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過獎,青嵐隻是恰好對作畫略知一二而已。”雖說不幹涉,但人都有好惡,梁若翎對於自己的讚賞,此刻沈青嵐真心不覺得自己有多少高過江墨洇的地方,而實實在在地隻覺得幸運。
“不必過謙,要知道,你的這一點,恰好是天屹缺乏的。”梁若翎端詳著畫上的桃枝下飄落的點點花瓣,眼中流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忽然又輕歎一聲,“恰好二字,有多難得,你我都知道。”
沈青嵐立時就明白了她的意思。
或許再多海誓山盟情深意切的相許,再多滄海桑田海枯石爛的諾言背後,都隻不過兩個字-恰好,恰好遇見而已。
而再多陰差陽錯盤根錯節的曲折,再多撕心裂肺肝腸寸斷的分離背後,也都不過兩個字-偏偏,偏偏錯過而已。
恰好與偏偏之間,看似柳暗花明,卻要經過多少山重水複才能看得清楚,行得分明?
明軒內一片靜默,唯有輕輕飄落的雪片,點綴著滿院清平。
許久之後,沈青嵐開口,“青嵐鬥膽想問夫人一個問題。”
“問吧。”梁若翎道。
沈青嵐斟酌著,“夫人當年為了孩子回到卓家,這二十多年來,對老當家,可曾改過看法?”
梁若翎一雙秀目凝望著軒外隨風輕搖的竹子,許久才道:“人與人之間,不是一情一事所能概括,人生之路,也不是一程一段所能走遍。卓嘯蒼是個好首領,好師父,雖然做不到耐心教導,但他還是個負責任的好父親。”
“至於丈夫,二十多年來,他一直對我一心一意。顧念我是江南人,還將府中幾處按照我的心意以江南風光作了改建。他也知道當年劫了我又斷了我後路的做法對我傷害太大,在天屹出生後,為我修建了這間書院。在這間書院之外,我是他的妻子,卓家的夫人,進了這間書院,我就隻是我梁若翎,誰敢不允自入,無禮撒野,都將被他驅逐。這是他對我的承諾,也是對我的補償。這麼多年,他一直信守諾言,從未做過違反我意願的事情。”
“我在這裏,就好像仍在二十多年前的山莊書房,流連於書畫,沉浸於筆墨,或喜或悲,能歌能哭。這裏,就是我一個人的世外桃源。”
“但我明白,真正的世外桃源,早在我被他劫走,在我家遭遇大難之時便已不複存在。眼前這個,是他用一己之力營造出來,補償於我。平心而言,我感謝他為我做的這一切。他常說感激我最終來到他身邊,讓他如願以償,可是,浩劫之後的我,早已不再是當前在山莊書房救了他之後,能心無旁騖,隻憑一點善念照顧他,為他念書的少女,他也不可能是我心眼之中視為天地的所有。不知道他的心中,是否更有遺憾。”
沈青嵐一陣默然,梁若翎的意思他明白,經曆過那樣的浩劫,她早已看淡生死,情愛之物,怕是再難惑她半分。就算還沒放下所有,也許窮她一生,都會用在參悟剩下的迷惑上。如果卓嘯蒼要的是一個平凡的一心一意守著自己的妻子,隻怕真是要失望了。
也不知道他們之間,是恰好還是偏偏?如果是恰好,為什麼會是如此現狀?而如果是偏偏,又怎會相守二十多年?
問世間情為何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