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不存在的湖(1 / 1)

我隻要重複那個湖的名字,湖水就渾濁了。如果走進那個湖,湖水就會幹祜、消失。

那個人是怎樣悄悄靠近那個湖泊,並且用鬆樹枝搭建了一座小木屋?這一切發生在百年前不為人知的湖畔。如果不是人們發現他在湖邊寫下的那些日記,以及1893年他在康科德和梅裏馬克河流上漂流時寫的遊記和有關托馬斯的講稿,這一切就像沒發生一樣。那個湖也許至今都渾然無知。

湖的感覺是從水的渾濁開始的——慢慢地從湖灘邊的青草和清幽無比的湖水中搖曳的水藻開始的,一聲水鳥驚叫著,倏兒撲騰騰地飛遠了。

歸根結底,這個湖與那些精彩的文稿息息相關。如今我在大洋彼岸的這個黑夜裏不能輕易寫下那個湖的名字,隻是在心底反複默念著,像是一個信教徒喃喃自語地懺悔。

為什麼要用那麼詳細的文字,把這個湖描述得那般脫俗、超凡、靜美?它安靜地存在,已是自然生命的福祉一—湖泊在全然未知的狀態裏享受著自身超然的寧靜。

清晨,薄霧繚繞中,當他開始“侵入”的時候,幾乎是全身心地敞開著,沒有一絲警覺戒備。甚至沒有激起一圈漣漪。湖水中魚兒的像畫布上藍色顏料一般彌漫著,在湖水裏擴散出一種令人驚悸的美感。沉醉不醒的湖泊也慢慢地走上了不歸之路,最終埋下了走向毀滅和死亡的伏筆。

湖泊,為何在寂靜中被永恒地遺忘後才能保留一種原始?自然界裏諸多事物,一旦被文字之類東西記載下來,就開始失去本色。而且,描述染得愈加詳盡精粹,被描述的對象就會更加扭曲、變形,慢慢從靈魂中消失殆盡,最終留下一片空白。

我想,我們接觸的自然,是否一開始就被人性化了,成為經過了更改和物質化的自然。所消文明,包括人類最高精神需求和向往的藝術,是否都成了失去能力的一種退化?在人跡尚未抵達之前,湖水、岸、魚、樹木、水草和岩石,全然是以自身心靈狀態行走的。那種和諧,是人類無法理喻的。也就是說獨居湖邊的那個人,越想與湖水渾然一體,也就離湖泊越遠。

我們知道:初生的嬰兒進入水中,他能夠自由地呼吸、浮動。他和水是在沒有“心靈”的狀態下,形成了一種天然的整體。這種毫無知覺的融合必須是雙向的,互為本質的,以無知無覺達到一種天人合一的純粹。這種貌似無意義的接觸,揭示著自然最高的本質意義和暗涵。

他在湖邊,他在看湖時,湖水也在看著他,湖對於他來講,是暫時寧靜清純的。而他對湖泊而言,又是什麼呢?

一個從遙遠的烏煙瘴氣的現代都市裏逃逸出來的人,軀體中滋生著難以治愈的頑疾,心靈結滿厚厚的紫痂,仿佛是一團塵埃和汙垢的合成體。他的強烈厭世和渴求澄清的欲望,對無辜的湖泊來說,是厄運的開始。當他毫無掩飾地出現時,便產生了對塵世日子的極度厭惡和疏離,還有在空寂和孤獨中漸漸滋生的對過去日子的無限眷念。除此之外,他還能給這個湖泊帶來什麼呢?

實質上,他與暫時逃離的俗世離得更近,也更加緊密。

當然,他還要承受著致命的孤獨,過一段所謂“原始”的日子,在與世無爭的恬靜中,排遣迷失自我的困惑與迷惘,心情平靜地做一些反思、懺悔和省悟,記錄下一些與湖泊相關或無關的故事,然後,重新返回主流社會。26個月之後,他離開了那個湖泊,直到後來被另一種喝彩、讚賞的巨大波濤包圍。他幹幹淨淨地去了,更多的腳步紛至遝來,直到把這個湖泊徹底驚醒。