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藤不悅地說道。
八雲擺出一副沒辦法的模樣大歎一口氣,先抓抓一頭亂發後再娓娓道來。
「睡在那裏的少女是木村佳子,雖然離婚以後改過姓氏,但其實她是榊原醫生的女兒。」
「什、什麼?」
「我請真琴小姐調查過了,他們兩人確實是父女沒錯。」
——原來是這樣。
重新這樣聽他一說,晴香明白八雲在調查些什麼了。
在醫院透過古川的謠言因此得知榊原離婚,還有因為女兒的事相當痛心。然後在調查他的背景途中,查出榊原和佳子是一對父女——就是這樣吧。
「這是真的嗎?」
盡管後藤出言詢問,榊原卻什麼也沒回答。
八雲先吸了一口氣再繼續說明:
「她患有嚴重的心髒病,不動移植手術的話遲早會喪命。病名是擴張型心肌病……」
「你怎麼知道的?」
後藤詢問。
「這也是拜托真琴小姐調查出來的,在等待心髒移植接受者名單上她的名字排在第一位,想必病情相當嚴重吧。」
對於八雲的話語有所反應,榊原表情扭曲。
就算沒有把話說出口,也證明這正是事實。
「等一下!這家夥的女兒生病,跟這次的案件究竟有什麼關係?」
後藤快嘴滔滔說道。
八雲不耐煩地亂抓頭發,左右甩甩頭。
「你不懂嗎?他在尋找願意提供心髒的捐贈者。」
「捐贈者……」
後藤用嘶啞的嗓音複述。
「沒錯,於是榊原醫生參與了這次的計劃。」
「什麼?」
「他事先打破後麵窗戶的玻璃,沾上七瀨美雪的指紋製造偽證,然後潛入佛堂裏靜靜等待舅舅出現。」
八雲把話說到這裏暫時停下來,闔上眼睛昂仰天花板。
他或許是回想起當時的光景,懊悔似地咬緊雙唇。
「是這家夥嗎……」
「沒錯,榊原醫生刺殺舅舅以後,連忙趕回醫院。」
「為什麼?直接逃跑不就好了。」
「因為他必須替送到醫院的舅舅開刀動緊急手術,故意讓舅舅陷入腦死狀態。」
「是這家夥……幹的嗎……」
後藤的表情充滿憤怒。
至今晴香不曾看過後藤如此恐怖的模樣。
「後藤大哥你們原本以為自己是在現場埋伏跟監,實際上你們被賦予呼叫救護車的重要角色。」
「什麼?」
「畢竟非得讓舅舅陷入腦死狀態,否則無法移植。」
——原來是這樣嗎!?
晴香也能看見這次案件的全貌了。
他刺殺一心以後,甚至親自操刀動手術,人為故意將還有呼吸的一心弄成腦死狀態。
榊原的所作所為絕對不可饒恕。
不過他的動機並非憎恨,而是為了拯救女兒—
晴香看向睡在床上的佳子。
年幼的睡臉,她並沒有犯下任何罪過,但是——
總覺得胸口被人一把揪緊了。
「有證據嗎?」
後藤詢問八雲。
這可是個大問題。即便有再齊全的間接證據,倘若沒有具體物證,就無法證實榊原的犯案。
「目前還沒有,不過隻要仔細重新調查,雖然指紋應該沒辦法查到,但大概找得到毛發或衣物纖維之類的東西吧。」
「真的嗎?」
「沒錯,為了誘導搜查不朝向榊原醫生,七瀨美雪的指紋同時具有製造偽證的涵義。」
七瀨美雪最初的犯案預告。
如同她的預告,一心遇刺,而且也查出指紋,借此誘導警方的搜查方向。
「不對,等一下。但是沾有指紋的信件要怎麼解釋?收信人可是古川耶。」
麵對用慌亂口吻詢問的後藤,八雲的反應十分沉著。
「這也請真琴小姐調查過了,古川小姐好像每周四值日班,然後當天榊原醫生休診。」
「換句話說,隻要在周四把信寄到,就有可能偷取信件嘍。」
「沒錯。
八雲回應後藤的話語點頭。
「也就是七瀨美雪擬定計劃,榊原負責動手實行啊。」
後藤露出愁眉苦臉的表情。
「不,你說錯了。」
「你說什麼?」
「榊原醫生恐怕沒見過七瀨美雪。」
「既然不是七瀨美雪,到底會是誰?」
後藤無法掩飾內心的混亂。
晴香也一樣摸不著頭緒,照方才的推理來判斷,應該是七瀨美雪策劃的陰謀才對。
晴香為了尋求解答看向八雲。
沉默了一陣子以後,八雲緩緩移動到榊原的正前方。
「有雙紅眼的男人——對吧,榊原醫生。」
八雲用紅色左眼看著榊原。
感覺不到明顯的憤怒或憎恨,隻是筆直的視線——
榊原什麼也不說。
但是刺向真央的手術刀尖微微晃動了。
「拜托你,別再做這種事了。」
真央一麵懇求一麵跨出腳步。
「羅唆!」
榊原吼叫著橫向揮動手術刀。
「呀!」
伴隨慘叫聲,真央壓住右手腕蹲坐下來。
血液滴滴答答地掉在地板上——
「王八蛋!」
盡管後藤破口大罵,卻也不能采取行動。
手術刀尖現在仍舊亮在真央麵前,而且他的手還是放在替一心維持生命的機械上。
如果輕舉妄動的話,會危及兩人的性命。
晴香隻能用力握緊汗涔涔的掌心。
情況徹底陷入膠著狀態。
「榊原醫生,我想請教你一件事。」
打破沉默的人是八雲。
榊原扭曲著痛苦的表情,視線投向八雲。
「你認為女兒死去很可憐嗎?還是女兒從自己眼前消失讓你很傷心?」
八雲一麵說道一麵慢慢接近佳子的病床,視線朝向後藤瞥了一下。
在晴香眼裏看來,這瞬間兩人好像在用眼神對話。
大概是某種信號吧。
這次八雲伸手貼近,打算碰觸佳子的臉龐。
「不準碰!」
榊原情緒激動地將手術刀鋒轉向八雲。
後藤看準這個空隙行動了。
他猛然向前衝刺,用肘擊將全身的體重撞擊在榊原背上。
榊原的身體像蝦子般向後仰,直接跪倒在地板上。
後藤更進一步踹向榊原的臉部。
榊原兩眼翻白向後倒下,手術刀從手中滑落下來。
後藤馬上將榊原壓製在地,將雙手抓到背後銬上手銬。
簡直就像是電光石火,晴香隻能茫然佇立在原地。
「以熊來說動作蠻敏捷的。」
八雲開玩笑地說道。
「羅唆!」
盡管後藤大聲吼回來,臉上看來卻顯得有些高興。
——這樣就結束了
晴香終於鬆了一口氣,看到八雲身後有什麼蠕動的東西映入眼簾。
八雲好像也察覺到那個存在,轉過身去。
是身穿紅色連身裙的少女。
臉部填滿漆黑的陰影。
「欺,八雲,那個……」
晴香開口說話的同時,那名少女背過身子朝向走廊走去。
八雲一語不發追上少女身後離開手術室。
晴香也仿佛受到牽引般來到走廊上。
不過已經看不見少女的身影了,晴香將視線投向身旁的八雲。
「那是佳子。」
八雲低聲說道。
「欸,可是她……」
——還活著。
剛才那側無論怎麼看都是幽靈,而且現在佳子人還躺在病床上。
「是生靈。」
「生靈?」
晴香聽過這個名詞。
但具體上究竟是什麼東西——晴香並不明白。
「即使是活著的人,懷抱的情感特別強烈時,偶而靈魂會脫離身體。」
「就像靈魂出竅嗎?」
「類似那樣,以她的情況來說,或許她原本就屬於靈魂容易脫離的體質。」
「那至今在醫院裏目擊到的幽靈是……」
「佳子。」
聽了八雲說的話,晴香恍然大悟說了聲「這樣啊」。
恐怕她所懷抱的強烈意念,是希望得到心髒的願望。
如果能從陷入腦死狀態的人身上接受心髒移植就能得救。佳子的生靈明白這件事,所以才四處走動詢問住院患者「你什麼時候死?」
她拚了命想要活下去,但是——
「八雲,你從什麼時候開始發現她是佳子?」
「我不是曾經在ICU前麵跟她的生靈說過話嗎。」
「啊!」
晴香回想起八雲在走廊和幽靈對話的事。
恐怕當時八雲早就看穿案件的構造了。
「你待在這裏。」
八雲這麼宣告以後,緩緩走向陰暗的走廊。
晴香的眼睛已經看不見佳子生靈的身影,不過八雲就不一樣了吧。
晴香咽下口中累積的唾液注視著八雲的背影。
這是突如其來的事——
有個人影從柱子的陰影處衝出來,擋在前麵阻擋八雲的去路。
嘴角浮現冷笑的長發女性——
是七瀨美雪。
晴香驚訝到連聲音也發不出來。
美雪的手上握著散發妖孽光芒的刀子。
「八雲!遠離那女人!」
後藤的咆哮聲傳遍走廊。
16
後藤拘束榊原以後,發現手術室裏看不到八雲的身影。
不,不光是八雲,連晴香的身影也沒看到。
——上哪去了?
後藤來到走廊上確認外麵的情況。
映入眼簾的居然是出乎意料的光景。
八雲背對著站在走廊前方,然後站在他對麵的人是七瀨美雪。
「八雲!遠離那女人!」
後藤揚聲大吼。
八雲對此有所反應,隻有一瞬間回過頭來。
不知為何八雲看來好像在微笑。
——為什麼笑了?
「不準過來!」
八雲製止正打算拔腿衝過來的後藤。
震懾於他的魄力,後藤忍不住停下腳步。
「你、你在說什麼!」
「請你別過來,我要做舅舅辦不到的事。」
「啥?」
「我要斬斷……憎恨的連鎖。」
八雲的背影飄蕩著難以言喻的悲壯感。
——這家夥打算尋死。
後藤透過肌膚感受到。
「你想殺我對吧,動手吧。」
八雲再次麵對美雪,大大地攤開雙手。
「你做好覺悟了呢。」
美雪用舌頭舔舐嘴唇。
——開什麼玩笑,我哪能默默看著這種事發生。
「你別再接近八雲了!」
後藤一麵大吼一麵飛奔出去。
仿佛嘲笑這樣的後藤,美雪高高舉起刀子。
——要趕上啊!
在還剩下一步的地方,後藤的腳絆到了,整個人向前撲倒。
「不要!」
晴香的慘叫聲響徹走廊。
雖然後藤馬上站起身子,不過刀子卻無情地揮下劃過八雲的胸膛。
這一切看起來就像是慢動作。
「八雲!」
後藤一麵呐喊一麵伸出雙手。
但是卻碰觸不到。
瞬間眼前一片空白。
八雲壓住胸口,仰著身子倒了下來—
「混帳東西!」
——為什麼!八雲!為什麼!
後藤衝到倒下的八雲身邊,使勁搖晃他。
不過八雲依然闔上雙眼毫無反應。
「該死!這樣不就重蹈覆轍了嗎!」
高岸和一心都沒能救到,然後現在甚至連八雲都在眼前倒下了。
決不讓任何人被殺,不讓任何人喪命。
嘴上說著這些冠冕堂皇的話,結果卻誰也沒能救到。
懊惱和憤怒一股腦兒湧上心頭,快要爆發出來了。
「八雲!八雲!」
晴香也衝過來拚命呼喚著八雲。
不過八雲像人偶般動也不動。
「我不是說過了,這次我要殺了八雲。」
美雪捂住嘴角抖動肩膀笑著。
——有什麼好高興的?這個天殺的女人!
「我饒不了你!」
後藤受到憤怒的驅使站起身子。
身體如同燃燒般的熾熱。
「還真是遺憾呢。」
美雪一麵亮出刀子,一麵浮現耀武揚威的微笑。
「死女人!你居然把八雲……」
——開始後藤原本以為他是個可恨的小鬼。
不過,他沒辦法丟下一個人獨自背負哀傷,卻依然拚命活下去的八雲。
雖然平常他老是說些惹人厭的話,在共同經曆好幾樁案件以後,一回過神來他已經成為無可取代的存在了。
「我殺了你!」
後藤有生以來第一次懷抱殺意。
他當真想要殺了美雪。
後藤握緊拳頭,筆直朝向美雪衝刺。
不過美雪仿佛鬥牛士般翻身閃過。
後藤失去平衡倒在地板上。
看準這個空隙,美雪抬起放在柱子旁邊的滅火器砸向後藤的臉部。
砰!
沉悶的聲音響起,血液從額頭上滴落。
「你這、混帳……」
後藤忍住疼痛瞪視美雪。
「哎呀,你意外挺耐打的。」
美雪俯瞰後藤說道,然後高聲大笑揚長而去。
——豈能讓她逃跑!
後藤站起身子,追在美雪的身後跑了起來。
17
石井坐在真琴車上的副駕駛席。
雖然是由自己主動搭話,不過像這樣和女性單獨坐在車上,莫名讓人緊張。
「有真琴小姐在真是幫了大忙。」
石井一麵擦拭額頭的汗水一麵說道。
「就在那附近。」
「咦?」
「我家。」
「咦,不過真琴小姐……」
以前石井曾經去過真琴家。
依稀記得她住在老家,位於閑靜的住宅區一角。
「我現在一個人住在外麵。」
真琴聳肩露出笑靨。
看著她的表情,石井回想起某樁案件,恍然大悟地「啊」了一聲。
真琴的父親以前是警察署長,但是卻由於那樁案件的關係失勢了。當時撰寫告發報導的人正是真琴。
石井能夠輕易想像得到他們之間的親子關係產生裂痕了。
「石井先生,聽說七瀨美雪下落不明,是真的嗎?」
真琴宛若甩開沉悶氣氛似地開口詢問。
「消息走漏了嗎?」
「對,已經鬧得滿城風雨了。」
「這樣啊……」
畢竟有被告從看守所裏逃出來了,理所當然會引起軒然大波。
「剛才的騷動也跟七瀨美雪有關嗎?」
「對。」
「果然……」
真琴的表情蒙上陰霾。
仔細想想,在上一樁案件的時候,真琴也由於七瀨美雪的關係碰上慘事。
「後藤刑警現在恐怕在追捕七瀨美雪。」
「石井先生也正要去那裏對吧。」
說實話,他還真是不想去。
不過如果因為害怕就畏縮不前,又會像上一樁案件一樣,喪失重要的事物。
即便再怎麼懼怕,也有非得要去做不可的事——石井對此有所自覺。
話雖如此,就算再怎麼振奮心情,恐懼感仍舊無法消失。
過了一陣子車子抵達醫院。
——後藤刑警,請你等我。
石井用雙手拍打自己的臉頰,先轉換心情以後從車子上下來。
「石井先生。」
正當石井打算跨步離去時,真琴出聲叫住他。
「什、什麼事?」
「請你逃開。」
「什麼?」
真琴露出好像在害怕什麼的表情說道。
——為什麼要說這種話?
石並沒辦法理解真琴真正的心意,隻感覺到一股逼人的魄力。
「情況危險的話,請你逃開。」
「為什麼?」
「我希望你平安無事,所以……」
真琴的眼睛上浮現一層薄薄的淚水。
「我知道了。」
石井回複她以後,在不明白其中涵義的情況下,懷抱有些牽掛的心情拔腿跑了起來。
原本打算從正麵的自動門進去,現在這個時間好像已經關上門了,他一頭直接迎麵撞上去。
壓住腦袋一麵繞到夜間入口,離開候診室。
昏黑陰暗空無一人的空間——
能夠倚賴的隻有逃生門的綠色燈光。
——好可怕。
石井馬上開始後悔來到這裏的事。
雖說是醫院,但在這麼寬廣的建築物裏麵,要找人也得費一番力氣。
石井小心謹慎地環顧四周,總之先往裏麵前進。
噠、噠、噠。
聽到有人跑過來的腳步聲。
石井仿佛受到聲音牽引而窺探走廊。
這瞬間有一個女人飛奔出來。
「哇啊!」
石井驚嚇過度高聲哀嚎。
現在出現在眼前的是他最不想見到的人物——七瀨美雪。
美雪「呼、呼、呼」氣喘籲籲地瞪著石井。
「石井先生,能請你讓開嗎?」
美雪用緩慢的口吻說道。
被她那冷冽的視線捕獲,石井宛若被捆綁住一樣,連指尖也動不了。
「石井!別讓那女人逃掉!」
後藤的呐喊聲響徹候診室。
石井因此猛然回過神來。
對,沒錯!不能讓美雪逃掉!
美雪轉過身子,確認後藤已經逼近眼前,立刻揮舞拿在手上的刀子。
「我沒時間了。」
美雪小聲地這麼說,同時揮舞刀子。
——不行了,會被砍到。
石井瞬間彎下身子從頭部開始朝向美雪衝刺。
然後就這樣整個人翻滾了好幾圈,等他發現的時候人已經仰躺在地上。
——我被砍到了嗎?
石井霎時站起身子試著檢查身體,沒有出血也沒有疼痛。
——太好了,我還活著。
鬆了一口氣。
「石井,幹得好。」
聞言石井將視線移過去。
後藤騎在仰躺倒在地上的美雪身上。
雖然不知道究竟是怎麼回事,不過總算是逮捕到逃亡在外的美雪了。由於放心的關係快要腿軟站不住,好不容易勉強撐下來。
「賤女人!絕對饒不了你!」
後藤依然騎在美雪身上直接揪起她的衣襟。
盡管如此,她仍舊浮現遊刀有餘的冷笑。
她應該被逼到絕路了才對,她的這份從容是怎麼回事?
「能不能放開她。」
石井耳邊傳來聲音。
非常低沉,仿佛撼動地麵般的嗓音——
石井原本想要回過頭去,卻辦不到。
有人從背後伸出手將刀子抵在石井的咽喉上,肌膚和刀子之間的距離不到一厘米。
隻要稍微動一下頸動脈就會被割斷。
冷汗一口氣冒出來,喉嚨逐漸幹涸。
——究竟是誰?
18
「該死!」
後藤咬緊嘴唇。
石井就在眼前被人用刀抵住咽喉,後藤曾經見過這個男人。
身穿黑色西裝戴上太陽眼鏡,長發向後梳攏。臉色蒼白如同死人,僅有雙唇顯得格外鮮紅。
仿佛從全身上下散發出黑暗的妖氣。
他是八雲的父親,有雙紅眼的男人——
他至今曾經和好幾樁案件有關,絕不自己直接動手,而是巧妙地操縱人心,誘發許多殺人案件的男人。
「我再說一次,能不能放開她。」
男人用左手摘下太陽眼鏡。
他的雙眼染上一片赤紅。
他那雙眼睛明顯和八雲不同,散發著不祥的光芒。
至今無論怎麼追捕也無法逮捕的男人,如今近在眼前。但是現在的狀況甚至連一根手指頭也不能動。
有雙紅眼的男人沒有任何猶豫。他並非虛張聲勢,如果後藤稍微動一下,想必他肯定會割斷石井的咽喉。
仰倒在地上的美雪尖聲大笑。
「後藤先生,真是遺憾呢。」
「混帳……」
「不好意思,能不能請你放開手。」
美雪耀武揚威地說道。
後藤不曾嚐過如此屈辱的滋味。
這女人不光將一心卷入案件裏,甚至把刀刃朝向八雲。現在當場把她毆打致死都不足以彌補。
但是——
「後藤刑警!不行!」
正當他的手打算從美雪身上鬆開時,石井扯開嗓子大吼。
盡管他兩眼圓瞪到眼珠快從眼眶裏掉出來,額頭上也滲滿汗水,依然拚命抵抗。
石井應該也很怕死才對,他心裏明白這點卻依然奮鬥著。
「石井……」
「如果放開她,又會重蹈覆轍。所以……」
石井哭得滿臉是淚,如此傾訴道。
原以為他隻是個沒用的軟弱家夥,不知不覺之間居然變得能說出這種獨當一麵的話了。心裏感到高興的同時,後藤做好覺悟。
懊惱和憤怒並非煙消雲散,但是——
石井的性命無可取代。
決不讓任何人被殺,不讓任何人喪命。
這就是後藤的信念,他也明白這是陷阱。不過繼八雲之後還要眼睜睜看著石井喪命,後藤無論如何也無法忍受。
後藤將手從美雪身上鬆開,緩緩站起來。
「很聽話嘛。」
美雪諧譫地說道並站起身子。
她直接背向後藤打算跨步離去。
「不能讓那女人逃掉。」
有道聲音傳來,是八雲的聲音——
後藤原以為是錯覺,但並非如此,走廊暗處裏出現八雲的身影。
——他是死了變成幽靈了嗎?
後藤原本是這麼想的,看來似乎也不是這樣。
八雲他活生生站在那裏。
而且身旁還有晴香的身影。
「八雲……為什麼你?」
「那種事無所謂,別說廢話快點!」
經八雲一催促,後藤驅動視線,發現美雪正打算撿起掉在地上的刀子。
——豈能讓你得逞。
後藤半反射性地扭過美雪的手腕封住她的動作。
刀子再次滑落地上。
美雪的肩膀被壓製著,用憎恨的眼神瞪向後藤。
「你們打算對這個年輕人見死不救嗎?」
雙目赤紅的男人冷淡地說道。
石井使勁咬緊嘴唇,左右甩頭。
雖然聽從八雲的指示在情急之下抓住美雪,情況並沒有任何改變。
究竟該怎麼做根本一目了然。雖然不甘心,但假使不放開美雪,石井就會沒命。他們可不是靠交涉協商就能講得通的對象。
「我不能丟下石並不管……」
後藤打算從美雪身上鬆手。
「後藤大哥,你放心。那男人無法殺害石井先生。」
八雲用強硬的口吻說道。
無法殺害是什麼意思——就雙目赤紅的男人而言,不會有尊重人命、躊躇不決這回事。
「不快點的話,石井先生真的會死呢。」
美雪愉快地抖動肩膀笑著。
「後藤刑警……不用管我!所以……」
盡管逞強喊叫著,感覺上石井害怕到連站都快要站不住了。
——果然還是不能這樣丟下石井不管。
「我知道了,現在我就放開這女人,所以你也放開石井。」
後藤定睛瞪視有雙紅眼的男人。
有雙紅眼的男人臉上浮現微笑,一麵輕輕點頭。
「後藤大哥,不能被他迷惑!」
八雲用銳利的眼神逼向後藤。
由於一心遇刺的緣故,後藤可以理解八雲無論如何都想逮捕美雪和雙目赤紅的男人。話雖如此,他也沒辦法因此對石井見死不救。
「我要救石井。」
後藤下定決心的同時把話說出口。
「如果用說的你聽不懂,我現在就證明給你看。」
八雲擺出傻眼的模樣抓抓頭發,視線看向紅眼男人。
然後直接朝向他走近。
「如果你再繼續靠近,他就會死。」
紅眼男人說道。
不過,盡管如此八雲依然不停下腳步。
「八雲!停下來!」
無視於後藤的呐喊聲,八雲站在兩人的正對麵。
由於我方不回應協商,後藤原以為紅眼男人會立刻割斷石井的咽喉,實際上並非蜘此。
他動也不動和八雲互相瞪視對峙著。
「好啦,你不是要殺石井先生嗎?要是你辦得到就動手啊。」
八雲尖銳的嗓音響徹候診室。
——情況不對勁,怎麼回事?
盡管八雲挑釁到這種地步,紅眼男人隻是默不作聲。
美雪一臉懊惱地咬牙切齒。
——到底發生什麼事了?
「真的可以殺了他嗎?」
過了一陣子,紅眼男人詢問道。
不過那句話中感覺不到如同方才的魄力。
石井的喉頭發出聲音咽下累積的唾液。
「隨你高興,假使你辦得到的話——」
八雲的嘴角浮現笑意。
後藤隻能愣愣地看著眼前的光景。
「八雲,你說得沒錯。我殺不了他,今天就先撤退了。」
他靜靜地說道,在困惑的後藤眼前,紅眼男人仿佛溶入黑暗般消失無蹤——
八雲突然大歎一口氣。
晴香茫然地用雙手捂住嘴巴。
從緊張裏獲得解脫的石井,全身攤軟當場跌坐地上。
「喂!八雲!剛才是怎樣!」
後藤忘我地大聲咆哮。
剛才他並不是逃走了,雖然不知道他用了什麼方法,但那男人突然從眼前消失了。
「你還不懂嗎?那男人已經死了。」
八雲眯起雙眼,用平靜的口吻說道。
「已經死了?」
——後藤根本聽不懂他在說些什麼。
「沒錯,那男人已經死了,所以沒辦法殺害石井先生。」
八雲將左手食指抵在眉間。
「難道你想說那男人是幽靈?」
「正是如此,他是幽靈。所以這次的計劃才有可能實現。」
八雲眯起眼睛說道。
「什麼意思!?」
後藤粗聲粗氣地吼叫起來。
腦中一片混亂快要發瘋了。
——居然說那男人是幽靈?天底下哪有這麼扯的事!
而且還說因為他是幽靈,這次的計劃才有可能實現,這又是什麼意思?
「回收沾有指紋信件的方法,以及商討犯案日期。為了實踐這次的計劃,必須和人在看守所裏麵的她互相聯係、共同合作才行。」
八雲將抵在眉間的指尖指向美雪。
確實還留下這個疑問。
山村雖然送藥給美雪,卻否認關於一心遇刺的案件,其中應該絕無虛假吧。
既然如此,是誰負責接應聯絡看守所內的美雪以及榊原呢?
「你該不會想說是那男人負責聯絡的吧?」
「你說對了。」
後藤在萬般無奈之下說了這句話,沒想到居然獲得八雲肯定的回複。
假設那男人負責聯絡好了——
「他要怎麼……看守所可不是能自由進出的地方啊!」
麵對逼問的後藤,八雲嗤之以鼻。
「後藤大哥,請你仔細聽別人說話。那男人可是幽靈,維安係統根本拿他沒辦法。」
八雲所言甚是。
假設那男人是幽靈的話,無論看守所的維安係統如何森嚴也毫無關係。
不過盡管如此,後藤依然無法接受。
「那男人至今在我們麵前出現過好幾次了!」
整個人陷入一片混亂,連舌頭也沒辦法順利轉動。
「後藤大哥,這你就說錯了。」
八雲不耐煩地搔抓頭發。
「就算說是出現,頂多不過是看到身影的程度吧。再說,至少到現在為止,他不曾在我麵前清楚地現身。」
八雲如此斷言。
——確實是這樣沒錯。
後藤的感覺就像有股電流竄過身體。
他好幾次聽說過那男人的存在,雖然看過他的照片,甚至看過他的身影,實際上卻連一次也不曾碰觸過他。
他總是突然出現,什麼痕跡也不留,如同煙霧般消失無蹤。簡直就像是幽靈般的存在。
「不光是這次的案件,那男人至今一直巧妙操縱人心,不斷引誘犯罪。」
「確實是這樣……」
「他並不是刻意這麼做,而是因為他隻能這麼做。」
聽了他說的這句話,至今一直成謎的部分一口氣連接起來了。
紅眼男人一直以來隻是旁觀而已,采取行動的人總是美雪。
不過——
「他為什麼要堅持隱身?」
「理由很簡單,因為如果他在我麵前現身,馬上會被我看穿他已經死了。」
——原來如此,八雲有一隻能夠看到死者靈魂的紅色左眼。
在八雲麵前現身,換句話說等於曝露自己的真實身分。雖然在上一樁案件時他曾經在八雲麵前現身,不過那是因為他知道由於監禁和拷問的關係,八雲的精神狀態已經非常疲倦。
所以他隻是誇耀自己的存在,不曾主動進行接觸。
—一切都說得通了。
「既然那男人是幽靈的話,你的存在又要怎麼解釋?你的母親……」
後藤把話說到一半連忙吞進嘴裏。
這句話可是禁忌。不過這並不代表疑問就此消失,八雲的母親可是遭到那男人綁架蹂躪。
然後生下來的孩子正是八雲——
幽靈有可能讓活生生的人類懷孕嗎?
「在母親的案件當時,那男人還活著。雖然不仔細調查看看不會知道,不過那男人恐怕是在最近兩、三年喪命的。」
八雲用自信滿滿的表情說道。
「你為什麼能如此斷言?」
「自從高岸老師的案件以來,那男人一直銷聲匿跡,現在卻再次登場了。」
借由八雲的這句話喚醒後藤的記憶。
確實是這樣沒錯。自從那樁案件以後,後藤徹底忘掉那男人的存在了;卻又在一年半前發生案件的當時,再次耳聞他的謠言。
既然他在身亡以後才開始在八雲身旁打轉的話——
「那男人的目的是什麼?」
後藤的話問到一半,美雪已經開始抖動肩膀笑了起來。
「後藤先生,你實在很遲鈍。八雲已經發現理由是什麼了。」
——是這樣嗎?
後藤的眼神看向八雲。
「那男人想要的是我的身體。」
八雲用若無其事的口吻說出恐怖的話。
「你居然說……是身體……」
後藤嘴上說著,同時感到有股寒顫竄過背脊。
上一樁案件的時候也是,還有在看守所裏麵的時候,美雪也曾經說過相同的話。「我不能殺八雲」
「沒錯,那男人失去自己的肉體,想要得到繼承了紅眼,唯一殘存下來的我的身體……」
「你是說他想要奪取你的身體嗎?」
——天底下居然有這種混帳。
「有點不一樣。」
開口說話的人是美雪。
後藤一把揪起美雪的衣襟,使勁全力將她一把推往牆上。
匡!地發出沉悶的聲響。
「什麼意思?」
「受不了,別動粗啦。」
盡管如此美雪依然笑著。
「之前不是曾經發生過類似的事情嗎,死者的靈魂無法徹底支配活人的身體。」
八雲代替美雪開始娓娓道來。
後藤也記得當時的案件,真琴被幽靈附身的案件——
當時八雲也跟現在一樣說過相同的話,如果一副肉體裝入兩個靈魂,會引起排斥反應。
「那他打算怎麼辦?」
即便耗費心力去做明知辦不到的事也毫無意義。
「同步。」
美雪用狙擊獵物的眼神看向八雲。
「同步?」
「沒錯,那男人讓我品嚐絕望的滋味,促使我接近他的精神狀態,借此和我進行同步。」
八雲表情扭曲地說道。
換句話說,隻要把八雲逼到變得和自己的精神狀態相同,就能毫無抵抗地侵入到他的身體裏麵嗎——
腹部深處熾熱不已,感覺憤怒化為火焰逐漸熊熊燃燒起來。
那男人為了滿足想要得到放入自己靈魂容器的願望,就必須將八雲推入絕望的深淵。
於是他玩弄榊原愛護女兒的心情,唆使他刺殺一心。
換句話說,這次的計劃具有雙重的意義,為了將八雲拉到自己這一邊,奪走身為八雲心靈支柱的一心,同時借此讓八雲品嚐絕望的滋味。
——開什麼玩笑!
明明就算喪失自己的性命,為人父母也要守護孩子才對,他卻為了自己的願望陷害孩子——
「居然有這種人渣!」
後藤破口大罵。
八雲用銳利的眼神瞪視美雪。
「你們太大意了。」
「你說什麼?」
一直擺出從容態度的美雪突然表情驟變。
「那男人以為失去舅舅的我,會輕而易舉陷入絕望深淵,才大搖大擺出現在我眼前。」
看來在後藤不知道的時候,八雲曾經見過雙目赤紅的男人。
但是八雲卻借此察覺了他的存在。
「八雲,你打算拿我怎麼辦?殺了我也沒關係喔。」
美雪眼神從下往上看向八雲且出言挑釁。
「我……」
「如果不這麼做,你重要的人又會死喔。」
美雪如此宣言,隨後鄙夷地揚聲大笑。
——這女人果然無藥可救了。
倘若八雲拿起刀子打算刺殺這女人,後藤也沒自信可以阻止他。
一想到八雲品嚐的忿怒和悲傷,後藤就沒辦法製止他。
而且若是美雪還活著,又會出現新的犧牲者。
八雲緩緩走向美雪。
他的表情簡直就像人偶一樣毫無生氣。
「鬧劇到此結束。」
八雲麵無表情靜靜地說道。
「你是怎樣?你不恨我嗎?」
美雪非常困惑。
以她的價值觀來說,想必無法接受八雲的行動吧。
「後藤大哥,請馬上把這女人帶走。」
八雲隻說了這句話就轉過身去。
「別逞強了!你想殺我對吧!不會動手啊!」
美雪朝向八雲的背影大聲叫嚷。
不過八雲沒有回頭,和晴香並肩緩緩步離現場。
美雪原本打算借由這次的案件將八雲推入絕望的深淵——不過八雲在盡頭所看見的並非憎恨或憤怒這類渺小的感情。
美雪太小看八雲了,就某種層麵來說,後藤自己也是——
「真是遺憾,你的算計沒能得逞。」
後藤一麵說道一麵用頭槌朝美雪的鼻尖一頭撞上去。
美雪壓住鼻子失去平衡跌坐下來。
「八雲他遠比你們想的還要來得更加堅強!」
19
石井癱軟在地板上不能動彈。
仿佛整個人的魂都被抽掉了。
他隻能茫然眺望著後援警力抵達,從後藤手中移交帶走美雪的模樣。
——得救了。
石井坦率地對這件事感到放心。
「沒事吧?」
後藤緩緩走向石井。
「啊,是的。總算……」
石井回過神來連忙站起身子。
——這次還是沒幫上忙。
站起身子的同時,這份心情迅速在石井心中膨脹。
幸虧紅眼男人是幽靈,不然恐怕得眼睜睜看著七瀨美雪逃跑。
這麼一想心裏滿是歉意。
「對、對不起。」
石井彎下腰來向後藤鞠躬道歉。
這瞬間有股衝擊竄過頭頂,後藤的鐵拳揮了過來。
後藤的忿怒也是理所當然的。
「都是我的錯……」
石井一麵壓住陣陣發疼的腦袋一麵抬起臉來。
不出所料,後藤擺出一副凶神惡煞的模樣。
「你這蠢材。」
「真的萬分抱歉,因為我不小心才導致如此失態……」
「誰在跟你說這個!」
後藤砰地往石井的胸膛推了一把。
由於事出突然沒辦法站穩腳步,石井步履蹣跚地向後退。不過後藤又馬上逼近過來。
「噫!」
麵對後藤過人的魄力,石井忍不住慘叫出聲。
「聽好了,再也不準看輕自己的性命。」
「咦?」
聽到從後藤口中冒出意料之外的話語,石井忍不住將頭歪向一邊。
「我是說,既然要賠上你的命,讓七瀨美雪逃跑還比較好!」
後藤的怒吼聲撼動了石井的整顆心。
簡直就像被雷電打中一般。
後藤刑警!不行!
即便紅眼男人用刀子抵著石井,他依然如此呐喊。石井本人比任何人都對這句話感到驚訝。
換做是不久之前的話,石井想必會開口求救才對。
不過那個瞬間的話語毫無疑問是真心話。
「我隻是拚了命……」
「要是你死掉我可傷腦筋了。」
後藤難為情地說道,視線從石井身上移開。
他想也沒想過後藤居然會這麼想,感覺就像是自己的存在第一次獲得認同一樣。
「別哭了,惡心死了。」
經後藤這麼一說,石井才終於發現自己正在流淚。
「對、對不起。」
「別道歉,你這白癡。」
後藤又向石井的頭頂揮下一拳,然後快步離去。
殘留在頭上的痛楚感覺起來和平常不一樣。
——無論發生什麼事,我都要跟隨那個人。
石井一麵目送後藤的背影,再次這麼下定決心。
「石井先生。」
石井看見真琴拚命衝過來。
「真琴小姐……」
真琴上氣不接下氣跑到石井麵前,立刻抬起臉笑了。
平常總是非常成熟穩重的真琴,唯獨在此刻看來像是個天真無邪的孩子。
「太好了,你平安無事。」
真琴把手貼在胸口上。
「是啊,總算是……」
「真的太好了。」
石井總覺得有些難為情,麵露苦笑地回答;然後發現自己不知不覺在麵對真琴時,不再感到緊張了。
20
晴香坐在醫院候診室的長凳上。
外麵停了好幾台警車,紅色燈光一明一滅地閃爍著。
直到剛才為止還昏黑陰暗的這個地方,隻要點上燈光再加上四處奔走的警員,氣氛頓時變得鬧哄哄的。
她隻是茫然地眺望坐在身旁的八雲。
——殺了我也沒關係。
美雪這麼說的瞬間,八雲心裏是否浮現殺意了呢——雖然想要這麼問問看,卻反而無法把話問出口。
就結果而言八雲並沒有這麼做,光是這樣就夠了。
「喂,八雲!忘了件大事!」
後藤一麵揚聲大喊一麵跑過來。
「你還是一樣很吵。」
八雲擺出十分厭煩的模樣抓抓頭發。
「你被那女人刺了對吧。」
「啊,這件事喔……」
「這件事喔——居然還這樣說。為什麼你一副若無其事的表情?」
「你聽過防刺背心嗎?」
八雲一麵說著一麵站起身子,打開襯衫鈕扣將裏麵攤出來給他看。
這是畠寄放在晴香那裏轉交給八雲的東西。
雖然一開始晴香根本不知道這是什麼,但在過來醫院的途中時,八雲向她說明過。
這個東西稱為防刺背心,如同名稱所示,是用來保護身體避免遭受刀刃攻擊的服裝。
防刺背心使用尼龍塑料製成,隻要在上麵套上別的衣物,外觀上就無法辨別。
八雲早就知道怒氣攻心的美雪會前來刺殺自己,而且還是在不致他於死地的程菠內——
因為她有不能殺害八雲的理由。
「這種東西你從哪來的?」
後藤目瞪口呆地問道。
「畠先生借我的。」
八雲答複得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
「借來的……既然如此你不會先說啊!」
「你又沒問。」
八雲輕鬆帶過後藤的怒吼聲。
感覺終於又回到平常的唇槍舌戰,晴香忍不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這瞬間後藤銳利的視線移了過來。
「晴香你該不會知道吧?」
「啊,是的。就是我去向畠先生借來的。」
「那你那聲慘叫是怎樣?」
被他說中痛處了。
「就算知道也還是嚇了一大跳啊……」
晴香心裏覺得很抱歉,說了聲「對不起」低頭致歉。
由於八雲倒下的方式太過真實,即便知道他事先做好防備,自己還是不禁驚慌失措。
「你們倆實在是惡劣到極點的組合。」
後藤氣餒地說道,在八雲身旁一屁股坐下來。
然後低聲說道「算了,沒事就好」。
晴香認為後藤也屬於無法坦率的類型。
當八雲遇刺時,後藤的表情真的就像凶神惡煞一樣。
晴香再次深刻感受到,兩人之間就算嘴上再怎麼埋怨,依然存有信賴關係。
「不過,沒想到那男人居然是幽靈……」
後藤叼著尚未點燃的香煙嘟噥著。
「說得也是。」
晴香一麵出聲附和,一麵回想起在長野的山莊遇見紅眼男人時的情形。
當時雙目赤紅的男人將刀子亮在晴香眼前,再三出言威嚇。
但結果他什麼也沒做,突然消失得無影無蹤。
現在仔細想想這是非常不自然的事。
「總之謎團也解開了,這下子就宣告破案了。已經沒必要再追捕那男人了。」
後藤感慨萬千地說道。
八雲麵露嚴肅的表情瞪向後藤。
「你在說什麼悠哉的話,狀況並沒有任何改變。」
「什麼意思?」
後藤把腦袋歪向一旁。
「請你回想一下那男人的手法,他不會自己直接動手。而是巧妙地誘導潛藏人心的黑暗,引發犯罪。」
「也就是說他還會像以前一樣反複犯案嗎……」
後藤猛然醒悟站起身來。
「沒錯,隻要人心存有黑暗的一天,那男人就會反複犯罪,我們卻沒有方法能逮捕他,也沒有方法能殺害他……」
八雲的嗓音裏含有晴香至今不曾聽過的黑暗聲色。
他一定是麵臨進退兩難的困境吧。八雲具有看得見死者靈魂的特殊體質,但他隻是看得見而已,沒有驅魂的能力。
換句話說,他沒有方法能製止身為靈體的紅眼男人。
——接下來相同的事依然會反複上演。
這麼一想,有股冷顫竄過晴香的背脊。
「你打算怎麼辦?」
後藤一麵咬住香煙的濾嘴一麵詢問。
「很遺憾,目前無計可施……」
無力地做出答複以後,八雲似乎在視線彼端發現了什麼,迅速站起身子。
——他看到什麼了?
晴香也隨之站了起來,和八雲一樣將視線看向相同的地方。
接著看見從走廊深處以緩慢腳步走來的榊原身影。
他的雙手銬上手銬,身旁有警官團團包圍著。
由於方才那場亂鬥騷動的關係,他的臉腫了起來,眼皮上方和鼻子都出血了。
那個人為了拯救自己女兒的性命,主動選擇墜落地獄深淵。思念某人的強烈心意,既可化為善也能化為惡。
這麼一想,晴香的心情變得難以消受。
八雲無言地跨出腳步,擋在榊原麵前。
雖然晴香想要跟著他的身後追上去,卻震懾於火花四散般互相瞪視的兩人,腳下動彈不得。
在一旁戒護的警官打算推開八雲。
「喂,等一下。讓他們講幾句話。」
此刻後藤插進來製止警官。
在至今經曆過的案件之中,八雲始終處於第三者的立場。
不過這次可不一樣了。
他被迫站在被害人家屬這個最痛苦的位置上。
自從案件發生以後,八雲不曾用言語表現過感情。不過八雲心裏懷抱著深沉的悲慟,以及不斷沸騰湧上心頭的忿怒。
然後還有他銷聲匿跡、空白的一天——
在這段時間內,八雲下了某種決心。所以他才把至今用來隱藏紅色左眼的瞳孔變色片摘下來不再戴上。
「都是你害的……女兒、我的女兒……為什麼要妨礙我!」
榊原將累積在腹部深處的沉澱心緒一口氣吐出來似地大聲咆哮。
他大幅度地晃動身體奮力掙紮著,警官連忙上前壓製住他。
他的雙眼充血一片通紅。不對,不光是眼睛。他整個身體發紅,體現著宛如火焰般的忿怒。
即使看到榊原這副模樣,八雲仍舊絲毫不動搖。
他隻是麵無表情看著榊原的臉。
「都是你害的,舅舅變成那樣了。」
「我愛我的女兒。」
「不是隻有你才有深愛的人,就像你思念女兒一樣,對我來說舅舅是非常重要的存在。」
八雲仿佛在確認著說出口的每一個字句。
「對我來說女兒是獨一無二的寶貝,我不能失去她。」
榊原咬牙切齒,依然不肯罷休出言反駁八雲。
遭到捕獲的肉食野獸最後的抵抗——
「你還不懂嗎?舅舅也有女兒,是唯一的一個女兒。她隻有七歲,耳朵聽不見。對她來說,舅舅是世界上唯一的父親,你卻將他奪走了。就算這樣,你還能說出相同的話嗎?隻要自己的女兒得救就好……」
八雲把話說到這裏一度停下來,先大口吸氣以後再繼續說出下一句話。
「無論是誰都有深愛的人。」
榊原的下巴喀嗒喀嗒抖動著。
他一定也已經發現自己究竟做出什麼事了——盡管如此,他還是試圖將自己的自私冠上正當的名義。
人類是多麼傲慢的生物。
「吵死了!吵死了!那男人腦子裏有腫瘤!反正再照這樣下去他都會死!有效利用這條命有什麼不對!」
榊原的話語聽起來就像垂死的呐喊。
「就算這樣,也沒人有權力奪去任何一條生命!」
八雲的吼叫聲讓時間靜止了。
這一句話裏蘊含了許多的心意。八雲至今親身體驗過,一點一滴累積而成的強烈信念——
獨一無二的血親被奪去的人所發出來的話語——
這句話由他來說,比起別人還要來得更加深切沉重。
榊原臉色鐵青,如同尋求餌食的魚,嘴巴一張一闔。
他或許是在尋找能夠反駁的話語。
不過就算他再怎麼尋找,也找不出任何能夠向現在的八雲辯白的話語。
「我可以殺了你,要對你的女兒見死不救更是易如反掌。」
「嗚……」
榊原痛苦地呻吟以後用力閉上雙眼。
他不想承認女兒會死亡——
在一陣沉默之後,八雲大口吸入空氣。
「請你睜開眼睛。」
榊原聽從八雲所言睜開雙眼。
並非瞪視,八雲隻是直視榊原的眼睛。
「我不打算被卷入憎恨的連鎖內。」
這是八雲選擇的結論——
就算即將喪失一心,八雲仍舊想要貫徹自己的信念。
他的模樣看來非常笨拙,令人心疼不已。不過這樣才是八雲。
「我同意移植。」
八雲呢喃地如此宣告。
榊原抖動身體,將銬上手銬的雙手伸向八雲。
就像宗教畫裏民眾向神隻乞求幫助的身影。
「……你願意救她嗎?救我的女兒……」
「這是舅舅的意思。」
聽了八雲的話,淚水從榊原眼中奪眶而出。
沾上鮮血染為赤紅的眼淚,滴滴答答滑落地板上。
「隻是請你別忘了,為了救你的女兒,有一條生命消失了。然後在這之下有著如同你方才所懷抱的相同憤怒和悲傷……請你絕對不要忘記這點。」
「嗚……嗚……我………」
好像有什麼從榊原的肩膀上掉落下來。
他一麵顫抖身體一麵跪在地板上。
八雲將身子覆上來,嘴巴貼近他的耳畔說道:
「跟你的女兒無關,這是你一個人應該背負的業障。」
這句話說完的同時,榊原趴在地板上像個孩子般激烈哽咽著。
他的哭聲響徹整棟醫院。
八雲轉身背對榊原。
「回去吧。」
晴香默默點頭,和八雲並肩離開醫院。
夜晚的風十分冷冽。
「一切生的目的是為死。」
仰望滿天星空,八雲輕聲低喃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