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二、延安的教育(1 / 3)

二十四日,我準時去訪教育廳周廳長(周揚先生),他在窯洞裏,我們隨意談了一些話後,始歸到正題。蒙周先生送了我一些刊物,內有一份《邊區的文化教育》,一份柯柏年君著的《國防教育之基本原則》、《邊區兒童》……等,與幾本教育廳自印的小學教科書。

邊區文化,過去是非常落後的,雖然這地方本來是我國的文化發源地。我覺得十分悵憾,為什麼現在找不到一點遺跡?戰爭的破壞性是這麼厲害的。在曆史上,延安是西北的屏障,凡遇戰爭,欲占長安,必經延安。我想,在南宋偏安之前,這個地方不但是軍事重地,而且文化也一定很發達。延安曾是“韓範舊治”——延安城裏的鍾樓上掛著有這樣四個字的一隻匾——韓琦與範仲淹都曾來治過這個地方,說不定《打棍出箱》的故事就出在這裏附近。

這兩年來,邊區當局,大大努力從事開展文化,以前隻有一百二十個小學,現在增至七百零九個了,小學生的人數在一九三六年春季隻有五千六百人,一九三八年的春天增為一萬四千二百零七人。從小學校與小學生的數目字上,固然我們可以看見它的進步;可是在學校行政,教育方法,師資人才方麵,我想一定也同樣改進的。直屬於教育廳的,除全邊區的小學校外,還有一個中學校,那是新近成立的延安邊區中學。以前的魯迅小學,現在改為邊中附小了。抗大、陝公、魯藝是獨立的。

教育廳所從事的工作,不單隻是推進學校教育,在社會教育方麵,如識字組,夜校,半日校,俱樂部等,都是他們工作的對象。

勤務員同誌已把周先生的小米粥端來,我遂告辭了。

趕回自己窯洞吃午粥,幫我的那位小勤務同誌(也是幫隔壁窯洞裏一個同誌的)把粥拿來放在我的桌子上,這時已涼下來了。在跑路之後,又渴又餓,吃著涼涼的粥,簡直成為我從未吃過的好東西,那味道比熏鵝與烤豬更鮮美。

午睡時,倒在鋪上,翻看剛才帶回來的《初級小學國語課本》,第一冊至第五冊。

這些課本印得不壞,很新式的;毛邊,紙張是毛道林紙。裏麵的內容像別的所有邊區的事業一樣,也是“抗日高於一切,一切為著抗日”,這是真正的國防教育。但有點可惜的地方,是自然科學材料少一點。十歲以下的小孩,如果裝進許多空洞的理論進去,是不是適合於小孩智慧的發育?這些小孩是十幾年後,建設新中國的一代,那個時候,我們不再需要許多政治工作人員,我們需要的是工業工程師,農業工程師,各種科學技術專家與技術工人。

在這些課本裏,我還感到有一個小小的遺憾。

十幾年來,我國的小學教科書上,開始有起希臘神話式的故事對白來,“五四”運動,與大革命後的西洋文化的介紹,西洋書籍的翻譯,好似隻帶來了這些給我們。

“母雞說”,“小牛說”,“火車說”……火車會對小妹妹請早安,母雞會對小弟弟發一大篇議論。

這幾年來,我極少同任何教育機關接近,更不用說起小學教科書了。隻記得有一次,在朋友家裏吃夜飯,大家在飯後坐著談天,他們五歲的小孩跑進來玩,手裏拿著一本幼稚園讀本。

“喔,喔,喔,喔,喔,喔,”他走近一個客人,這麼喊起來。他的母親責備他,“這算什麼?”

“母雞同公雞說話,”小孩回答。

“母雞不會說話的!”他的母親帶一點討厭的口吻。

“書上說:‘小弟弟你早,早!’母雞不是說話的?”小孩又皮又呆地問。

大家笑起來。

“為什麼現在的幼稚園與小學教科書弄成這樣,簡直一點也不通,一點也不近人情!”

“我記得我小時候念的:犬守門,雞司晨,人而可無業乎?雖然是文言,可是從情理上說比那小羊說小牛說通一點。”

“對了,我也還記得小時候念的什麼:大雪紛紛下,柴米油鹽都漲價。”大家你一句我一句地講。

“不是麼,說商人乘下大雪抬高物價,可不是頂實在的?”

他們的話使我有同感,可是我對於教育一點也不懂,隻能希望從事教育的人注意這些。我想,編教科書的人不要把編教科書像寫什麼隨感似地寫下來,最好可以設一個編教科書的會,這裏麵的會員要包括各種有專門學識的人才:天文學者,地質學者,……都有。不要把教科書成為單單是一些文化人的感情的產物。

這些希臘神話式的對白,在邊區教育廳自印的小學國語課本裏,也未能免俗。

小學教育使我發生興趣,二十五日的下午我就去參觀邊中附小。這時在暑期中,還沒有正式開學,隻有那些無家可歸的東北流浪兒童,與一些父母因工作太繁重,而照顧不到他們自己的子女——有些孩子的父母在前方打日本鬼子——都留宿在校中。

學校在城裏,校舍夠破舊的,是瓦屋,如果同南京、上海的那些市立小學校舍比起來,那真是無從說起了。

我很抱憾不能一一去參觀全邊區的小學,有機會時,我總想多參觀幾個。可是延安的邊中附小,我後來又去了好幾次,曾與附小主任吳燕生先生談了一次話。

邊中附小過去是延安縣府所屬的一個小學校,後來因感經費困難,官方就不續辦了,邊區政府將它接收過來,與原來的工作人員子弟學校合並。起初名為魯迅小學,後來,邊區教育廳為了人力、物力、財力的種種關係,把它改為邊區中學附屬小學。全校有四百多個兒童,抗日工作人員的子弟一百多,他們食宿在學校裏。

剛從繁華地方來的人,看到在這樣艱苦情況下生活著的小孩子們,印象與刺激都是非常深刻的。

每次到邊中附小去一次回來,我總要坐立不安,恨自己沒有能力,沒有辦法使這些小孩子們的生活過得好一點。這些孩子,他們吃的是小米飯,素菜,有時候一星期吃一次肉。因為營養的不足,麵孔黃瘦的也不少——陝公、抗大,每人有七分錢一天的夥食——他們睡的是土炕,許多人睡在一個炕上;穿的是灰色小軍裝。實在,這些小孩子們,你給他穿的住的吃的更壞些,他們也許仍不會覺得苦的,在這個年齡,孩子們隻知道一件事情:玩耍。所以就是照現在的糧食給得更壞些,他們也不會叫苦的,他們不會像成人一樣替自己說話。但是問題卻存在著,他們的發育恐怕要受到妨礙。聽說夥食方麵最近加到了七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