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五、長征(1 / 3)

剛到延安的時候,一聽著人說哪位先生或女士是長征過來的,心裏立刻肅然起敬了。雖然我也跑過十幾萬裏路,但那是坐著火車輪船,誰都可以辦得到的。他們,長征的人們,曆盡千辛萬苦,所有人間可以想象的苦痛,都嚐遍了。這就是現在在我麵前的這些人,他們還很健康,而且活潑,快樂,可不是一個奇跡?

延安剛剛開了門的時候,有許多男女青年跑進來,聽說有許多外來的女孩子,都以能嫁一位長征過來的八路軍老幹部為榮耀的。如若是真的,這也可以代表一般人對於長征的人們的仰慕心理。

我還沒有得到機會聽長長地談長征,像談一個不相幹的故事,把他們當時的處境,當時的心情……沒有帶感情的敘述著。許多人到前方去了,留在後方的人都是忙忙的,一般人的注意力集中於抗戰,很少聽到談長征。平常我聽得最多的,是幾位戰鬥員口中講過草地,四方麵軍曾過了兩次草地,過來又過去,“一隻腳拔出來,一隻腳又陷下去。”但我所需要的卻不止這個。

那些悲歡離合,出生入死,可歌可泣的事情,該比一部《元曲》還豐富,但是還沒有!我想,在長征中,有些有文藝天才的人,他們也擔負著不是軍事就是政治的工作,他們沒有收集或記錄一些將來可寫作文藝作品的材料;延安現在有許多外來的文藝工作者,這個偉大的工作不是也可以由這些非長征過的人來擔負著做,但是一般的外來文藝工作者沒有注意與重視這部分材料;同時,目前一般人要求於文藝工作者似乎不是在這方麵。我個人希望他們能夠有一部長征的史料與逸事,供給關心長征對於長征有興味的人。

麻煩了幾位先生,跑了兩個下午,借到了那部為外邊好些人們所期待見麵的集體創作《二萬五千裏長征記》。裏麵有日記,有敘述,大都是過後追憶而寫的吧?共約三十萬字。隻有一點是遺憾,沒有一位女同誌參加在內,聽說本來鄧穎超女士預備寫一篇的,大概是忙著沒有工夫寫吧。

長征是在一九三四年十月中開始的,一九三五年十月二十二日到達陝北,大概是這樣吧。

董必武先生在《出發前》說到何叔衡先生的死,李富春先生在《夜行軍》裏寫得非常美麗,可是夜行軍遇到大風大雨,卻十分苦惱的。“特別是夏秋天氣,乘著有月光夜行軍,卻很暢快。月朗星稀,清風徐徐,有時蟲聲唧唧,有時水聲潺潺,有時犬吠數裏,野花與黃菜爭香,夜行更覺幽雅。經過村落時,從疏疏的燈火中,看到一村的全部老幼,帶著詫異而又愉快的眼光,望著我們這走不盡的‘鐵流’的紅軍,常常可以聽到這些話:‘晚上走,涼爽呀!’‘你們真多呀!走了三日三夜了……’‘你們真文明呀,救命菩薩!’”讀者會起了有趣的想象,想如果是住在那些荒僻的高山上,茅屋中,看著這些不速之客的經過!

聽說在長征中,他們大半夜行軍,為避飛機的轟炸。在夜裏,他們自做火把夜行軍,雲、貴、川都有竹頭,四川又特產便宜的鬆香,這對他們做火把有了便利。

陸定一先生的《老山界》,何滌宙先生的《遵義日記》。這位先生在遵義十天,吃了九個辣子雞丁,坐在土豪家的沙發裏看上海的摩登畫報,做布爾喬亞(Bourgeais)了,確實富有趣味。莫休先生與李一氓先生的《從金沙江到大渡河》……都給了我極深刻的印象。

有一次,在一個地方吃飯,偶然遇到鄧小平先生,這是一位八路軍裏聞名的政委,他們笑著叫他“牛皮公司”,我以為那是鄧先生獨家經營的。讀了這部《長征記》,知道這是在長征期裏產生的合股公司。在西安時,我曾聽一位八路軍的老幹部說在長征中,幾位老人,董必武先生,林伯渠先生,徐特立先生,也是這樣走著,談著,饑餓著,冷凍著,時時被炸彈槍彈威逼著到了陝北。同著許多朋友,而且是共生死的朋友,一邊走一邊談,這一定是非常快樂的。

長征中,聽說毛澤東先生一路作詩,當渡過雪山(岷山,他們所渡雪山中最後的一個),快到西北的時候,毛先生很高興,曾有這首詩:“紅軍不怕遠征難,萬水千山隻等閑,五嶺逶迤騰細浪,烏蒙磅礴走泥丸,金沙水拍雲崖暖,大渡橋橫鐵索寒,更喜岷山千裏雪,三軍過後盡開顏。”這首詩我在外邊曾看見雜誌上刊過,聽說當時傳遍軍中。

希望這本《長征記》能早點與世人見麵。從這部集子裏我們得以知道許多的事情,毛澤東先生的遊擊戰術戰略是從怎樣環境下產生出來的,他們怎麼經過人煙稀少,荒漠千裏,高山層層的地方的?他們所通過的地方與接觸著的人,回,夷,番各族同胞,對於他們都有好感,這些被人們遺忘了的同胞,他們的文化,他們生活習慣,以及他們所想的,我想都該是中國人發生興趣的。

關於敘述長征,在外邊我曾看到過一本《隨軍西征記》,這是一位被俘到紅軍裏的軍醫寫的,隻寫到四川會理,後來他被川軍俘去,離開了紅軍。在邊區我又借到過一本小冊子《雪山行軍記》,是一個被紅軍俘去的無線電技術師寫的。這兩本冊子裏都曾提到長征中的女英雄,說她們都是體格強健,雄赳赳地佩著手槍。後一本的小冊裏說得比較詳細一點,他提到鄧穎超女士,蔡暢女士,與紅軍中的歌舞名星李伯釗女士。在延安,我也曾聽到人們稱道鄧女士的能幹,蔡女士的慈愛,為了她的慈愛,一般人都叫她做“大姐”。

從江西出發,聽說一共有三十個女同誌,她們沒有掉隊,也沒有別的意外,都安然到達陝北,就是幾位老人也一樣。但是一路上參加長征的婦女還很多,有的在湖南參加進的,有的在四川參加進的。在延安,我們很少很少遇見從江西出發長征的女同誌,比較多遇到的是四川與陝西的,特別是四川。婦女同誌是怎樣長征過來的?她們做的什麼工作?她們的心境,都是我十分好奇的。

在延安,談到長征,或者更擴大些說談閑天,四川來的先生們叫做“擺龍門陣”。第一次我在一個朋友那裏聽到:“來,我們來擺個龍門陣!”我不懂,一位熟人笑著對我說:“你不知道?就是一字長蛇陣,二龍出水陣……四川的農民把土地革命也叫做‘擺龍門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