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幹嘛?」
「我在想這會不會是什麼暗號……」
雖然石井看來一副沒有自信的模樣,不過後藤說了句「原來如此」表示讚同。
這種想法有十足的可能性。
「八雲,你說呢?」
「確實不否定是暗號的可能性,但現階段什麼也說不準。」
八雲一臉悶悶不樂地搖頭。
「知道這封信寄給誰嗎?」
後藤詢問石井。
這封信隻有一行字。即使不耗費心神去解讀,隻要逮住收信人逼他吐實就好。
「寫在背麵。」
石井一麵指向紙張一麵回答。
八雲一把紙張翻過來,就看到上麵寫有地址和姓名。
「好,馬上把這家夥抓過來。」
「請等一下。」
八雲出言製止得意洋洋高聲大吼的後藤。
他的表情仿佛眺望著難以理解的算式一樣。
「幹嘛。」
「你不覺得奇怪嗎?」
「哪裏怪了?」
「七瀨美雪應該早就知道我們會查到這封信才對。」
「這麼說確實沒錯。」
石井用指尖扶正眼鏡的位置,出聲表示讚同。
經他這麼一說,後藤也覺得「原來如此」。
美雪是善於算計的女人,她應該早就預測到警方的動向才對,但是——
「所以才要用暗號啊。」
後藤充滿自信,但盡管如此,八雲依然不改變懷疑的態度。
「我認為她會連這點也先算到。」
「先算到是指?」
「就是暗號會遭人解讀,」
八雲把信紙還給石井。
換做是美雪的話,事先算到這點小事也沒什麼好不可思議的,不過——
「既然如此,你打算怎麼辦?」
後藤逼問八雲。
「直到得知明確的目的之前,靜觀其變比較好。」
八雲抓著睡得歪七扭八的鳥窩頭。
這句話倒是有道理。既然不知道犯案方法,如果隨便和對方接觸,有可能會導致證據遭到湮滅,之後就沒戲唱了。
「啊,還有,這封信的收信人,說不定是我知道的人。」
八雲回想起來似地開口說明。
「你、你、你說啥!是誰?究竟是誰?」
「請你別動不動就大聲嚷嚷,隻是姓氏相同而已。名字叫什麼我沒問過……總之,由後藤大哥你們調查好以後再聯絡我。」
當後藤正要回答說「知道了」的時候,突然打消念頭。
「你不一起過來嗎?」
「我還有很多別的事要查。」
「很多別的事是什麼啊。」
「總之,就算我不在也請你別偷懶。」
八雲極盡挖苦地說道。
——實在是惹人厭的死小鬼。
後藤使勁把湧上心頭的怒火沉入腹中。
「啊,還有,請把我送回剛才的醫院。」
八雲一麵打嗬欠一麵說道。
——這家夥究竟把警察當成什麼了!
絲毫不理會後藤的憤怒,八雲迅速坐進車內。
「還在拖拖拉拉什麼?請快點開車。」
八雲從窗子裏露臉。
——已經忍無可忍了。
等破案以後,這次一定要把八雲揍飛。
後藤下了堅定的決心坐進車內。
29
——感覺有點清冷。
晴香坐在位於醫院中庭的長凳上。
夕陽西斜,天色開始逐漸遭到黑暗吞噬。空氣也變得冷冽許多。
抬起視線向上看,照明燈具的光芒從上方灑落。仿佛受到燈光的牽引般,許多蟲子漫天飛舞。
一仰望就能看見一心住進的四樓病房窗戶。
在那盞燈光之中,一心現在也還在生死的隙縫之間奮鬥著。
晴香仍舊不想相信一心腦死的事。總覺得即便在這時候,或許他會突然清醒過來也說不定。
就算這是多麼不可能實現的願望,現在的晴香也隻能相信了。
「你在這種地方啊。」
八雲宛若從黑暗中誕生般現身。
晴香看見他的臉龐:心裏鬆了一口氣。
他按照約定回來了。晴香並不是懷疑他,即使相信依然還是會有感到不安的時候,畢竟人類是很脆弱的生物。
「太慢了。」
晴香試著裝出有點生氣的語氣說道。
既然沒有事先約好時間,應該沒什麼好埋怨的才對;但一見到八雲總是忍不住想說些什麼。
「你有資格說慢的對象隻有烏龜。」
八雲看似傻眼地回嘴,在晴香身旁坐下。
真虧他有辦法像這樣接二連三想到損人的話語。就某種意義上來說,反倒令人佩服。
「你說誰是烏龜啊,你才是反複無常的貓。」
晴香嘟著嘴反駁。
大概是遭人頂撞讓他很不開心,八雲揚起左眉,擺出仁王像般憤怒的表情瞪了過來。
「你說誰是貓了?」
「八雲。陰晴不定,自由奔放,簡直就像隻貓嘛。」
「總比烏龜來得好。」
八雲用鼻子哼了一聲。
「反正我就是烏龜啦。」
晴香「噫」地作勢張牙舞爪嚇唬八雲。
不過八雲卻興味索然地大打嗬欠。
「那你調查地怎樣了?」
八雲切入正題。
「總之先照你說的去問問看了……」
畢竟沒有什麼顯著的收獲,晴香說著說著話音越來越小聲。
「沒必要把事情想得很複雜,隻要把你聽到的話直接說出來就好。至於那是否是必須的情報,由我來判斷。」
八雲搓揉睡眼惺忪的眼眸。
「嗯。」
晴香先回複以後才開始娓娓道來。
晴香把從榊原和古川那裏聽來的話,參雜自己的感想從頭到尾仔細地一一說明。
關於器官移植的見解,由於加入個人感想的關係,說得遠比料想中來得還要更久。
盡管如此,八雲並沒有特別插嘴,一直靜靜地側耳傾聽。
「原來如此,看來你獲得了相當的成果呢。」
八雲悄聲說道。
——真的嗎?
畢竟晴香原本就沒有自信,不禁把頭歪向一旁。
從方才的話語之中,實在聽不出有什麼跟案件相關的信息。
「所謂的成果是什麼?」
晴香明知他不會答複,仍舊問問看。
八雲眯起雙眼動也不動地凝視著黑暗。
他的視線彼端究竟看到了什麼?
晴香平常隻是在他身旁看著而已。即使想要跟八雲看見相同的東西,也絕對無法實現。
雖然看來像是近在身邊,但感覺彼此之間有一道無法跨越的高牆。
「很快就會知道了。」
最終八雲喃喃自語地說道。
「你老是什麼都不肯對我說……」
原本不打算把話說出口的,晴香卻忍不住脫口而出。
總覺得氣氛變得有些沉悶。
「因為我也還不是很清楚,所以不能說出來。」
八雲浮現苦笑垂下臉龐。
在晴香耳裏聽來隻像是借口罷了。
其實晴香想要更進一步深入追究,不過根據至今的經驗,她也明白就算繼續問下去,想必他什麼也不肯答複。
——他總是丟下我一個人走在前麵。
晴香想要甩開消沉的心情抬起臉來。
同時原本照亮長凳的燈光消失了——
黑暗包圍四周。
直到方才還看得到的八雲身影.被黑暗吞噬消失無蹤。
——八雲,你在哪裏?
晴香拚命地環顧四周,放在長凳上的手碰觸到了什麼。
「咦?」
「沒事的。」
八雲的聲音傳來。
晴香的手碰觸到的是八雲的指尖。
明明隻有些許的肌膚相觸,溫暖從那裏緩緩地傳了過來。
眼睛逐漸習慣黑暗,終於變得能夠看見八雲的側臉。
「關燈時間到了,時間差不多了。」
八雲慢慢站起身子。
仿佛受到磁力吸引般,晴香也隨之站了起來。
「什麼意思?」
她出言詢問一直仰望整棟醫院的八雲。
「我還有另外一件想要確認的事。」
八雲並沒有繼續往下說明,踏著慎重的步伐,有如一步步在確認般開始舉步邁向醫院。
眼看著他的背影即將消失在黑暗之中,晴香連忙追上去。
30
石井坐在車上的駕駛席,動也不動地仰望公寓大樓。
視線朝向四樓角落的房間。
但是房裏的燈依然是關著的。
大約在一小時之前石井去按過門鈴,但是沒有任何反應,看來好像還沒有人回家的樣子。
將八雲送到醫院以後,石井來到美雪通信對象所住的這棟公寓大樓,開始埋伏跟監。
目前線索隻有這個人而已。
——一切生的目的是為死。
這一行字在腦子裏團團轉個不停。
這句話裏究竟隱藏著什麼樣的暗號——即便再怎麼想,石井也無法找出解答。
「還沒回來呢。」
石井趴在方向盤上,眼睛看向副駕駛席上的後藤。
「總是會回來的。」
後藤看似不悅地吞雲吐霧。
厚重的黑眼圈,眼角的皺紋感覺變得更深了。光憑這兩天,他整個人看起來迅速老了好幾歲。
——八成累壞了吧。
案件發生以後,奈緒待在後藤家裏。
明明光是追查複雜離奇的案件就已經夠辛苦了,還要照顧被害人患有聽障的女兒,自然加倍疲勞。
「請你休息一下。」
石井出聲搭話。
埋伏跟監這點小事隻要有自己一個人就夠了,現在希望能盡量讓後藤多休息一些——出自於如此純粹的心意。
但是後藤似乎不是這樣解讀的。
「羅哩羅唆吵死了!你以為這點程度我就會累癱嗎?」
「不,我不是這個意思……」
「這次案件的責任歸我。」
後藤焦躁地把香煙撚熄在煙灰缸裏。
「咦?」
「我沒能保護一心,逮捕犯人是最起碼的補償。」
「如果要追究起來,是我們才對。」
石井摘下眼鏡搓揉雙眼。
這不是後藤一個人的責任。石井當時人也在現場,而且還是在最接近的地方。盡管如此,卻沒能守住他——
「少說大話了。」
後藤甩了石井的腦袋一巴掌。
「不,可是……」
「你這種人不管在不在場,結果都不會變……果然還是我的責任。」
後藤叼上新的香煙,用力咬緊濾嘴。
——為什麼要一個人扛下來?
石井在內心提出疑問。
我想要變得像後藤一樣,想要作為他的搭檔成為獨當一麵的人。石井全心全意為此用盡全力,一路努力過來。
但是即便再怎麼努力,後藤卻一個人把全部扛下來。
——他是不是討厭我?
石井甚至曾經這樣想過。
石井重新戴上眼鏡時,後方有道刺眼的光線照了過來,是車子的大燈。
一轉過身去,看見一台車從後方開過來。
深藍色的休旅車。
最後休旅車從石井所搭的車子旁邊開過去,在公寓大樓前麵停下來。
有一個女人從副駕駛席下車。年齡大約是二十歲後半,是位穿著牛仔裙,身材圓潤的女子。
一看到她的身影,後藤立刻匆忙下車。
「怎、怎麼了?」
「閉嘴。」
石井趕緊從後麵追上去,卻被後藤一聲喝止。
後藤將身體滑入電線杆的陰影,動也不動窺探女人的模樣。石井也模仿他移動到後藤的背後,窺探馬路上的情況。
女人朝向駕駛席上的男人揮手道別,邁向公寓大樓的入口。
「那個女人……」
後藤呻吟般地說道。
——他認識嗎?
正當石井心裏浮現疑問的同時,回想起八雲說的話。
——說不定是我知道的人。
照這種反應來看,果然收信人是後藤和八雲知道的人物。
車子關掉方向燈打算直接開走。
「車號。」
聽了後藤的指示,石井連忙把車號抄在手冊上。
女人從公寓大樓裝設玻璃帷幕的入口進去,從信箱拿出郵件再搭上電梯。
「意料之外的收獲呢。」
後藤吐了一口氣從電線杆的陰影出來。
石井也跟隨著他。
「什麼意思?」
「我見過那個女人。」
——果然是這樣。
石井的眼神閃耀光輝,如果是認識的人,就能加快搜查速度。
「在哪裏見過的?」
「醫院。」
後藤點燃香煙。
——醫院。
聽到這句話,石井也回想起來那個女人是誰了。
31
晴香追著八雲的背影走在陰暗的醫院走廊上。
醫院裏明明有許多人在才對,卻靜謐無聲到令人詫異,感覺像是在地底深處的隧道裏前進一樣。
然而,就連晴香也知道八雲的目的地。
隻要照這樣向前走,就會到達一心所在的ICU前麵。
——我還有另外一件想要確認的事。
八雲剛才是這麼說的。他打算到一心的身邊去確認什麼嗎?
「欸,八雲,你要確認什麼?」
晴香朝向八雲的背影詢問。
「很快你就會知道。」
八雲恰巧在ICU前麵停下腳步。
他的背影看來似乎有些緊張。
在玻璃的彼端看得見一心的身影,依靠維生裝置勉強苟延殘喘。
每當像這樣看著一心,感覺胸口像是被人一把揪緊,原本膨脹的希望逐漸被削減至幻滅。
「果然還是關於一心舅舅的事?」
「沒錯。」
八雲筆直凝視著走廊彼端的黑暗回答。
晴香也向前跨出一步,並肩站在八雲的身旁。
如果從相同的地方來看,或許會看見和平常不同的東西——原本心裏是這麼想的,眼前卻一如往常,隻有看似地窖般向後延續的走廊。
「欸,八雲。」
晴香看向八雲的倒臉。
簡直就像人造物一樣毫無生氣。
「你在這裏別動。」
八雲簡短地說道,緩緩跨出腳步。
雖然想要追上他的身後,震懾於八雲散發出來的異樣氛圍,晴香仿佛被捆綁住佇立在原地。
——八雲的紅色左眼看到什麼了。
晴香的心裏有種近乎確信的感覺。
他抬頭挺胸,以宛若走在鋼索上的慎重步伐向前進。
大概向前走了五公尺,八雲突然停下腳步。
「你在這裏吧?」
八雲的口吻聽來像是在傾訴一般。
——有誰在那裏?
晴香屏氣凝神地看著。
過了一陣子,盡管模樣有些蒙朧,但好像有什麼從黑暗中浮現上來。
那是臉龐一片漆黑的少女。
晴香已經是第三次看見這名少女了,她恐怕就是在醫院裏現身的少女幽靈——
「你在找什麼?」
八雲單膝跪在走廊上,開始靜靜地說話。
少女幽靈隻是佇立在八雲的麵前——
「是嗎……所以你才四處旁徨……」
在走廊上回響的隻有八雲的聲音。
晴香不知道少女說了什麼。
雖然有股衝動驅使著她想要靠近去聽個清楚,但感覺如果現在過去的話,少女幽靈就會消失,所以晴香沒能辦到。
「我明白你的心情,但是拜托你再等一下。」
八雲仿佛求救似地伸出手。
少女幽靈隻是佇立原地動也不動。
緊繃的氣氛降臨——
「拜托。」
八雲懇求地低下頭來。
接著少女輕輕點頭,最終消失在黑暗之中。
晴香宛若從水中露臉般吐出氣息,好像是太過集中注意力,甚至忘記呼吸了。
八雲用緩慢的動作站起來轉過身子。
八雲眯起雙眼垂下眉毛,晴香至今不曾見過他這副表情,充滿哀戚悲切。
——發生了什麼事?
雖然晴香想要確認,但是就眼前的氣氛來看,並不適合向他搭話。
八雲什麼也不做,隻是佇立在那裏。
感覺和八雲之間的距離越拉越遠了,我不要這樣,拜托你別離開——
「八雲。」
晴香為了留住八雲而揚聲呼喚。
對此有所反應,八雲的表情突然放鬆下來。
「跟我所想的一樣。」
八雲一麵呢喃說道一麵走回來。
「什麼意思?」
「解開了……」
八雲將左手的食指抵在眉間。
他的眼神和方才完全不同,看來甚至帶有耀武揚威的感覺。
「咦?」
「案件的謎團解開了。」
八雲這麼說道,紅色左眼些許動搖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