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了,”卓天屹口氣鬆快,“你說過的,那人有妻有子。”
聽到的語氣與看到的場景之間顯然有差距,沈青嵐沒動。卓天屹低頭看他,“怎麼,你不信?”
信與不信的話題在兩人間提過很多次,每次的氣氛都不太愉快,沈青嵐收回視線,“不是。”
“真沒騙你,我沒要那人的命,雖然,從前碰到這種事,我都是一殺了事。”卓天屹重申道,一雙黑黑的眸子透著認真鄭重與坦然,像孩子麵對師長問話時的重視模樣。
沈青嵐在那目光下頓時心軟了,也有說不出的無奈。事實上,隻要當初在地牢的時候他沒有現身幹涉,那麼就算卓天屹真把向雲柳殺了,現在再問也什麼都來不及了,徒增兩人之間的矛盾而已。何況這也是向雲柳有錯在先,而他隻是可憐其妻兒,覺得他罪不至死而已。
擺在眼前最好的路,便是選擇相信。
沈青嵐點點頭,“我信你。”
卓天屹揚唇一笑,滿意道:“當然,我也沒把他好吃好喝地送走,畢竟,這種膽敢在卓家頭上撒野的奸佞小人,不給點教訓是不行的!”
也不知道是多大一個教訓,那斯斯文文的向雲柳不知道扛不扛得住,沈青嵐心裏歎著氣被卓天屹擁進懷裏,有種感覺,卓天屹還是像活活拔光兩隻孔雀尾羽的七歲孩子一樣,也許隻是善惡理念太淡,不知輕重而已。
他發現,自己已經很難再去責怪卓天屹什麼,也根本做不到再把他推到與自己隔著大是大非界限的對立麵上。
即便他當時說的那句“知道了”是在敷衍自己,他也再說不出在範家莊事件中對卓天屹不肯給範家一個機會時的斥責之語來。也許更多的還是該責怪自己,對卓天屹的影響力不夠,以致圓滿不了自己出於惻隱之心的救人意願。
卓天屹看他閉眼靠進自己懷裏的柔順樣子,不禁心滿意足,低臉在他額頭親了親,“明天起我要出去巡店,本來叫想叫雲雷代我去,但他現在兼著好幾處的掌櫃之職,分-身乏術。”
“嗯,”沈青嵐輕應了一聲,忽然想起秘功的事,問道,“去多久?”
“不一定,快的話,十來天也就回來了。”卓天屹仔細看他的神情,心下歡喜,沈青嵐這是舍不得跟自己分開這麼多天嗎?
他牽過沈青嵐的手,放在嘴邊親了親,“本想帶你一起去,可是一則路上舟車勞頓,你太辛苦;二則,這次我要去好幾個地方,不比前次去江州,可能沒空陪你;再則,堂會臨近,晉陽這裏的店鋪,還要靠你巡呢。”
“放心吧,我會的。”沈青嵐應了,心思轉移到秘功上。現在身上那條細線已經在小臂上走了十幾天了,也看不出有多少進步,卓天屹一去十來天,也不知道對這條線有沒有什麼影響。
他心裏飛快地盤算著,卻是毫無辦法,難道巴著男人硬跟了去?還是趁現在……
“我不在這些天,你多費心看著些,不是大事,你定了就是。”卓天屹續道。現在晉陽卓家,自把戚家“請”回洛陽後,上代弟子隻剩羅江潮一人,其他本代弟子識時務的多,對沈青嵐的身份也多有認同,等了這麼久,是時候讓他接觸一些核心事務了,“我把印章留下,那些送上來的契約,你替我把把關,覺得沒問題就簽上我的名字,蓋上印章。他們要是有異議,就說是我的命令,嗯?”
“好。”沈青嵐應了,卓天屹又交待了些事情,最後拍拍他的肩膀,“不早了,該睡了。”
兩人躺下,卓天屹伸手把沈青嵐連人帶被摟進懷裏,隔著被子不覺阻隔,反而沒了情-色,更添溫馨。
沈青嵐在被子裏動了動身體,身上的手臂沒動靜,不一會兒聽到枕畔傳來均勻的呼吸聲。
卓天屹睡著了。
沈青嵐轉過身,黑暗中,男人側向自己睡著,呼吸中散發著淡淡的酒氣。
“卓天屹……”他輕叫了一聲。卓天屹沒動靜,顯是睡得深沉。沈青嵐住了口,想起先前他把銀票遞過來時說的話,心裏輕輕悠悠爬上一絲赧然和歉疚。
卓天屹身上擔子不輕,為了這事又奔忙了大半夜,明早還得出遠門,沈青嵐覺得自己不光沒那個臉主動提那種要求,就算有,也做不出來在這種時候纏他。
身上搭的手臂不輕不重,那真實存在的份量讓人安心,沈青嵐一時睡不著,想著卓天屹適才交待的那些家務事。
這是這麼久以來的第一次“公私不分”,前陣子卓天屹讓他做的事務都通過卓世安傳達,他對那種“公私分明”的做法其實很是讚同。
他本就不是會“後宮幹政”和“恃寵而驕”的人,身為卓家的賬目總管和香茶樓的真正掌櫃,既然領著那份薪金,那麼以這種方式完成當家人的交辦的事務那是應該的。
但是,現在的“公私不分”,他也覺不出有什麼不妥,畢竟,他不是他真正的屬下,而他對他也有著比對屬下更高的期望和要求。
現在的他對這樣的期望和要求早沒了推拒的念頭,那個吸取了砸玉時用力過猛導致挨一頓打卻沒達成目的的教訓的孩子,早已學會怎麼在付出與得到之間調整權衡,並盡最大可能實現自己的願望,他根本用不著旁人為他怎麼做一個應該的仁慈的,或者說合乎所有人願望的當家人操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