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嘯蒼眯著眼睛腹誹著，又氣又恨。眼光不經意間轉到沈青嵐身後，看到多寶架上那一整排綠光瑩瑩的翡翠果盤時，立時暴怒得就要發作。
沒想到他多方尋覓精雕細琢而成，隻為給兒子提親所用的禮品，竟然被擺在了這個男人的案頭！而結交多年的苗疆老友幾月前除了寫來一封措辭嚴厲的絕交信之外，更是學了一把中原風俗，在信中附上一幅襤褸破布，說是割袍斷義。真真把他氣得幾天食不下咽。
難道說，屹立武林百年的卓家，必然要在這一個又一個的男人手中壞了禮儀門風？
不，他絕對不會容許！
“沈公子。”卓嘯蒼一字一頓地叫道，冷沉的神色隨著語聲在頃刻間化為隨意，麵上甚至露出笑意，“聽說，你做買賣的本事一流，算賬的功夫更是出眾，晉陽卓府有了你，這可真是卓家的大幸啊！”
誰都聽得出來卓嘯蒼的言不由衷，沈青嵐知道他來者不善，看他背著手從書桌前的一邊踱到另一邊，隻道：“老當家過獎了。”
一句之後，他便閉口不說了，隻等著卓嘯蒼的後話。
卓嘯蒼瞄他一眼，嘴角泛出一個笑，“說起來，老夫那洛陽卓家，也經營著幾個鋪子，進項不多，僅夠糊口，思來想去，手底下就是缺了沈公子這樣的能人，才導致如此。不知道沈公子，能否屈尊隨老夫去洛陽住幾天，替老夫想想掙銀子的點子，管管賬目呢？”
用詞如此客氣，語氣卻是毫無半點真心之意，沈青嵐正想說話，一旁的卓世安站不住了，卓嘯蒼的意思他看得很清楚，這是要把沈青嵐弄到洛陽去。
老豹子的命令他一個下人自然不敢違抗，可是那小豹子脾氣的火爆也不讓分毫，要是讓他知道沈青嵐在他眼皮底下被老豹子弄走了，不活吃了他才怪！
想到這裏，卓世安硬著頭皮大著膽子道：“老當家，少當家在閉關，沈公子這邊……走不開呀……您看這……”
話沒說完就被卓嘯蒼一個厲眼瞪斷了後話，緊接著一個悶雷炸響，“卓家那麼多弟子，哪個不能替當家的分憂？要你這狗腿子操心？！再說，老當家我還沒死，問你借沈公子替我管兩天賬怎麼了？你哪來那麼多廢話？！”
這麼一通吼下來，卓世安如同噤了聲的寒蟬，徹底沉寂。卓嘯蒼複把眼光投向仍是垂著眼的沈青嵐，“怎麼樣，沈公子可願隨老夫去洛陽幫襯幾天？”
話說到這個份上，再看看卓嘯蒼背後那幾個麵生的一臉肅殺的青年，沈青嵐沒怎麼猶豫便拱手道：“但聽老當家吩咐。”
卓嘯蒼這才點頭，“那就請吧。”
他的話一落，背後那幾個年輕弟子立刻兩兩讓開一條路，沈青嵐苦笑，這跟押解犯人似的做派，想來在卓嘯蒼眼中，他沈青嵐已與禍國殃民的妖人無異。
走到府中路上的時候，沈青嵐跟身後一個弟子提出要回去收拾些衣物，那弟子皺著眉頭想了想，應了，但仍是四個人握著劍緊緊跟在他身後。
回後院的路上，所有對麵看到的仆人都向沈青嵐投來吃驚的目光，幾個回府辦事的卓家弟子也是一臉訝異，但當他們看清他身後的是什麼人時，無一例外地都停住了原本想要邁上前的腳步。
回到屋裏，卓信剛迎上來，便看到那四個一臉嚴肅的年輕人堵在門口，嚇得瞪大眼睛，“老……老當家……”
沈青嵐沒說什麼，隻是吩咐他立即收拾東西。
卓信一看就猜到了個中原因，“公子，是老當家讓你走的吧，這可如何是好？！”偷眼看看門口那幾人，又小聲道：“公子，我悄悄從後窗跳出去喊少爺吧，這樣……”
“不行！”沈青嵐打斷他的話，“少爺在練功，不能受打擾。在他出關前，別把這事告訴他。”
“可是……”
“沒有可是。”
沈青嵐從衣櫃裏取出幾件衣裳裝進攤在床上的包袱裏，看看床上那兩個並排而放的枕頭，心裏漫上一陣說不清的感受。不知道是為什麼，此刻的他，心裏意外地平靜。
不過是重歸質子生涯而已，沒什麼大不了的。
他這樣想著，拎著包袱出了內室的門。走到外間的時候，看到桌上攤著的昨夜未幹的硯墨。他下意識地走過去，才提起筆，門口那兩個弟子就抬腳過來，“沈公子，請吧！”
竟是連句話都不讓他留了，心忽然震了一下，一絲難受像河麵浮冰破碎之後從縫隙裏湧上來的水，破壞了之前內心的平靜。
他放下筆，被幾人押著出了東廂。
上馬車的時候，府裏所有人都來到大門口，一個個都低眉垂眼，大氣都不敢出地立著。
卓嘯蒼背著手站在照壁下，眯眼看著。這是特意叫卓世安做的，他就是要讓府裏那些不懂事的弟子和沒眼力的下人們看看，質子就是質子，絕對不會成為卓家的主人。
稍後，馬蹄聲起，幾騎人馬後麵跟著兩輛馬車，衝出府門，向著城外飛奔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