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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
石井將車子停在位於醫院後方的停車場。
拉下手煞車的同時,石井歎了一口氣。
——八雲馬上就回來了。
這麼一想,明明什麼都還沒開始,卻有種好像朝向破案邁出一大步的心情。
坐在副駕駛席的後藤一定也抱持著同樣的心情。
盡管他一臉不悅地吞雲吐霧,畢竟以私人的立場而言他也一直非常擔心,或許他是最鬆了一口氣的人。
正當石井下車打算前去查看情況的時候,後藤的手機來電鈴聲響了。
「幹嘛?」
後藤用一如往常的語氣接起電話。
「啊?什麼?聽不到……你說在哪?」
後藤伸長脖子環顧窗外說道。
對方大概是八雲吧,石井也仿照後藤尋找八雲的身影。
「在這裏。」
這道聲音直接從耳邊傳來,一看才發現八雲拉開後座車門坐進車內。
由於事出突然,石井嚇到整個人彈跳起來。
後藤則是嚇到把煙灰抖在膝蓋上,喊著「好燙、燙死了」,在狹窄的車內手忙腳亂鬧成一團。
八雲見狀開心地揚聲大笑。
說實話,原本以為他的情緒會更加消沉。沒想到他居然這樣子惡作劇——石井有些亂了步調。
而且總是用黑色瞳孔變色片隱藏起來的紅色左眼直接曝露出來。畢竟終究是習慣了不至於哀號連連,但看來比平常更有氣勢。
「兔崽子!明知道我們在哪裏,還故意打電話過來!」
「這點小事怎樣都好吧。」
八雲無視後藤的怒吼.反複抓弄睡亂的鳥窩頭。
「才不好咧!再說你實在有夠任性!」
明明在此打住才是上策,後藤卻極力爭辯。
「請你別大吵大鬧,該不會就連在奈緒麵前你也露出這般醜態吧。」
「你說醜態是什麼意思,嘎!」
「醜惡的態度,難道你不知道嗎?」
「混、混帳……」
後藤一臉懊悔地晈緊嘴唇。
跟八雲鬥嘴不可能鬥得贏他,這點道理即便石井也懂。
「石井先生,別管冬眠前的熊,反正先走吧。」
八雲絲毫不介意破口大罵的後藤,一麵大打嗬欠一麵說道。
「請問,你說要走,那我該往哪去才好?」
石井轉過頭去詢問。
「首先請到監禁那個女人的看守所去。」
感覺隻有一瞬間表情從八雲的臉上消失了。
「喂,八雲,你該不會當真打算見那女人吧?」
後藤一麵驚叫出聲一麵回頭看向後座。
石井也抱持相同意見。八雲在當下這個階段去見美雪,感覺上是非常危險的行為。
「當然。」
一反他們的擔憂,八雲表現出滿不在乎的模樣。
「這回吹的又是什麼風了?」
「還能有什麼,如果不見上一麵什麼也沒辦法開始。」
「但是……」
「對方想必也很想見麵吧。」
八雲的口吻聽來簡直就像是去見懷念的老友一樣。
既然他都把話說到這個地步了,後藤也無話可說,出言命令石井「開車」。
「真的沒關係嗎。」
石井再次向八雲確認後啟動引擎。
「後藤大哥,可以請你盡量告訴我關於案件的情報嗎?」
當車子走上公路的時候,八雲開口說道。
明明是他自己主動提問,卻又一臉興味索然地眺望著窗外。
「你知道多少了?」
後藤反過來質問他。
關於這點石井也很想知道,聽說自從一心遇刺以後,直到剛才為止,都一直聯絡不上八雲。
畢竟他可是八雲,在這段期間不可能無所事事閑著亂晃。
或許他比我們掌握更多的情報也說不定。
「什麼也不知道。」
八雲一麵大打嗬欠一麵說道。
「真的嗎?」
——不可能會是這樣。
石井忍不住反問。
「對,我隻知道七瀨美雪在看守所裏麵做出殺人預告,然後舅舅遇刺而已。」
「你這不就等於什麼也不知道嗎!」
後藤的語氣粗暴起來。
「所以我剛才不是說過了嗎。」
八雲絲毫沒有一點不好意思的模樣。
「至少預習一下吧。」
「教科書上有寫嗎?」
聽了後藤的話,八雲傻眼地回嘴。
一如往常的唇槍舌戰。
「受不了……石井,你來說明。」
後藤嘟起嘴巴鬧脾氣地說道,然後雙手抱臂闔上雙眼。
看來他當真無意說明。
「石井先生,對不起,可以請你代替熊說明一下嗎?」
八雲換上嚴肅的表情再次提出請求。
「啊、好的。」
石井嘴上是先回複了,畢竟發生過太多事情,他猶豫著不知道該從哪裏開始說明才好。
「石井先生,沒必要像某隻熊一樣把事情說得很戲劇化。隻要配合時間依序說明就好。」
聽了八雲的話,盡管後藤瞬間身體抖動一下,但既然已經裝睡又不能起來抗議,隻好沉默不語。
誠如八雲所言,把事情想得很複雜也無濟於事。
石井決定按照順序進行說明。
「案發隔天,收到鑒識組的報告說沾在刀子上的指紋和七瀨美雪的指紋一致。」
「原來如此。」
這應該是頗具衝擊性的事實才對,八雲的反應卻出乎意料地相當淡薄。
簡直就像連這點他也預測到了一樣。
「另外還有一件令人在意的事……」
「令人在意的事?」
「是的,其實第一次去向七瀨美雪問話時,有名監所人員在一旁陪同。」
「監所人員……」
「即使那名監所人員聽到七瀨美雪開口說要殺人,卻依然默不作聲。」
「這點很奇怪呢。」
八雲的眼神刹時銳利起來。
畢竟八雲至今以來破解了許多案件,縱然身為一介大學生,仍舊對這種異常變化十分敏感。
「於是我們調查了那名監所人員的背景。」
「查出什麼了對吧。」
八雲雙手抱臂,視線筆直地看向前方。
「是的,他名叫山村幹生,他家和七瀨美雪的老家非常接近。」
「那個叫做山村的男人,有可能以某種形式參與案件——石井先生是這麼想的對吧。」
石井一麵點頭回複八雲的話語,一麵看向副駕駛席上的後藤。
不知不覺之間他真的進入夢鄉了。
「是的,另外還有一件事,她在案發當天晚上被送進醫務室。」
「於是你推測她在山村的幫助之下溜出看守所……」
八雲接著把話說下去。
既然他已經事先預測到這麼多,對於進行說明的一方而言相對輕鬆許多。
「沒錯,然後我跟後藤刑警為了掌握確證,去向七瀨美雪和醫務室的醫務人員訊問,但沒有得到有用的情報。」
「原來如此。」
八雲用力點頭說道。
大概是一口氣說太多話的關係,感到有些口渴,灌了一口飲料架上的礦泉水以後再繼續往下說:
「我們一開始以她逃出看守所為前提持續搜查,不過同時也考慮其他的可能性。」
「其他的可能性。」
八雲稍微皺起眉頭。
「是的,她會不會事先設置某種陷阱,利用它進行犯案——這種可能性。」
「陷阱……」
就現階段來說,八雲的反應不太好。
「其實,在佛堂發現沾有血跡的細線。」
聽了石井的說明,八雲深深歎出一口氣,用指尖抵住眉間。
看來他似乎在想些什麼。
——他究竟在想什麼呢?
「那個……八雲,你認為她用了那種方法?」
石井明白不可能這麼簡單就會有答案,但還是試著問問看。
原本以為八雲或許會不理不睬吧,出乎意料地他抬起臉來「嗯」地低吟一聲以後,開始娓娓道來:
「假設她逃出看守所,我不知道她用了什麼方法。」
「說得也是。」
「再說,衣服沒有沾上血跡這點也很不可思議,另外還留下一個疑問——為什麼不置人於死地。」
——原來如此。
石井佩服得五體投地,八雲條理分明的話語十分具有說服力。
他說得確實沒錯,假設她直接前去刺殺一心,會留下很大的疑問。也就是沒有沾上血跡和不置人於死地。
換句話說——
「她果然還是用了陷阱嗎?」
「假設她使用陷阱,方才的疑問就能獲得解決,但是反而會留下更大的疑問。」
「她究竟用了什麼陷阱——這一點嗎?」
「沒錯,即使像弓箭一樣射出刀子,但要準確命中目標,需要相當精密的計算。」
「是的。」
石井利用檔案櫃的玻璃門好幾次進行模擬實驗,深刻感受到要達成這點實在難如登天。
「畢竟目標是會動的人類,必須事先預測本人的動作再設置裝置才行。」
這點也令人傷透腦筋。
假設把陷阱設置在門上,有些人會站在正麵開門,有些人會從門旁邊錯開的位置開門。
如果不把目標的動作控製在某種程度以內,根本不可能命中目標。
但是——
「雖然相當困難,但並不是不可能辦到……」
石井試著把自己的意見說出口。
現在他腦中以六比四的比例開始偏向考慮陷阱說。
「問題不光出在這裏。」
「什麼意思?」
「如果她事先設置陷阱,時間自然是在她遭到警方逮捕之前。在這段期間陷阱都沒有誤觸啟動,你不覺得很不自然嗎?」
聽了八雲的話,石井隻能點頭讚同。
一心不是前天才第一次進入佛堂。
因為坐禪是每天例行的功課,所以他每天都會進出佛堂。不太可能在美雪做出殺人預告的當天,偶然啟動陷阱。
總覺得希望的燈火中途斷絕了。
這麼一來,簡直像是在說「就結論而言,不管哪一種方法都不可能實現」。
直到方才為止偏向一側的思考再次維持均衡。
——究竟什麼才是正確的?
「石井先生,前麵。」
哇!石井連忙踩下煞車。
如果八雲沒有出聲提醒的話,差點就要一頭栽進阻塞的車陣中了。
24
晴香在ICU前麵走廊的長凳上坐下,開始陷入思考。
這是至今不曾認真思考過的疑問。
——人死了會怎麼樣?
像這樣呼吸活在日常生活中已經是理所當然的事,甚至一次也沒有思考過這類的疑問。
不過死亡會平等地降臨在每個人身上。
——死者的靈魂是人類的思念集合體。
這是八雲之前說過的話,但是思念應該也不是永恒的才對,總會在什麼地方麵臨終結。
至今和八雲一起看過無數的旁徨靈魂。
這是在人世間以各種形式留下依戀的人們的思念——
不過一旦斬斷依戀,靈魂就會消失無蹤。晴香的姐姐也是如此。
消失以後,那些靈魂到底會去哪裏呢?
會是死後的世界嗎?——追根究柢,這種世界真的存在嗎?
突然有一股寒顫竄過背脊。
感覺像是對於跨入不可侵犯的領域發出的警告,同時也像是未知的不安帶來的絕望恐懼。
現在知道的隻有一件事,即便自己想得再多也得不到解答。
或許看得見死者靈魂的八雲知道答案也說不定。
——啊,行不通。
正當晴香站起身子打算轉換心情的時候,ICU的門打開了,榊原醫生從裏麵走出來。
榊原一看到晴香的身影,隻行了個注目禮,旋即當場舉步離去。
「請、請問……」
晴香回想起自己本來的任務,連忙出聲叫住榊原。
「什麼事?」
雖然榊原停下腳步,卻露骨地擺出一臉困擾的表情。
不過要是因為這點小事就畏縮根本沒辦法搜集情報,晴香裝做沒看到繼續往下說。
「請問一心舅舅的狀況怎麼樣?」
「真央醫生沒有告訴你嗎?」
榊原眯起眼睛說道。
他的模樣看來一副「我累死了,不想說多餘的話」。
「聽說問題出在腦部,但是具體上不清楚……」
晴香顧左右而言他窺探榊原的反應。
「沒辦法。」
榊原摘下口罩隨手塞進口袋裏。
「什麼意思?」
「說得好聽點,真央醫生很有人情味。所以該說的話說不出口。」
晴香總覺得自己也可以理解這點。
「請問,聽說一心舅舅跟真央醫生是朋友……」
「好像是。」
「請問他們是什麼關係?」
「我不知道……她不太會談以前的事。」
榊原聳肩說道。
晴香無法判斷他是真的不知道,或者隻是不想說而已。
「這樣啊……」
「那我告辭了。」
榊原打算直接跨步離去。
「請問一心舅舅會進行器官移植嗎?」
晴香想要盡量把話接下去,開口提起這件事。
「如果獲得家屬的同意,大概會吧。」
「怎麼會……」
像這樣再次經由醫生口中說出來,心裏果然還是很震驚。
即使是多麼絕望的情況,晴香仍舊希望一心活下來。
「你反對器官移植嗎?」
大概是察覺到晴香的內心動搖了,榊原出言詢問。
她沒辦法立刻答複他的質問,如果問她這是否是必須的,答案想必是肯定的。
不過假使是要從一心的身體裏取出器官的話,無論如何心底都有所抗拒。
遺屬一定都會麵臨這種天人交戰吧。
「我……」
「如果不進行器官移植,有些孩子會喪命的。」
榊原吊起眼角,口吻聽來像是在斥責。
晴香也不否定這點,但是——
「一心舅舅還在呼吸。」
「不是他在呼吸,是我們用機器讓他呼吸。隻要關掉開關,他馬上就會死。」
「為什麼你能若無其事地說這種話?」
心裏明知不行,晴香還是禁不住感到火大。
榊原並沒有錯,他隻是站在醫生的立場說了理所當然的話。不過即使腦子明白這項道理,心裏卻無法接受。
「你以為我們對此無動於衷嗎?」
榊原麵露憤氣填膺的表情。
承受他的這股視線,晴香再也沒辦法說下去。
身為醫生的榊原,一路走來肯定看過許多人的生死吧,他絕對比任何人更加理解生命的珍貴。
他明白這點,所以才訴說著器官移植的重要性。
晴香開始覺得自己是個渺小的存在,感到萬分羞恥。
「我懂你的心情,但請你接受現實。」
榊原這麼說道後便舉步離去。
——接受。
究竟我們能不能辦到這點?
現在的晴香不可能會知道。
25
——好啦,接下來究竟會發生什麼事呢?
後藤和八雲並肩坐在看守所會麵室的椅子上。
至於石井,後藤委托他去進行其他的搜查,沒有把他帶來這裏。因為後藤判斷反正他隻會嚇得要死,根本派不上用場。
後藤雙手抱臂,側目窺探身旁八雲的模樣。
八雲仿佛戴上能麵具似的,麵無表情僵在一旁。
——該不會這家夥難得在緊張吧?還是對一心遇刺的事滿腔怒火呢?
後藤無法解讀他真正的心意。
位於玻璃彼端的房門終於打開,山村帶著美雪進來了。
她抬頭挺胸用緩慢的步伐前進,視線瞥了一下確認八雲在場,臉上隨即浮現獰笑。
就像吸吮活人鮮血的吸血鬼般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容。
看到這抹笑的瞬間,有股寒顫竄過後藤的背脊。
一看到她那張耀武揚威的臉龐,不禁陷入一種錯覺——我們該不會踏進陷阱裏了吧?
——不,不可能會是這樣。
後藤否定浮現腦中的想法。
八雲不是這麼輕易會被對方的算計耍得團團轉的家夥。即便這是陷阱也好,他也能順勢反擊,伺機逆轉情勢。
——對吧,八雲。
後藤再次把視線移向八雲,他依然還是麵無表情。
「哎呀,好久不見了,八雲。」
美雪在會麵用的椅子上坐下說道。
她明明在開門時確認過了,嘴上卻說得簡直像剛剛才知道一樣。
八雲一語不發,並不是瞪視她,隻是一直看著美雪的臉。
——簡直像個空殼一樣。
「怎麼了?左眼不藏起來好嗎?」
美雪看見八雲的紅色左眼,用挑釁的口吻說道。
但是八雲什麼也不回複。
「不是你說的那樣,隻是之前弄破沒有替換的而已。」
——為什麼任由她徑自說個不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