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藤怒火中燒代替他辯駁。
「哎呀,是嗎。算了,這種事怎樣都好。那今天來有什麼事?」
美雪用緩慢的動作交叉雙腳。
像個鑒定男人的傲慢女人。
——好啦,八雲。你打算從這女人嘴裏問出什麼?
後藤沉住氣靜待八雲的話語。
但無論等多久,八雲的嘴裏卻連一個字也沒吐出來。
——喂喂喂,你是怎麼了?
主動說要見七瀨美雪的人應該是八雲才對,後藤原本以為他有什麼妙策,但這副窮途末路的模樣是怎麼回事?
後藤用手肘戳了八雲一下。
盡管如此,八雲的身體隻是稍微搖晃,依然什麼也不說。
「一心的事,有這麼讓你受打擊嗎?」
美雪用詢問孩童般的語氣說道,然後壓低聲音輕輕笑了。
盡管如此八雲仍舊什麼也不說。
他隻是恍惚地看著美雪。
——該死!這是怎樣!
「狐狸精你給我閉嘴!你的陰謀我早就看穿了!」
後藤忍不住站起身子。
「哎呀,你怎麼亢奮起來了?」
美雪一臉若無其事的表情。
「別以為你逃得掉!你是溜出看守所了嗎?還是設了陷阱?說話啊?你究竟是怎樣刺殺一心的!快說啊!」
後藤一口氣滔滔不絕說個不停。
不過就算這麼做,他也不認為能從美雪嘴裏問出什麼。
不出所料,美雪眉飛色舞地獰笑著。
「天曉得我用了什麼方法,你們有辦法破解案件的謎團嗎?」
美雪挑釁地舔舐豐厚的雙唇。
「當然解得開,對吧,八雲。」
後藤向八雲征詢同意,當事人八雲卻一直悶不吭聲,什麼話也不說。
見狀,美雪高聲笑了出來。
她的笑聲越來越大聲,撼動後藤的耳朵。
「哎呀,討厭。八雲你真是的,好像崩潰了呢。一心遇刺很令人感到震驚吧,心裏很難受、很悲傷、很痛苦吧。」
美雪的眉毛彎成八字型,鼻尖貼在玻璃上。
「住嘴!」
「不過呀,這一切全都是你的錯,你懂嗎?」
聽到美雪說的最後一句話,八雲虛脫無力地垂下頭來。
——怎麼會這樣。
原本以為直到剛才為止他還像平常一樣,看來八雲徹底失魂落魄了。
「羅唆!這家夥才沒有崩潰!他才不是會輸給你這種小角色!」
盡管後藤有所自覺這不過是在逞強,依然砰砰地使勁敲打著強化玻璃。
「還在逞強。」
「你說什麼?」
「八雲,看來好像真的不行了。」
美雪用鼻子哼了一聲鄙笑著。
後藤聞言轉頭一看,八雲用雙手遮住臉龐,彎腰伏下身子。
「八雲,你……」
「沒出息的男人。」
美雪蘊含輕蔑的視線刺向後藤。
「畜生……」
「看來好像沒什麼話可說,那我就告辭了。」
美雪樂不可支地說道,站起來轉過身子。
「原本以為他能稍微讓我開心一下,真遺憾。」
美雪留下這句話,揮手道別離開房間。
當門關上的同時,後藤把鬱積心底的怒氣集中在右拳,使勁渾身解數一拳揮在強化玻璃上。
沉悶的痛楚竄過骨頭,後藤壓住右手身子縮成一團。
強化玻璃上連一絲裂痕也沒有。
「出拳打那種東西當然會痛啊,你還是一樣愚蠢。」
直到剛才一直沉默的八雲挺起身子冷嘲熱諷。
「你、你、你、你說什麼!」
由於八雲突然變臉,後藤不禁動搖大吼。
「因為你很蠢才說你蠢。」
八雲站起身子張開嘴巴大打嗬欠。
——這王八蛋究竟在想些什麼?
「喂、八雲!這是怎麼回事?都是你說有話要問那女人才帶你過來的!」
後藤無法接受地頂撞回去,八雲卻一副睡眼惺忪地搓揉雙眼。
「誰說過那種話了?」
「啥?」
「我隻說過要去見她而已。」
「這……是沒錯啦……」
「我根本沒什麼要問她。如果向那女人間了什麼,會被她誘導到料想不到的方向。這點你應該已經親身體驗過了吧。」
確實誠如八雲所言,不過後藤依然無法信服。
「那你幹嘛特地跑來見她?」
「很快你就會懂了,那種自信正是她的致命傷。」
八雲如此說道,嘴角浮現桀騖不馴的笑容。
26
石井在看守所的會議室內一個人縮成一團坐在那裏。
——有沒有美雪和外麵取得聯絡的痕跡?
為了追查這點,石井即將和負責庶務的監所人員會麵。
前來接應的是一名姓小林的監所人員,是個瘦骨如柴、視線始終落在腳邊的陰沉男人。
「她是否以某種形式和外麵取得聯絡?」
麵對石井的質問,他用快要聽不到的細微嗓音說道「請在此稍候」後離開房間。
然後時間已經超過了三十分鍾以上。
原本想要去找他,但這裏可是看守所。
倘若隨便采取行動會被冠上無謂的質疑,而且手上又沒有鑰匙,連想進隔壁的房間也辦不到。
「唉。」
正當石井歎氣時門打開了,小林把信封夾在腋下回到房裏。
明明把人晾上三十分鍾之久,卻連一句「對不起讓你久候」也不說,就在對麵的沙發上坐下。
正是這種缺乏常識的地方令國民感到反感。雖然石井心裏這麼想,但並沒有把話說出口。
與此相較,小林拿來的信封更讓他介意。
「你發現了什麼嗎?」
石井一搭話,小林默默從信封裏拿出一張紙放在桌上。
A4紙上列出日期、姓名、職業、地址、會麵目的等事項。
這是與她會麵過之人的明細吧。
在昨天和前天的日期上同時記載了後藤和石井的名字,其他幾乎都是姓島津的男人,職業欄位上寫著律師。
像美雪這種惡貫滿盈的罪犯,沒有人願意替她辯護。
由於美雪本身具有話題性,盡管能夠提高律師的知名度,相對地風險也很高。正是所謂的雙麵刃。
大概是公派律師吧。
——其他來會麵的人是……
石井一麵用手指點在紙上一麵確認名字。
在其中發現認識的名字忍不住大吃一驚。
——不會吧!
再次確認看看確實沒錯。
名字是齊藤一心,職業是住持,關係是友人。
地址也跟他的地址一樣,日期是美雪剛被送進看守所的時候。
——一心為了什麼目的來見美雪?
石井無法得知他的意圖,換做是自己的話,根本不想再見到美雪。
「這個我可以拿走嗎?」
「請。」
麵對石井的請求,小林冷淡地回答。
「請問,還有其他和外麵取得聯絡的痕跡嗎?」
石井把名單折起來放進口袋裏,一麵出言詢問。
小林又默默地從信封裏拿出一張紙放在桌上。
看來好像不是正本,而是影本,信箋上排列著手寫的文字。
筆跡纖細柔美的文字。
寄信人是七瀨美雪。
這真的是美雪寫的字嗎——感覺上跟她本人的印象天差地別。
內容隻有一行字。
「一切生的目的是為死。」
石井看過這句話。
這是知名的精神分析創始者佛洛伊德留下的話。
——為什麼要寫這句話?
雖然可以從看守所內寄信,但是內容會經過監所人員檢閱。
因為曾經發生過犯人使用信件和外麵的人取得聯係,委托湮滅證據的案例。
如果在審判尚未結束的狀態下證據遭到湮滅,可是個天大的問題。
既然其他什麼也沒寫,故意隻寫這一行字,想必是由於她知道信件會被檢閱的關係吧。
即使經過檢閱,別人也無法解讀個中涵義。
但是這句話,想必其中具有什麼涵義。
如果改變文字的排列順序就會變成其他意思的字句,或許是這種文字遊戲也說不定。
「死為是的目的生切一。」
石井試著把句子倒過來讀讀看,反而變成更加莫名奇妙的字句。
感覺到一股冷漠的視線,石井回過神來將臉抬起。
小林用不可思議的表情看著石井。
「請問你知道這封信是寄給誰嗎?」
石井幹咳一聲試圖蒙混,提出其他的疑問。
對於這個疑問小林隻說了一個詞「背麵」。
石井不懂他的意思轉身回頭看了一下,但是什麼也沒看到。什麼意思啊?
他再次麵向小林。
「紙的背麵。」
小林用不耐煩的語氣說道。
——啊啊,原來如此,他說的是紙的背麵啊。
石井把信箋翻過來。
上麵寫了一位女性的名字。
27
晴香依然坐在ICU前麵的長凳上。
方才和榊原之間的對話在腦子裏轉個不停。
——請你接受現實。
雖然榊原這麼說道,晴香果然仍舊無法輕易接受。
過了一陣子,古川從ICU裏麵出來。
「請問……」
晴香轉換心情站起身來搭話。
古川似乎立刻認出晴香,「啊」地叫出聲來並停下腳步。
「請問一心舅舅的狀態怎麼樣?」
「我沒辦法說什麼……」
古川閃避視線含糊其辭。
光憑這樣就能想像得到狀況並不算好。
「是這樣嗎……」
雖然八雲委托她打聽消息,但在這種情況下根本沒心情這麼做。
隻能不斷從嘴裏吐出歎息。
「果然那個謠言是真的呢……」
古川抱住自己的肩膀用顫抖的嗓音說道。
「謠言?」
「就是那個醫院鬧鬼的事。」
晴香「喔」了一聲,興趣缺缺地答複。
由於發生太多事情,所以一時忘了;一開始造訪這間醫院的理由,正是因為受人請托調查靈異現象的關係。
有名少女幽靈在醫院內四處走動,見人劈頭就問「你什麼時候死?」這句話,據說被她問過的人一定會死。
雖然晴香也看到類似的少女幽靈,但是真相至今依然尚未查明。
回想起這件事的同時,有個疑問浮現晴香的腦海。
「一心舅舅也看過那個少女幽靈——是這樣嗎?」
「不知道,但一定是這樣沒錯。」
古川大概很喜歡這類的話題吧。
她激動亢奮到和現場的氣氛非常不相稱。
根本沒經過確認她就擅自認定散播,晴香實際體會到謠言就是像這樣被加油添醋,越傳越誇張。
「對不起,你明明委托我們調查……」
「沒關係,畢竟出了很多事。」
古川露出神妙的表情點點頭。
「請問,古川小姐負責急救對吧?」
「對啊。」
「為什麼找真央醫生商量靈異現象的事呢?」
晴香不經意察覺到這點。
一開始見麵時,由於不知道她的職責,所以壓根兒沒放在心上;現在這麼從頭一想,感覺起來非常不自然。
「剛開始我跟榊原醫生商量過,他不予理會……」
「他是不相信這種事的類型嗎?」
「並不是這樣的……因為他女兒的關係,所以有很多苦衷。」
「發生了什麼事?」
「他三年前離婚了,然後發生很多事……」
古川把話說到這裏,開始顧左右而言他。
感覺上她好像不想再繼續說下去了。
「喔……」
雖然心裏很介意,但總覺得好像是外人不能深究的事,所以晴香做出曖昧不清的答複。
「我以前跟過真央醫生,所以才去找她商量。」
「原來如此。」
「真央醫生雖然很羅唆,倒是很會照顧人。」
「沒錯。」
這是真心話。
盡管隻見過幾此麵,晴香感覺上也能明白這點。
「欸,那個人男人運很差,過得很辛苦。」
「男人運?」
——什麼意思?
即便簡單說是男人運,也可以有很多種解釋。
「沒錯,因為她人太好,所以會被騙。」
「騙錢之類的嗎?」
「對啊,好幾年前也被奇怪的男人騙過。」
「奇怪的男人?」
雖然覺得不能隨便問這類的事情,但晴香看開想說都是為了獲得情報,便催促她繼續往下說。
「當時的男朋友跟她說要創業,所以就掏錢出來借給他,然後對方卷款潛逃。」
晴香光是聽到這些話心情都要沮喪起來了,古川卻一副說得很開心的模樣。
看來她是喜好他人不幸的類型。
「古川小姐。」
仿佛打斷對話般,有道聲音傳來。
仔細一看,發現走廊對麵有別的護士在叫古川。
「對不起,我得過去了。」
古川快嘴說道,直接跑了起來。
晴香滿懷憂鬱的心情目送她的背影。
28
後藤一屁股坐在引擎蓋上,一麵仰望天空一麵吞雲吐霧。
夕陽西沉,天空開始染上一片紅紫,和絲絲雲朵相得益彰,呈現出漸層的色調。
其實他原本打算在車裏抽煙,八雲說了一句「這輛車禁煙」,強製性地把他趕了出來。
仔細想想實在很怪。
警方的人想在警車裏幹嘛,大學生根本沒資格插嘴。
後藤窺探車內想要跟他埋怨個幾句。
八雲坐在後座。
他一副虛脫無力倚靠在座位上,乍看之下神思恍惚的模樣,眼神卻相當認真。
盡管一肚子火,在破案之前就忍忍吧。
雖然不甘心,但如果沒有八雲,根本無法揭發美雪的犯罪。
後藤再次仰望整棟看守所。
散發著壓倒性的存在感聳立在那裏,簡直就像科幻電影裏出現的鋼鐵要塞。
假使美雪從看守所內溜出來的話,想必會引起軒然大波吧。
——即便破案也沒辦法交代吧。
正當後藤陷入思考的時候,看見有個人影從看守所裏出來。
那個細長的身形大概是石井吧。
讓別人久候還踩著溫吞的步伐,這家夥一如往常毫無緊張感。
「石井,用跑的!」
後藤一揚聲大吼,如同條件反射般,石井拔腿跑了起來。
——然後跌倒。
「遲鈍成那樣居然當得上刑警。」
後藤一麵埋怨一麵把香煙扔進隨身攜帶的煙灰缸。
「對、對、對不起。」
石井氣喘籲籲地來到車子前麵。
「石井先生,結果怎麼樣?」
不知道什麼時候下車的八雲,一麵打嗬欠一麵搭話。
「啊,是的,大致上查出兩件事。」
石井從手裏拿的信封中取出兩張紙交給八雲。
八雲收下以後,皺起眉頭用認真的眼神逐一瀏覽。
「其中一項是七瀨美雪曾經會麵的人物名單。」
石井在旁說明。
後藤也湊過來窺探八雲手中的紙張。
上麵幾乎大部分都是律師的名字,但是在其中發現一個唯一認識的名字。
「喂、八雲!」
「請你別在我耳邊大吼大叫,用不著後藤大哥來說我也知道。」
八雲裝模作樣地用手指塞住耳朵表示抗議。
但是後藤的亢奮情緒依然無法平複。
「一心為什麼去見美雪?」
「很簡單吧。」
「啥?」
「舅舅就是這種人。」
八雲用若無其事的口吻說道。
後藤也回想起一心的臉龐,莫名地對此感到認同。
一心大概是見了美雪,像說教一樣落落長地跟她訴說生命的可貴吧。
不過美雪可不是會老實聽取建言的個性。
「另一張是什麼?」
八雲把瀏海往後撥,催促他繼續往下說。
「那是七瀨美雪寫的信……」
石井仿佛被斥責的孩子般越說越小聲。
「一切生的目的是為死——這是佛洛伊德說過的話。」
八雲迅速抬起視線。
「佛洛伊德?那是啥?」
「奧地利的精神分析學家,是開創現代精神醫學基礎的人。」
開口答複的人是八雲。
「那,這個大咖醫生說的話是什麼意思?」
後藤點燃新的香煙。
畢竟美雪刻意動手寫信,應該有什麼特別的涵義才對。
「就是字麵上的意思,人類朝向死亡活著。這是身為生物無法避開的事。」
「根本直接照字麵上說嘛。」
「所以我不是這麼說了嗎。」
麵對後藤的反駁,八雲一臉困擾地說道。
「請問……」
石井舉手請求允許發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