻隻有「笨蛋」、「白癡」之類的壞話。
「總之既然你閑到有空看無聊的影片,不如快點來接我。」
「別把警察當做計程車使喚。」
「難道我說錯了嗎?」
——這死小鬼!
雖然後藤怒火中燒,但說出來的話卻是天差地別。
「我該去哪才好?」
——盡管很不甘心,但現在非常需要八雲的頭腦。
以後藤和石井的腦袋來看,想要破解案件是不可能的任務。為了戰勝美雪,八雲是絕對必要的條件。
而且聯絡不上的這段期間,就八雲來說不可能在閑晃遊玩。
八雲究竟在想些什麼,到底打算朝向哪裏去——這點我也想知道。
「我在那間醫院等你。」
八雲單方麵把話說完就切斷電話。
盡管不爽,在這節骨眼也沒辦法,隻能奉陪到最後了——後藤做好覺悟。
「喂!石井!走了!」
後藤連忙走向出口。
「請問,查看監視攝影機的事呢?」
「那種東西別管了!」
後藤大聲怒吼。
不過盡管如此,石井好像仍舊無法理解狀況,愣在原地。
——受不了,滿腦子莫名奇妙的知識卻缺乏智慧的家夥。
「快點!你這白癡!看我揍飛你!」
後藤一揮起拳頭,石井半反射性地站起身子跑了起來。
——然後跌倒。
22
晴香坐在醫院中庭的長凳上,等八雲講完電話。
她馬上聽出來通話的對象是後藤。
雖然詳細內容沒辦法聽清楚,八雲的口吻說得好像已經破解這次案件的謎團了。
——剛才和真央之間的對話究竟有什麼關係?
一開始應該是在談一心的狀態,不知不覺之間氣氛變得不同了。
八雲看來好像在懷疑真央以某種形式參與案件。
「你知道什麼了?」
等電話講完以後,晴香試著詢問。
八雲猛地挑起左眉,歪曲嘴巴形狀露出像歌舞伎演員般的表情。
「你的腦袋是有多悠哉啊,真叫人羨慕。」
——馬上又是這副德性。
「反正我的腦袋就是很悠哉啦。」
「搞什麼,原來你自己很清楚啊。」
八雲迅速跨出腳步。
——實在有夠任性。
雖然心裏這麼想卻依然乖乖追上他背影,實在是悲哀的本性——
八雲再次回到醫院搭上電梯。
盡管他沒有說明要去哪裏,但既然來到這裏,晴香也看得出來正在前往何處。
八雲依然無言走出電梯,筆直在走廊上前進。
這道走廊的前方有收容一心的ICU。
如同晴香的想像,八雲在ICU前麵停下腳步,眼神動也不動看向玻璃彼端的一心。
看到在裏麵確認儀器的醫生身影。
晴香對這個人有印象,他是一開始負責治療一心,名叫榊原的醫生。護士古川跟隨在側支援他。
一心仍然不變地沉睡著,看起來整個人又瘦了一圈。
「八雲,一心舅舅真的腦死了嗎?」
如果可以的話,晴香希望他否定,因此開口詢問。
「我不是醫生,所以無從判斷。」
八雲麵無表情地答複。
「說得也是。」
晴香灰心喪氣地將視線落到腳邊。
晴香果然還是沒辦法接受現實,即便這是多麼不可能實現的願望,她仍舊忍不住希望診斷有誤。
「你認為腦死等於死亡嗎?」
八雲唐突地說道。
晴香皺起眉頭陷入困惑。
說實話,她一次也不曾思考過這種事,所以——
「不知道……八雲是怎麼想的?」
晴香朝向八雲瞥了一眼。
那張有些低垂的側臉,簡直就像雕塑般毫無生氣。
「說實話,我也不知道。」
「嗯?」
「一旦陷入腦死狀態,無論是自主呼吸、思考、甚至感覺也辦不到。因為形成自我的腦部機能停止了,所以也不是不能說隻是一團肉塊罷了……」
八雲的語氣仿佛朗讀教科書般毫無抑揚頓挫。
聽在耳裏似乎十分冷漠。這與其說是八雲自己的意見,不如說他不過是在陳遊事實罷了。
——肉體是靈魂的容器。
晴香回想起八雲之前曾經這麼說過。
既然如此——
「如果腦死的話,那個人的靈魂會怎樣?」
晴香直接把心裏的疑問提出來詢問八雲。
「因為這是頭一個案例,所以我也不知道。但是,我認為舅舅的靈魂還在那裏。」
八雲朝向一心投以尖銳的視線。
就憑這一句話,晴香覺得看到些許希望的光芒。
——八雲他還沒有放棄。
剛才之所以像那樣跟真央對話,正是因為他相信一心會康複吧。
——拜托你一心舅舅,睜開眼睛吧。
晴香緊緊握住紅礦石項鏈。
「有個法律條文叫做人體器官移植條例。」
八雲這次提起別的話題。
「我有聽過。」
雖然晴香對具體的內容沒有把握,光是名稱的話倒是曾經聽過。
「雖然有修正的預定,但在現行的法律條文中,腦死不被承認為死亡。」
「是嗎?」
晴香詫異到嗓音拉高叫出來。
從陷入腦死狀態的人身上移植器官,這種事情時有所聞。從這點思考的話,原本晴香以為腦死就等同死亡。
「即使陷入腦死狀態,在法律上還是認定為活著。」
「既然如此,在移植器官的時候不會有問題嗎?」
假設腦死在法律上認定為活著,移植器官等同從活人身上奪取內髒。
因為結果會導致人死亡,所以形同殺人。
「所以才有人體器官移植條例。隻限定於登錄在器官移植捐贈者的情況下,腦死才被認定為死亡。」
——腦筋開始混亂起來。
如果是這樣的話,等於憑借是否登錄為捐贈者,就能判定生死。
「這樣子感覺很不自然。」
晴香直接把心裏的感想說出口。
「沒錯,光憑一張卡片就斷定為死亡是很不自然。」
「對啊。」
「能夠決定舅舅生死的,並不是醫學也不是法律,而是他的靈魂。」
八雲的話語一字一句沉重地在晴香的心裏回響著。
她好像能明白剛才八雲對真央冷言冷語的理由了。
當八雲同意捐贈器官的瞬間,一心就會被判定為腦死,即使他的肉體還在動,也會被認定為死亡。
但是八雲還沒有做出結論。
到了腦死的地步,人類的靈魂究竟會往哪兒去——對八雲而言,死亡的基準既非法律也非醫學,而是靈魂的存續與消失吧。
然而,最重要的是八雲相信一心會康複。
「時間差不多了……」
八雲呢喃之後看向晴香。
「有件事要拜托你。」
他露出不同於以往的認真眼神。
「好啊,隻要是我能幫的事都願意做。」
晴香信心十足地答複。
「希望你調查真央醫生的背景。」
「咦?」
晴香詫異地叫出聲來,因為他指示的內容跟對象都出乎意料之外。
——八雲果然在懷疑真央。
「所謂的調查,該做些什麼才好?」
「很簡單,隻要向醫院的相關人員問出關於真央醫生的評價就好。」
這項工作可沒八雲嘴上說得這麼簡單。
「我能夠順利問出來嗎?」
「裝成詢問舅舅的狀態去跟他們搭話就好。」
「但是要問誰?我又沒有認識的人……」
「那裏不就有兩個人嗎。」
八雲指向人在ICU裏麵的榊原和古川。
確實是跟他們見過麵,不過——
「但要問出哪種事才好?」
「沒必要勉強問出情報,隻要在談話裏麵詢問真央醫生是怎樣的人就好。」
「我沒有自信。」
「你沒問題的。」
八雲砰砰地拍了拍晴香的肩膀,轉過身去開始邁出腳步。
「欸,八雲你要去哪裏?」
晴香朝向八雲的背影呼喚。
「跟後藤大哥去搜查別的事,畢竟沒剩多少時間了。」
回過頭來八雲的眼神,跟平常相較看來顯得有些不可靠。
「你會回來吧?」
晴香無法壓抑迅速膨脹的不安,出聲搭話。
「我會的。」
八雲簡短答複以後再次跨出腳步。
現在的晴香隻能相信八雲的話,目送他離去。
——你一定要回來。
(下集待續)
※本作內容純屬虛構,與實際人物、團體及事件等一律無關。
另外關於內髒移植等描寫內容,是根據二〇一〇年六月時日本的法律條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