使我感到不慣的,隻有三樣,第一就是吃裏麵的,白糖與糖果,別的兩樣是廁所與澡堂。
延安很少能買到白糖吃,那些飯館與合作社,他們有是有,但不肯賣,因為他們要用以做八寶飯,米子固羅,雪花菠菜……這些甜點的。老百姓店裏的白糖很少也很髒,紅糖比較容易買一點,但真髒得太可怕了。我沒有買東西的技術,覺得我去買東西老百姓索價總是很貴,這是為什麼呢?難道是我衣上麵孔上有什麼特殊點?有一位某太太,她是在這裏做客人的,每天要上街上去買東西,一天到晚找吃的,幾乎把延安的每條街每家店鋪都認得清清楚楚。她會買到一元一斤的白糖,但我卻訪了兩星期,總是碰釘子:“一角大洋一兩,賣給你四兩。”走到一家攤有白糖的老百姓店鋪,店主這樣回答我。“半斤也不賣?”“不賣!”我脾氣來了,“這樣奇貨可居,索性不要!”我想,就掉頭走了。終究,我還是請教某太太,她告訴了我一家店鋪,買到一元一斤的白糖。這是洋白糖,日本貨,那家看去是小小的店鋪,卻有很多的洋白糖。有些什麼東西,店門口什麼也不寫出,連招牌也沒有,轟炸以前家家店鋪有招牌的。在延安街上的商鋪攤頭,有好些日本貨,我怎麼敢說是日本貨呢?在去年十二月裏很少很少見到的東西,像洋磁碗這一類,因為漢口失陷,來源陡然斷絕了,現在忽然多起來,並且一套一套的很多。這些印著“天津,直隸省”的火柴,我想也是日本貨。據說這些東西是從太原及黃河邊岸來的,那麼是走私的。這樣的抗戰,真是艱苦,為了需用,不得不用仇貨,但是多少錢又流給了他們。這一點也證明隻是打,而不從事建設是不成的。我想延安可以用一個不用仇貨的口號,提醒一班老百姓。在目前固然有些不得不用的東西還隻好用,但該盡量省卻那些可以省卻得下的東西。重慶去年七月間的本產白糖市價為二角五分一斤,現在不知漲了多少價,但我想無論如何總不會到一元一斤的。我們應當盡可能地改進川陝公路上的運輸,同時希望邊區也盡可能地發展一點簡便的日用工業,這正是他們近來所做的。這裏為了號召發展手工業,曾開過一個工業展覽會。
實在,在延安住了快九個月,我已吃了近三十斤糖,當來的時候西安一位朋友曾告我需要帶點糖來,我就帶了十斤。其後,朋友又托人帶了十斤白糖與五斤牛奶糖來送我過中秋,接著這裏又有朋友送我十斤白糖。愛吃糖,這也是一個不良嗜好,人生活上的一個弱點,但不是我自己替自己袒護,我不抽香煙,不喝茶,也不吃花生,就是吃一點糖,不是可以原恕的?一個人的願望會隨環境而變遷,現在,不要去說什麼牛奶糖,果子糖……隻要有白糖吃,已經會歡天喜地了。
說到延安的廁所,或許有很多人會皺眉頭。其實,越往西北走,廁所就是這樣的,並不是這裏的特色。廁所是我日常生活上感到最不慣的事情。
我的住處,有一處離紅十字會很近,他們有一個非常好的女廁所,茅坑打得很深,有木蓋,經常維持得也還幹淨。後來,我搬了家,帶著十萬分的惆悵離開了那個廁所,就此非常糟糕。延安的一般廁所,茅坑打得不很深,有時用泥牆圍起,那已是算好的,沒有門,男女不分開。陝北的老百姓,就無所謂廁所不廁所,他們幹脆就來個滿地黃金,到處是天然肥料。一九三九年的新年,一個晚上,中共中央宴請延安文化界及客人們,飯後,我已經走了,熟人把我喊回來坐上一輛載重車,偶然看見毛澤東先生與王明先生,他們坐在車上去赴晚會。在車上,毛先生與王明先生說著笑話:“延安有幾多?延安有三多:雪多,山多,”王明先生接下說:“茅廁多!”好些人忍不住發出了笑聲。“多麼方便,不像在外邊,有時要跑好些路才找得到茅房,在延安,隻要你需要,茅房就到處都是。”
接著毛澤東先生與王明先生談著北方的好處,毛先生說:“月亮清……”“如若在漢口,這樣的月明夜裏,日本飛機又要來了,”王明先生說:“那麼這又是延安的一個好處!”
北方的氣候幹燥,月亮非常皓潔,天空沒有片雲,特別是在積雪的夜,一點風也沒有,隻不過空氣很冷,明月照著積雪所反映出的光,使人產生一種貞潔與恬靜的感覺。如果駕著一輛小派利(雪橇),在積雪的月光下飛馳,那真有說不出的風味。
是的,延安還沒有過夜襲,就是在月明的夜裏也沒有過警報,或者天氣太冷吧?飛機上的馬達不容易生熱,還是敵人認為不需要夜襲,還是因為山多,夜襲對於轟炸機本身的危險太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