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青嵐帶著近乎虔誠的心情,細致地做完了這些,方才起身抬頭。
窗外,秋高氣爽,桂香滿庭,陽光灑滿了院裏的每一個角落,讓人的整個身心都跟著放鬆下來。
卓天屹一直睡到掌燈時分才醒,醒來後,雖然依舊躺在床上,但精神明顯比之前好了更多。
沈青嵐叫來柯大夫把脈後,柯大夫也露出笑容,直言顧清揚的內力導引對卓天屹的內傷恢複作用很大。
吃飯的時候,卓信把兩人的飯菜端進了內室,放在各自的床前。這回卓天屹自動放棄了讓沈青嵐喂飯的美事,也沒讓下人幫忙,而是堅決表示自己動手。兩人各自在卓世安讓木工特意打製的床上小木桌上吃著自己的飯菜。
沈青嵐對著自己眼前那碗黑乎乎的藥膳擰了半天眉頭之後,屏住呼吸,用勺子匆匆往嘴裏送。
吃了沒一半,就聽見卓天屹在喊他過去。走到卓天屹床前才發現,他自己小桌上的飯碗裏早已空空如也。
“怎麼吃得這麼快?柯大夫可是囑咐要少食多餐細嚼慢咽。”沈青嵐問道。
卓天屹濃眉一揚,“把你的藥膳端過來讓我看看。”沈青嵐不知其意,看卓天屹含著笑意的眼睛,還是依言把藥膳端了過來。
卓天屹伸手一扯他的袍擺,示意他坐在床沿上,讓他把碗放在桌上。這麼一來,兩個人變成麵對麵,中間隔著張小木桌的樣子。
卓天屹雙臂撐在小木桌上,饒有興趣地仔細觀察了那碗藥膳半天,末了評頭論足道:“藥膳不都是人參蟲草燕窩什麼的燉煮而成的嗎,這柯老頭怎麼把藥膳調成這副模樣?色香味意形無一具備啊!”
沈青嵐先前被他這一通對藥膳研究內功心法似的觀察弄得莫名其妙,此時又被他這一番無根無據的奇談怪論說得頗有些哭笑不得,看他一眼,忍不住道:“你說的那是進補之膳,柯大夫調的是治病之膳,自然是不一樣的。至於色香味意形,那是對一般菜肴的要求,對於藥膳,但求驅疾去病,效用良好,便是上佳,怎能以對一般菜肴的標準來要求?”
話一說完,便見卓天屹麵上露出笑容,雙眼之中似乎蘊含著類似喜悅甚至得意的神色。沈青嵐一愣,有些不明所以,又好像察覺了什麼,看著卓天屹的眼神便開始有些忽閃,甚而躲避。
卓天屹卻是喜上眉梢,這還是沈青嵐第一次在這種日常瑣事上與他“浪費”這麼多唇舌。從他醒來到現在,兩個人之間從不自在的開始經曆了一個霧裏看花的過程,雖然這其中婉轉曲折的朦朧美感是之前從未領略過的,但他卓天屹到底不是搖著折扇喜好吟風弄月的書生。在他看來,相敬如賓總歸不如如膠似漆來得實在而有滋味,所以這一通“無理取鬧”實是略施小計,為的是拋磚引玉。
玉既出,磚當隱。看對麵那張臉此時已變得不甚從容,卓天屹收住自己刻意而為的無理之言,湊過頭去,改用商量的口氣轉移話題,“讓我,吃一口?”
床邊高立鬆枝的鶴嘴燈燭火映照之下,他微側的雙眼之中盈滿笑意,嘴保持著吐出最後一字時微張的口型,語聲輕而啞,整個表情顯得親昵又暗含著無所不在的進攻意味。
沈青嵐低下目光,將那撲麵而來的攻勢擋在眼簾之外,“不必了吧,又不是什麼好吃的東西……”
話未說完,捏著湯匙的手便被一隻大手握住,隨後,那一勺子藥膳便被送進對麵那人張開的口中,“我說過,要與你共苦的。”
沈青嵐抬起眼睛,對麵那人一臉偷吃得逞的得意笑容看起來特別礙眼,好像吃到了無上美味般大嚼特嚼的樣子也令人無端覺得緊張。
沈青嵐抽回捏著空湯匙的手,不去看對麵那張漾著無賴笑容的臉,低頭繼續用湯匙在藥膳裏攪著。
空氣熱起來,他看著被裹了黑色藥末的飯粒襯得更加細白的湯匙,慢慢地覺得不知道該怎麼做起來。
跟卓天屹相處這麼久,以前哪怕是恨著他,怕著他,或者防備他,疏遠他的時候,都不會不知所措,更不會有現在這樣不知道下一步該如何表現的時候。就算是害怕防備,也有相應的方式方法去應付。
可是現在,終於要放下過往,與卓天屹站到一個□□之前開始的時候,竟然會出現這樣不知所措的時候。
誰能告訴他,接下來,他該怎麼做?
手裏的白瓷湯匙剛剛進過卓天屹的嘴,現在在自己手裏,而他還有半碗藥膳的任務沒完成。現在,是繼續用這個湯匙送飯進自己嘴裏,還是換一個?
繼續用,在眼前的情形下,好像做不出來;換一個,也太見外太矯情了,明明兩個人什麼事情都做過……
沈青嵐忽然之間覺得自己又被卓天屹逼進一個左右為難的境地,似乎怎麼做都不合適,不習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